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1 / 1)

退朝時,許元快步走出殿門,神情憤懣,手中的笏板險些折斷。而何千盛則慢慢悠悠踱出殿外,目光沉沉,似乎毫不在意。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漸行漸遠的李元和李自廷,目光挪向不遠處正在一點點攀爬上宮牆的朝陽。

殿內,皇帝微微傾身,放下手中的筆,緩緩開口:“承允,朝中之事多紛爭,朕甚為憂慮。朝中之事一日不解,朕心裡便一日不得安寧,你可有法子?”

李承允眸色微動,起身拱手,恭敬答道:“朝局如棋,局勢若有波動,必有風雲之起。如今姚家之事紛擾朝廷,臣以為,若欲平息,非一時之策可以定,須循序漸進、穩妥應對。”

孝仁帝盯著瑞王,眼中閃過一絲凝思:“你也認為此事應從長、從緩應對?”

“是。”李承允微微低頭,不急不躁:“若急於行動,隻會激化矛盾,反而適得其反。倒不如先設一局,叫群臣自爭。”

孝仁帝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你倒是心思細密。隻是你所言雖為穩妥,卻未免太過緩慢。若群臣覺察其中異樣,恐怕反而會激起不安。”

李承允微微躬身,神情未露出絲毫不自然:“皇上所慮,正是臣所慮。但臣以為,欲速則不達,欲求太急,反而會事倍功半。若能安撫群臣的心,待局勢稍穩後再出手,方能真正穩固朝堂。”

“好!”孝仁帝眼含笑意,頗為滿意地點點頭。他緩步走到李承允麵前,刹那間又恢複了尋常人家兄長的模樣,他拍了拍李承允的肩,輕聲詢問:“我上次與你說的事,你可考慮過了?”

……

王府書房,房內燈火昏黃,桌上的文書整齊如山。李承允倚靠在書案旁,麵容冷峻,卻透露出一股久經風雨的沉穩。

“皇上真不打算徹查姚家之事了?”江流握在一旁的軟塌上,兩隻腳在空中有節奏的晃。

瑞王微微側頭,望向她。眼底的深邃像是暗夜的湖泊:“我在朝中所言,皆是皇上願意聽見的,並非本心。”

“我知道我知道。”江流托著臉頰:“皇上心裡必然跟明鏡似的,隻是,他為何要這樣做?”

“放任某些事,甚至表現的昏庸無能,反而能化解危機。”李承允握著筆淡淡道:“至於姚家,無用之人死了就死了,若不再生波瀾,時日一久,便無人再提此事。至於有用之人……”

“我且看著吧。”江流忽然想到了李靜遙的那番話,便模仿著她的語氣不假思索地開口。

李承允側頭看她,聞言微微一笑,語氣依舊溫和:“你每每進宮見了端寧,回府時心情都很好。”

“我心情一直很好。”江流毫不猶豫地打斷他:“你可知為何?”

李承允心知她又要耍滑頭,無奈地擱下筆,裝作不知:“為何?”

果然,江流笑眯眯地朝他眨了眨眼,眉眼彎彎,頗為愉快地說:“自然是因為你時時在我身邊。”話音剛落,她仍覺得不過癮,便像蟲子一樣在榻上朝前拱了拱:“我對於你,是有用之人嗎?”

“你我之間何何談有用不有用?”李承允抬眸淺笑,看著江流亮晶晶的眼眸。

“人生苦短,並非一定要成為‘有用’之人,能為他人所用,也並非生存的唯一意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與價值,不必強求定義。”他正了正神色,盯著江流道。

江流說得本就是玩笑話,一時之間也沒想到李承允會這樣一本正經地回答她。她垂下眼簾,掩飾住一閃而過的感動。

窗外陽光明媚、微風徐徐,江流在榻上滾了一圈,興致勃勃道:“餘園的桃花開了,咱們去劃船吧。”

李承允再次把手中的筆擱在架上,回過頭看著江流,一句話也沒說。

餘園的桃花敗得差不多了,枯枝上稀稀拉拉垂著幾個乾枯的花骨朵,看上去比江流在宮宴上贈予李承允的那隻臘梅好不到哪去。江流自知這話說得違心,便像個鴕鳥一樣把頭埋在胸口,撅著屁股在榻上哼哼唧唧。

湖麵如鏡,輕舟劃破平靜的水麵,微風拂過江流的發梢,帶來陣陣清涼。李承允撐著一隻長篙,舟行得緩慢而從容。兩人麵對麵坐在小船上,遠處青山倒影,水天一色,宛如畫卷。

自從回了京城,江流就再也沒這麼悠閒過了。李承允的聲音裹挾著徐徐微風,在江流耳邊輕掃而過:“皇上那日與我商量,說是要在暑熱時前往江南行宮。”

江流微眯著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江南行宮……皇上當真這麼說?”沒等李承允回答,她便仰著頭哈哈大笑兩聲,心道,這狗皇帝總算是做了件好事,把宮裡的人都折騰到江南去。

江流從李承允手中接過竹篙,眨眨眼,頗為期待地問:“端寧會去嗎?”

