小心試探的聲音將溫蒂拖拽出夢境,受到驚嚇的瞳仁猛然擴大,緊緊盯著俯身關切她的來人。
夏初的正午談不上炎熱,卻也不如晚春那般涼爽,藏在樹蔭裡的亭子卻讓人感覺有一絲陰冷。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包裹著狹小的空間,青藤環繞,綠葉飄蕩,星點陽光灑在綠綠蔥蔥的草坪上。
“托馬斯……”剛剛睡醒的聲音因缺水而嘶啞,溫蒂緩緩起身,揉了揉脖子。
“我去給你拿杯水吧,等等我。”
溫蒂看著他大跨步往圖書館離去,穿著魔法學院黑色製服的背影有著熟悉的氣質,好像一個人,她愣神許久,思緒遊離。
還沒等她從短暫的放空裡反應過來,上方傳來熟悉的、挑釁的話語:“你要是想喝水,說兩句好聽的,我現在就能給你一杯。”
似石子掉落於平靜湖水之上,似萬籟俱寂的山穀傳出回音,溫蒂片刻的失神被毫不留情地打斷。不用抬頭她都知道是誰,睡眠不足帶來的副作用在此刻展露,耐心清零、煩躁加劇:“我看你是欠揍。”
“你!真不應該對你好!渴死你算了!”蛇神被激怒,惱火道。
同樣此時脾氣不太好的溫蒂毫不客氣地回敬:“渴死就渴死,你管不著!”
“人類小鬼!”
“奇怪物種的蛇人!”
“虛偽人類!”
“狡猾白蛇!”
托馬斯慢步靠近,遠遠的聽見溫蒂在自言自語些什麼,他好奇開口,抬高音量問:“什麼?蛇?”
第三者的聲音闖入她們的耳朵,兩人同時噤聲,吵鬨聲戛然而止。
溫蒂平複心情,等托馬斯走進涼亭,從他手裡接過水杯抿了一口,回答他:“這裡剛才爬過去一條很醜的蛇。”
隨即,亭頂傳來“咚”的脆響,溫蒂垂頭嘴角彎起微小的弧度。
“那可要小心,說不定有毒。”托馬斯抬頭看了看,又環顧一周地麵,沒有找到蛇的蹤影,“跑走了吧。”
“大概是聽到你的聲音,膽子太小就灰溜溜地跑了。”她眼裡帶著笑意,而亭頂的某條白蛇卻笑不起來。
托馬斯在她身邊坐下,問道:“你怎麼在這裡睡覺?”
“昨晚沒睡夠,從課上偷溜出來的,”溫蒂想起他叫自己起來時說的第一句話,“一睡就忘了時間,你剛剛說要下午了?”
托馬斯點點頭:“失眠?”
“嗯……是啊。”
“大家常說白日裡太興奮,晚上就容易睡不著,你做了些什麼?”
他的提問接踵而至,短時間太多,讓溫蒂本能地產生抗拒心理,不太想回答。托馬斯沒有察覺到這一點,探究的眼睛與溫蒂對視,等待她的回應。
“白天看了本書,直到晚上都有些意猶未儘的。”感謝驅魔師。
一本書?蛇神想起那幾天她抱著《驅魔師教你三天學會驅魔》的書研究,最後出乎意料的虔誠祈禱,可愛又可笑,回想起有趣的畫麵,他眼眉間的愉悅悄然放大。
“是什麼書這麼有趣?”托馬斯站起身,紳士風度十足,向她伸出手,“下次一定也要讓我一起看看。”
溫蒂承他好意,搭上他的手站了起來:“一定。”
蛇神躲在亭頂被樹葉遮擋,探出頭看著這一幕,眼神緊隨溫蒂的手,在她搭上托馬斯的瞬間眉峰稍墜,蛇尾停擺。
她們一前一後離開涼亭,托馬斯在後麵接著說:“我有一些安神的藥劑,下次見麵給你。”
溫蒂應了聲,隨口道謝。
圖書館通往涼亭原本應是有一條鋪了石磚的小路,不知是石磚太小,還是雜草太密,這條小路上隻有淺淺幾道突兀的灰色石邊。
溫蒂跨過一塊凸起的石頭,側頭提醒托馬斯:“小心石頭。”
“什!”
