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請公主斬妖 桃林為我 4288 字 2個月前

阿滿確實不太高興。昨夜回去之後她眼前總是閃過蓮子阿兄的冷臉,一邊想著自己是不是不夠乖惹他厭煩了,一邊躲在被子裡默默流淚。

哭著哭著她就睡著了,可是夢裡也是他冷冷地背影。

第二日,她惴惴不安地等在柳樹下,巴巴望著紫山殿,好像是一條可憐的小狗。見到他的身影出現,想要跑到跟前給他一個甜甜的笑,可莫明地邁不動步子。

她傷心地想,如果他再不理自己,那自己就再也不來打擾他了,算了,大不了以後偷偷來看他。

就在這樣的忐忑中,他的步伐穩穩地停在身旁。

看見她眼眶泛紅,他頓覺愧疚,討好似的摸摸她的腦袋。

阿滿強忍住的眼淚就這麼落了下來,好似大河決堤一樣流也流不完。

裴玄之哄了許久,待她終於停下,暗自抹了把汗。

“是阿滿做錯什麼了嗎?”

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無端叫人憐惜,他隻覺得這輩子都沒這麼好聲好氣地陪笑過,“沒有,隻是昨天有些事。”

哄騙半刻,她終於重新展顏,又惦記起今日的糖霜蓮子。

裴玄之不敢做出正色的樣子,輕聲道:“蓮子吃多了要長蛀牙,今日沒有蓮子了。”

“那明日有沒有蓮子?”

她同他商量。

“沒有,以後也都沒有蓮子了。”

他不容置疑地說道。

一來在府中弄這些甜食太過紮眼,二來她再吃下去真的要長蟲牙了,但見她雙眼沁出淚花,便不由哄道:“蓮子雖沒有了,卻可以有彆的小玩意兒。”

“什麼?”

她的眼睛立時亮起來。

裴玄之的目光四處悛巡,忽然福至心靈。

腳邊除了醉醒草,還長著幾叢蒲葵,葵葵葉子又細又韌,恰好可以做一些草編玩物。

他自幼聰慧過人,過目成誦,也見過坊市間的老人編蟲來賣,故而折下幾條葉子,回想記憶中的手法,摸索著編起來。

阿滿靜靜等在旁邊,眼也不眨地看著。

不過片刻,一隻不算規整的大肚蟈蟈便出現在他掌中。

阿滿興奮極了,接過蟈蟈愛不釋手地把玩。

草編代替了蓮子,裴玄之的手藝也愈發純熟,從一開始的蟈蟈蜻蜓,到後來琢磨著編些小貓小狗。

如此過了一段時日,蒲葵葉子都被薅光了。

裴玄之與阿滿看著手中的半成品,相顧失笑,先是微笑,跟著便是哈哈大笑,仿佛這是一件多麼好笑的事情一樣,兩人齊齊笑彎了腰。

笑夠了,她才問到:“葉子都沒了,以後要怎麼編?”

裴玄之也笑:“那便不編了。”

阿滿為以後都不能收到草編遺憾,但也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便道:“我想聽故事,瑤娘總是翻來覆去講那幾個故事,我想聽些彆的。”

裴玄之佯作思考,故意沉吟,待到阿滿拽著他的袍袖央求他時,他才忍笑答應道:“那好吧,你想聽什麼樣的故事?”

“我想聽有趣的好玩的。”

這要求也未免太寬泛了些,裴玄之思考一陣,說道:“有了,就給你講講蓮花的故事。”

阿滿興致勃勃道:“好呀好呀,我想聽蓮花的故事。”

熏風輕拂,柳枝輕搖,裴玄之的聲音低低柔柔。

“相傳有一書生與娘子恩愛甚篤,可惜好景不成,成婚未久妻子便染病離世,書生痛不欲生,鎮日痛哭,不思飲食直至氣息奄奄,忽然外麵有大和尚化緣至此,見書生困於苦痛意欲渡化於他。

書生彌留之際便做一夢恍惚間來到一處蓮塘,塘內蓮花盛放,大如駢蓋,芬芳之氣,香飄十餘裡,正在感歎此花神異之時,有一人路過,折花蔽日,蓮花離莖,露珠自蕊中滾落。

書生醒來後便覺茫然若失,但見床前站了個大和尚,雙手合十道:“此乃你之前世,蓮花本有精魄奈何遭你辣手催折,今生便教你還她一世眼淚。”

阿滿聽得入神,追問道:“那書生後來怎樣了?”

“許是大好了,又或許負疚一生。”

阿滿悶悶不樂,顯然對這個結局不是很滿意,“那蓮花前一世因他而亡,後一世竟也早早亡故,對於她來說未免太過不公平。”

這是偶然看到的故事,就因玄奇才講給她聽,哪裡想到她會有這樣的想法,一時將他也問住了,隻好說道:“民間都說無怨不成父子,無債不成夫妻,或許正是這個道理。”

見阿滿還在思索,裴玄之便道:“好了好了,快回去吧,不然瑤娘又要說你了。”

阿滿戀戀不舍,約定過幾日還要來聽他講故事。

……

很快就到了深秋,西風凜冽,滿池殘荷。阿滿小手小臉被風吹得通紅。裴玄之將自己的鬥篷解下來罩在她身上,仔細地係好兜帽,告訴她:“天氣涼了,以後彆再這樣傻等著。”

