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文斷字(1 / 1)

煥遊笙和公主到達弘文館的時候,授課的大儒司馬先生還沒到,公主、皇子和被特許來聽講的幾位大臣之子女也未全部到齊。

大皇子坐在第一排左側,正一板一眼的捧著書看,對周遭的一切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二皇子湯易儒在其身後,手上是一本遊記,見她們來了,就招招手,麵上露出笑容。

世安公主從來與二哥親近,見他如此,立刻樂顛顛湊上去。

湯易儒遮遮掩掩,變戲法似的從書匣中取出一包七順齋的糕點,在公主麵前晃了晃。

世安公主眼睛一亮,歡喜的直拍手:“世安便知道,二哥哥最疼世安了!”

湯易儒笑著將糕點遞給妹妹,故意壓低了聲音:“彆讓大哥和母後瞧見了,省得他們又念。你藏起來,回頭和煥姑娘一塊兒吃。”

世安公主輕手輕腳地將糕點藏入袖中,臉上掩不住的竊喜。

大皇子無聲的翻了一頁書。

煥遊笙隨公主順著過道往後走,去倒數第二排的位置上,看公主將糕點藏好,接著就聽到刻意放輕了的腳步聲。

煥遊笙微微側過身子,給躡手躡腳的來人讓開了道路,手卻捏在了袖中的彎刀刀柄上。

“大功告成。”公主笑意盈盈的拍了拍手,接著,眼前一黑,一股輕柔的香氣撲鼻而來。

她伸手去摸,是一雙纖細柔荑,蓋了眼睛。

接著耳邊傳來刻意悶低的聲音:“猜猜看,我是誰?”

世安公主嘿嘿一笑:“是齊鳶姐姐?”

“不是,再猜。”

“那是,四哥?”

站在公主後麵的女子看不見她使壞的表情,隻粗聲粗氣道:“再猜!”

公主猶豫了一下,聲音中帶著一絲調皮:“那是翠晴?”

聽著公主連身邊的宮女的名字都一一猜過,卻都不對,那人一甩手,扭過身子:“哼!看來公主已經把我忘了!”

世安公主笑嘻嘻轉過頭,從那人一側肩膀探了過去,那女子就氣哼哼的一扭頭,環佩叮當。

公主見狀,掩嘴輕笑,又從另一側探過去,好聲好氣的:“衛姐姐,世安和你鬨著玩的,你怎麼能當真呢?這滿宮中,除了衛姐姐,也沒有旁人會蒙世安的眼睛了,世安不多猜幾個,多沒趣啊?”

衛靜姝是尚書令衛嵐的嫡孫女,因其家世頗高,地位超然,自幼與皇子、公主玩鬨在一處,所以格外沒規矩些。

她抿了抿唇,掀了眼皮去看公主。

世安公主知道她是不氣了,便拉起衛靜姝的手,輕輕搖晃:“衛姐姐,彆生氣了,母後說,生氣是會長皺紋的。”

衛靜姝咬了咬牙:“不與公主胡咀了,我還有功課沒溫習。”

世安公主撓了撓頭,看著衛靜姝提著書匣去大哥旁邊的位置坐下,輕輕翻開書卷,眉宇間透出一股專注。

平日裡衛靜姝就喜歡那個位置,最方便司馬先生提問,和公主正好相反。

“皇後娘娘今日要來考校功課,不如公主也翻書看一看吧。”煥遊笙一邊提醒,一邊將筆墨紙硯依次擺好,又將一冊《孟子》遞到了世安公主麵前。

“臨時抱佛腳有什麼用嘛。”公主咕噥著抱怨,卻還是接過,隨意翻了起來。

傳說中的慕容遙和司馬先生是一同到的,煥遊笙隻是隨意瞥了一眼,認清了對方的麵容,便轉了注意。

司馬先生端坐於案前:“今日慕容公子方從蜀地歸來,帶回幾卷珍貴的古蜀圖誌,考校之事不若也因此變上一變,諸位便以蜀地為題,詩、詞、歌、賦、文章不限,各自發揮。”

話落,幾卷圖誌便由宮人舉著從兩處傳閱開來,圖中描繪的山水奇景頓時吸引了眾人目光。

世安公主放下手中的書卷,好奇地巴望著那幾卷圖誌,但離得太遠,看不分明。

片刻,衛靜姝自信起身:“蜀,劍閣入雲斜雨寒,黑日暗影路險難。紅映帶綠水行處,月下重山輿狩還。”

世安公主低著頭湊過來,附在煥遊笙耳邊:“蜀地的荔枝香味獨特,帶綠更是其中佳品,若是下次父皇和母後多賞我兩顆就好了。”