提醒來得太晚,托馬斯正巧被它絆倒,他上半身前傾朝溫蒂撲去,溫蒂抓住他的手臂,另一手撐在他腰腹處,事發突然,溫蒂免不了向後踉蹌幾步。
萬幸的是,她們在互相發力穩住了彼此的身體。
“你沒事……”溫蒂剛一鬆手,話還沒說完,隻聽托馬斯“嘶”了一聲,向後仰去。
這次溫蒂伸向前卻隻能虛空抓了幾下,托馬斯隨即倒在地上,發出輕微的痛呼。她眼神落在托馬斯腳邊,除了剛才的石頭,沒有其它東西。
“你還好嗎?”溫蒂伸手將他拉起,關切詢問。
托馬斯一邊站起,一邊道謝: “多謝……”
他輕輕歎著氣,懊惱著小聲說:“總是讓你看見我丟臉的時候……”
動作與話語間隙裡,溫蒂聽到他頸間發出金屬碰撞的清脆聲,尋著聲響望去,銀鏈連接金色水晶的項鏈淩亂的搭在衣領上,半截銀鏈延伸到後頸,藏在白色襯衣裡。
“啊……”托馬斯站直身子,對上她的眼神,一手不自覺撫上脖子,有些尷尬,卻也算坦然的解釋,“這個,挺好看的,我很喜歡……”
溫蒂笑笑不說話,本來就是為了他買的,喜歡就帶也沒什麼,隻是那古怪的尷尬,讓人想不明白。她們在主樓分開,各自向教室走去。
托馬斯告彆溫蒂,轉身走出一段距離,一指挑起藏在衣領裡的項鏈將它扯露出來,兩手繞過脖子,不易察覺的輕響自後頸響起。
這天的課程,溫蒂不是發呆走神,就是偷溜出去,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天,晚飯沒吃就回到了宿舍。
她趴在床上,對著空氣喊白蛇,一句沒用,就接著喊。
“彆再叫了!鬨得煩!”一條不耐煩的、小巧的白蛇盤曲在她麵前,甩著蛇尾向她腦門砸去。
她虛握蛇尾,食指繞了下,一小截尾巴盤繞了上去。
之前在中央城的時候,她也經常繞他的尾巴,但總是沒有得逞的時候,不是被蛇尾敲,就是被甩開。今天他一反常態,順勢就纏了上來,倒是她本來就沒抱有希望。
溫蒂怔了一下,不打算隱藏自己的困惑,脫口而出:“你吃錯藥啦?”
意識到她指的是什麼,蛇神迅速抽回尾巴,卻又被她勾了回去,他尾尖拍了拍,隻是輕哼了一聲,沒再反抗。
“托馬斯摔倒是不是你乾的?”
白蛇扭頭不語,使力企圖收回蛇尾卻被溫蒂握緊,瞬時,他被捏得產生奇怪的情緒,來不及細究,隻覺得身體發麻,有一股癢意直衝頭頂襲來,白蛇急切喊道:“你鬆開,鬆開!”
溫蒂揚起一邊眉毛,思量該不該鬆手。
“你鬆開我就說!”他慌張地用頭去頂開她的手。
她移開手,聽見白蛇如釋重負的長呼了一口氣,將尾巴藏在身後,身體輕微抖了一下。
“你絆倒他了?”
“當然!”白蛇挺直身子,昂起頭瞄一眼溫蒂,自得極了。
溫蒂戳了戳他,嘴角下壓:“為什麼要讓他摔倒?你不喜歡他?”
白蛇躲開她的手指:“我誰都不喜歡。”
“我想也是。”她同意這句話。
“作為你的朋友,我提醒你一句,他心思可不簡單。”白蛇自顧自地開口。
“你?朋友?”她不禁訝然,瞪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又指了下他,沉思一秒,提起白蛇,“我什麼時候答應做你朋友了?”
白蛇氣得纏上她手腕,收緊身體想要勒她:“你什麼意思!?你都跟那些人類小鬼當朋友了,不能跟我嗎?”
“怎麼我不配嗎?拜托,你有沒有搞錯啊,我什麼身份?區區人類,能和我交朋友已經算是你用儘十輩子的幸運了,你還真是什麼都不懂!”
“就說人類最煩了!明明什麼都不知道,還以為自己什麼都懂,那麼愛裝自己厲害,其實什麼都不是!你還不信我說的話,我能比你知道的少嗎?你以為讓人看不見這一點,隻被我拿來娛樂嗎?”
“你真是沒良心!你半夜追人出去,我還留下來幫你看家,那點破地方,連個值錢的寶石都沒有,我要是小偷,我都得可憐你!你被關進騎士所小房間,口渴一夜都沒要到一杯水,還是我大人有大量給你的!你怎麼都不知道感激?”
溫蒂根本找不到機會插嘴,他這一連串的質問和抱怨,倒是讓她哭笑不得。他大概氣急了,身體越發用力,手臂被他絞得發疼。
“你再勒下去,就要留痕跡了。”
聽到溫蒂的提醒,蛇神身體微鬆,但仍攀附纏繞著她的手臂,他小聲嘟囔了句:“人類就是脆弱。”
終於等來說話的機會,溫蒂繼續剛剛被打斷的話題:“托馬斯也是我的朋友,你不能這樣不講道理地傷害他。”
蛇神重重地呼氣,怒不可遏,高聲喊道:“我愛怎樣就怎樣,你管不著!”
一聽就明白過來,他用下午自己的話堵她,她張嘴想要揶揄白蛇,他卻立刻消失在溫蒂麵前,緊跟其後是房門開啟的聲音。
“怎麼在外麵聽到了男人的聲音?”莉莉開門卻隻將腦袋伸了進來,四處打量著,疑惑地問。
“有嗎?”
莉莉走近房間,撓了撓腦袋:“那是我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