鬥篷披在阿滿身上又寬又大,地上拖了長長一截,阿滿抬頭看他,男孩足比她高了整整一頭,眉眼堅毅,已初具少年的棱角和鋒芒。

看見阿滿又露出那副呆呆的樣子,失笑道:“真是個傻姑娘,動不動就發呆可如何是好。”

阿滿的臉頰被鬥篷裡的熱氣熏暖,想到瑤娘的交代,泄了氣一般,“今天來就是要和你說,快入冬了,瑤娘說路上很滑,叫我不要亂跑了。”

原來是要和他告彆,裴玄之雖然對那位不曾謀麵的瑤娘沒什麼好感,卻還是讚同她的說法,“她說得有道理,況且天氣越來越冷,長時間站在外麵是要生病的,聽她的話,不要再過來了。”

“可是我還想聽故事呢。”

裴玄之知她不會輕易妥協,便道:“過幾日老師們要考較學問,入冬後也還會有年試,要溫習功課,恐怕也沒有時間同你講故事了。”

其實,溫書倒在其次,老師的考較也好,年試也好,於他都很簡單,主要是不忍見她每次守在外麵受凍。

“那好吧。”

阿滿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她倒真是乖巧聽話,此後一直沒再出現過,他的生活又恢複成往常那樣寂然無波,隻能在道山學海樓裡打發課餘時間。

再過幾日便是冬至,學館也要依製放假。

裴玄之跨過長廊,提燈前行,燭燈映雪,照見一行纖細的腳印,筆直地通往樹林裡。

順著腳步來到柳樹下,粗壯的樹乾上積了層厚雪,樹下有一團陰影,挑燈細看,勉強能看出是一隻胖嘟嘟的雪兔子,懷裡攤開一冊書籍,是在溫習功課的樣子,可兔頭卻心不在焉扭向一旁,順著看過去,不遠處的雪堆上麵潦草地插著幾根蘿卜。

裴玄之不禁莞爾。

再次見到阿滿時,已是第二年初夏,她長高了不少,發呆時的樣子倒是和從前一樣。

她也開始讀書習字了。

裴玄之並不覺得驚訝,宮裡設有宮學,尋常內侍宮女亦可在辦完差事之後前去學習。

阿滿起步算是晚一些,那倒也沒什麼,閒暇之餘他可以指點一二。

如此過了幾年,宮裡發生了兩件不大不小的事,一是戚家又送了一個女兒進宮,小戚氏甫一入宮便得盛寵。

戚昭儀去世已有十二年,戚家一直想再送一個女兒進宮。可惜戚家人丁不旺,這麼多年才選出這樣一個樣樣都合適的。

二是小戚氏憫懷姐姐血脈,將戚昭儀的遺女接來膝下教養。

小戚氏受寵,宮裡人人趨奉,倒是沒人在意那位大戚氏的女兒在沉寂十幾年後驟然被記起,於她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些事於裴玄之而言不過是春風過耳,連個漣漪都未激起,如往常一樣,他繞過紫山殿向著那棵粗壯的垂柳走去,臉上不自覺帶著絲笑意。

轉過茂密的古杉垂柳,少女一襲淺綠衣衫,依著樹乾看書看得津津有味,不時便要抿唇微笑。

與初見時大不相同,阿滿的身量也如柳樹抽條一般年複一年舒展開來,依稀有了少女的輪廓,麵孔也不複小時候瓷娃娃的憨憨樣,臉上的嬰兒肥消了,眼睛又明又亮,比滿池蓮花都要清麗。

裴玄之悄悄繞到她身後,壓低聲音道:“看什麼呢,這樣入神?”

阿滿被驚嚇,回頭就見他肅著一張臉,眼裡卻有藏不住的得意,知他有意捉弄,便也回敬道:“糖阿兄,你不屬兔子改屬貓了?”

裴玄之屈起指節要給她個暴栗,“再叫我。”

阿滿偏頭躲閃,笑意盈盈,裴玄之的暴栗終究是沒落下來,隻在她額際虛晃一下,便收了回去。

那些年她追著喊他“糖阿兄”“蓮子阿兄”地亂叫,實在不成體統。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糾正她:“不是給你糖吃便是糖阿兄,我的名姓你都知道,你說,該叫我什麼?”

其實也說不出來為什麼,他私心裡更希望她喊他裴阿兄,或是直接喊他阿兄。

可阿滿依然故我,若是不小心惹她生氣,她更要亂叫一氣,他無可奈何隻能暗自磨牙。

阿滿收起書冊,裴玄之問她:“課堂上可有什麼不懂的?”

阿滿搖搖頭,“有你這個老夫子給我開小灶,我早已超群絕倫獨占鼇頭了。”

裴玄之又氣又笑,“大言不慚,再說我怎麼就老了?”

阿滿嘻嘻一笑,“師久為老,你當了我這麼多年的老師,夠老了。”

伶牙俐齒!

這些年她可越發長進了,有時候連他都要被她的歪理駁倒。指尖又有些發癢,真想用力捏一捏她得意的笑靨。

樹林外傳來一聲打趣:“好你個裴六郎!怪不得你連六皇子的宴會都不參加。”

少年郎錦袍玉帶,穿花拂柳而來。

正是同窗霍長珩。

“七郎不是赴宴去了嗎,怎麼到這來了?”

“喏,這個,半路上發現掉了,隻能回來找一找。”

他來回甩弄著手裡的玉佩,眼睛時不時探向古樹之後,那女子嚴絲合縫地攏在樹後,依稀能瞧見淺綠的衣角與綢緞般的青絲飄然於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