“世安公主看來是想好了,不若說來聽聽。”司馬先生的聲音忽然從上方傳來。

世安公主微微一愣,抬頭就見司馬先生正瞪著一雙死魚眼睛盯著她,於是隻得躊躇的站起身來:“蜀地、蜀地……帶綠……嗯……帶綠香滿園,彘肉奇佳絕。聞得蜀釀醉人心,不如……不如佐酒嘗新熟,魚蟹茱萸炊。”

眾人聽罷各自掩唇,司馬先生胡子一吹,就要發作。

二皇子湯易儒忙起身笑道:“世安詩句雖不似常規,卻也彆有一番意趣,寫我大啟盛世泰安之景象。如此,學生也以鄉間市井為題,拙作一首。”

司馬先生呼出一口氣:“二皇子,請。”

“貴雨潤綠牛首昂,蓑翁滿載踏斜陽。春夜花重錦繡處,兒嬉忘食撲蝶忙。”

湯易儒慣來不愛用華麗辭藻,敘述平實,卻字字透露著對民間生活的熱愛與理解,讓人仿佛置身於那悠閒的田園風光之中。

司馬先生聽後微微頷首,臉上的不滿漸漸消散。

又有幾人不鹹不淡的吟誦了幾句,大皇子才緩緩起身:“客蜀思坦途,雲山夢中好。整裝立馬心似箭,行難望返早。故地舊人念,羌管紛紛擾。不如歸去憑欄望,歲歲山曾老?”

弘文館中一時寂靜,司馬先生默然。

大皇子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所作之詞卻暮氣沉沉,“不如歸去”,他身為皇長子,自幼居於長安,又要歸去何方?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該說什麼,司馬先生點名慕容遙:“慕容公子既然是方從蜀地歸來,就請也分享所見所感。”

慕容遙從容起身:“巫山雨綿綿,夜宿雲海天。縱有石棧蜀道難,炊煙是人間。鄉愁因情念,風斜亦向還。悵然闌珊有儘處,生機藏如禪。”

大皇子知道這是他對自己的規勸和安慰,二人對視一眼,沒有言語。

司馬先生欣慰頷首,最後才把目光落在煥遊笙身上:“煥姑娘方識文斷字半年有餘,老夫也不為難你,你便說說方才諸位所作,哪一首最得你心。說錯了也不打緊。”

眾人聽罷,紛紛將目光投向煥遊笙。

“是。”煥遊笙恭恭敬敬行了個禮,才開口,“學生認為,世安公主所作最佳。”

弘文館內一時傳出幾聲細微地嗤笑,然而煥遊笙卻神色坦然。

司馬先生掀了掀眼皮:“說來聽聽。”

“蜀地究竟何種風光,學生不曾親臨,公主亦不曾,今日在場諸位殿下、公子和女郎多半也隻能從書本和口耳相傳中了解些許。勳貴尚且如此,平民百姓中更多的是一輩子隻在生處勞作終生之人,他們向往的,不過吃飽穿暖而已。公主所言,就連學生這樣不通文章之人,聽來也覺向往,應是最貼近民間的心聲。”煥遊笙回答的誠懇。

“煥姑娘所言極是,民以食為天,天之下,情之所係。如此看來,世安公主所作果然最是深入人心,假以時日,再添文采,必成一代大家。”慕容遙讚著世安公主,目光卻探究的落在煥遊笙素淨的臉上。

他話音剛落,從帷幕後傳出“啪啪”幾聲掌聲,眾人望去,隻見皇後雍容而出。

她身著一襲水紅雲錦滾金邊廣袖襦服襯嵌珠拖地石榴裙,淺金色百福暗紋披帛,高聳的雙環望仙髻上綴著金鳳鑲珊瑚步搖,耳上、頸上皆以東珠金玉裝飾,透過薄薄的衣袖隱約可見手臂上鏨刻金紋臂釧。

和煥遊笙在暗衛營初次見到她時彆無二致,一樣的奢華明豔,就連唇角的弧度也無半分變化。

皇後步履又穩又實,麵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語速很慢:“說得好。天下社稷,土載萬物,穀育黎民。國家之根本,在民生之安康。世安公主能體察民情,以詩言誌,實為皇家之表率。爾等所作,本宮也已一一聽過,各有風骨,皆為棟梁。願爾等勤思敏學,不負天子之望。”

“謝皇後娘娘教誨。”眾人紛紛起身拜謝,氣氛肅然。

世安公主一邊瞄著母後,一邊悄悄湊到煥遊笙耳邊:“我還以為母後今日不來了呢,原來是在偷聽。”

煥遊笙瞥了公主一眼,不經意間與皇後對視。

……

傍晚,日頭西沉,椒房宮中的光線漸漸暗淡,皇後身在寢殿之中,妝容尤在,端坐於桌案之前。

不一會,一道黑影閃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