“也許。”李承允答。

江流皺了皺眉:“何千盛呢?”

“會去。”李承允答。

江流撇了撇嘴:“挽月呢?”

“大概。”李承允答。

江流不說話了,半晌,把竹篙又塞回李承允手中,兀自走到船頭懶懶地躺下去,隨口問:“那你呢?”

李承允正在劃船的動作一頓,他低下頭,見江流翹著腳,嘴裡還叼著根不知從哪變出來的狗尾巴草。

他問:“你希望我去嗎?”

“王爺這話問得不巧妙了。”江流閉著眼叼著草,像一隻曬太陽的貓:“你不去的話,皇上難道會準許我一個人去?”她一個人喃喃道:“江南好啊,能避暑還能避人……”

“避人?”李承允問。

“宮裡那些人啊。”江流半睜著眼,懶洋洋地說道:“宮宴上明著敬酒暗裡使絆的那群人,見著都頭疼。”大概是陽光明媚,江流的心情格外好,平日不會往出說得話如今也如噴泉一般一汩一汩往外冒。

李承允看著她輕描淡寫的模樣,無奈一笑:“你一年一共進宮不過十次,八次是直奔長樂宮……”

“我一次都不願給那些人留。”江流聲音懶散,像湖麵的風,隨時能消散在空氣中。她微睜著眼,見李承允站在船尾,手握竹篙,目光沉靜。陽光灑落,映在他的眉眼間,像是鍍了一層柔和的光輝。

他單手握住竹篙,另一隻手背在背後,動作從容而優雅。篙尾穩穩探入湖底,隨著手腕輕輕一轉,船便輕巧地向前劃去。水麵漾開層層漣漪。他的動作乾淨利落,每一次用力都恰到好處。

江流臥在船頭,撐起腦袋看得目不轉睛。她一個翻身坐起來,眸光亮堂堂的:“讓我來試試吧。”

李承允看著她興奮的神情,明知她天生好奇又愛折騰,拗不過,隻得將竹篙遞給她,輕聲提醒:“小心些,不要太用力。”

江流興致勃勃接過竹篙,連連點頭。她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學著他的樣子,將竹篙探入水底。

剛一探下去,船便猛地一晃,江流兩手一抖,險些將竹篙扔進水裡。她慌慌張張地穩住腳步,回頭瞪了李承允一眼:“你乾嘛!”

李承允微微挑眉,神色未變,用手指敲了敲膝蓋,裝作無辜。

江流重新站穩腳步,將竹篙探得更深。她身子側扭著,船頭平衡不均,一篙下去,隻聽“嘩啦”一聲水響,整隻船歪了歪,江流一個趔趄,差點摔進水裡。

“江流!”李承允連忙起身扶住她,一手抓竹篙,一手抓手腕,穩住了船身。

江流怯怯回頭:“這這這這這竹篙太長了,哪是給人用的!”

李承允挑眉:“是嗎?我就用著挺好……”

江流氣得牙癢癢,不知不覺中燃起了一絲好勝心。她甩開李承允的手,咬著牙又一次把竹篙插進水裡。

可惜一個用力過猛,篙頭被湖底的石頭卡住,她用力拔了幾次都沒拔出來。就在江流猛地往後一拉時,慣性之下,整個人向後倒去,差點撞上船板。

身後又傳來一聲“江流”!李承允眼疾手快拉住她,步子邁得太大,船身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整隻船開始劇烈晃動,江流睜大眼睛,還沒來的反應過來,便拉住了身旁人的袖子。

“撲通”一聲,她連人帶竹篙一同落入水中。

湖水清涼刺骨,江流在水裡撲騰兩下,抬頭吐出一口水,抹開臉上的發絲,回頭大喊道:“李承允!”

李承允在她身後穩穩浮起,水麵上露出一顆腦袋。他靠近她,把竹篙扶正,看了眼不遠處漂著的小船:“上去吧,彆生病了。”

江流抓著竹篙,用力一蹬水,結果沒抓穩,再次“咚”一聲落回水裡,濺起大片水花。模樣過於狼狽,江流忍不住在水裡亂撲騰。

李承允強忍著笑意托住她的手臂,連人帶篙地托舉到了船上。

江流坐在船上,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將李承允拉上來,她氣喘籲籲地躺在小船上,弱弱抬起一隻胳膊,有氣無力道:“今日之事……勞煩……勞煩王爺替我保密……千萬不要和任何人說啊……”

她連打了三個噴嚏,把李承允本要說得話堵在了嘴裡。兩人沉默對視片刻,江流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李承允看著她瑟瑟發抖的模樣,嘴角勾起一絲弧度,默默撐著竹篙劃回了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