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請公主斬妖 桃林為我 3962 字 2個月前

洛迦山山勢綿延氣勢磅礴,莽莽林海遮天蔽日。

蛇妖府邸位於洛迦山幽夐深處,被參天古樹牢牢遮擋住,放眼望去除了林海便是林海。

原來,蛇妖是被一個名叫謝清微的仙君封印於此,困在這處凶山惡水裡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了。

隨著年深日久,鎮守四方的封印慢慢鬆動,他用儘解數托夢於偶入洛迦山的地方官員,要官員年年敬奉女子入山。

敬獻新娘的習俗就這樣沿襲下來。

蛇妖娶親並不是私欲作祟排遣寂寞,而是為了用女子之血煉製破除封印的至陰之物。

然而,這次的婚禮被李持盈破壞了,不僅如此她還砸了府君塑像燒了府君廟,叫蛇妖暫時失去了同凡間的聯係。

弄清楚這回事後,李持盈的心又提了起來。果真,蛇妖陰鷙地質問她為什麼要燒掉他的廟宇,破壞他的計劃。

李持盈:“天行有道,必不允你如此倒行逆施。”

蛇妖冷笑連連,“和他待久了,你也變得婆婆媽媽,想當初你殺上西海,造的孽不比我少。”

白日裡,李持盈在府邸裡走動。

府裡有一池深水,那似乎是他的住處,每天夜裡蛇妖都會滑入水中,即便是在白日,蛇妖也不常露麵,不知每日忙些什麼。

他倒是記著她說過天賦被毀的事,每日都差活死人送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鮮血,說是可以幫她修補血脈。

活死人和倀鬼紙人一樣都是蛇妖的仆役。一些誤入洛迦山的男子被他拘來攝住魂魄,變成無知無覺也無神誌的活死人,待壽儘之後,再將魂魄抽出,寄放在紙紮人身上,繼續為仆為役。

人血大約就是取自活死人,看著瓷碗中猩紅的血液,李持盈感到一陣反胃,她起身來到廊下,樹影參天,不見天日,周遭幽寂陰森,忽然間傳出一陣陣啜泣之聲,是活死人押著兩名女子走來。

女子粗衣粗服,麵色枯黃,乍見廊下出現的美人沒有驚豔之色反倒一臉驚恐,想是將她當成了此間的妖怪。

活死人倒是沒有任何異色,木著臉孔擦身而過,李持盈細細打量著他們,見他們尚有鼻息,卻麵色發青,想來如此不眠不休的勞作必是人體不能承受的。

女子被帶到一處院落時已經不堪恐懼昏了過去。

蛇妖見到身後跟著的李持盈,一點也不驚訝,隻招呼她上前。

在屋子正中擺著幾壇大甕,上麵畫著怪的紋路,看久了令人頭腦昏沉,心煩欲嘔。

“這是紅顏酒,我研製許久,換了許多次藥方才釀造出來,要嘗嘗嗎?”

屋內沒有任何酒香,反而浮動著腥穢之氣,剛剛送進來的女子此刻不見蹤影,院中不知何時多了兩個未封口的大甕。李持盈心知酒未必是真酒,紅顏卻是真紅顏。

蛇妖說道:“若不是你破壞了我的婚禮,我何至於折損法力費儘心機再去搜尋新娘。”

“封印還有多久就會徹底破開?”李持盈沒回答他的話,轉而問道。

“快了。”

回去的路上,依舊是樹影參天。林間荒草叢生,一時難以找見回住處的路徑,草間窸窣有聲,幾條斑斕毒蛇躥進草深處不見了,亂轉一陣後,不知從何處飄出兩個紙人為她引路。

奇怪,不知紙人是從何處來的,竟似無處不在一樣。

路旁的野花開得正豔,李持盈停下步子欣賞,倀鬼紙人也停下,站在不遠處等候。

他們果然不是尋常鬼物。

裴玄之極有可能誤入洛迦山深處,變成了活死人,一想到這種可能她就心頭沉重,如今她要做的有兩點,一是探明裴玄之是否在此,二是在封印被毀前離開洛迦山。

前方便到住處,李持盈腳下打了個轉,又在四處閒逛起來,忽然瞧見樹根下散落幾片竹片。

夜幕降臨,李持盈倚在窗邊看月亮,月如玉弓,垂掛西天,正是初八日上弦月,粗粗算來,來到鏡中已有二十三日之久,終於有了裴玄之的消息。

竹片靜靜地躺在桌麵,倀鬼紙人們不會在意這些花花草草,蛇妖自然也不會留意。可是路過竹林時,李持盈一眼就注意到了這些散落的竹片。

她確信竹片是被人刻意放在那的。

竹片雖然寬窄不一,還帶著粗糙的毛坯,乍一看仿似被風吹斷一般,但仔細瞧就會發現它們的長度都是一樣的,不多不少剛好是九寸。

猶記得裴玄之曾講過薑太公用陰符傳遞消息克敵製勝的故事。

他說,“行軍時最怕消息泄露,故此將帥之間常以加密的方式傳遞軍情。陰符便是其中最簡單的一種,以不同長度的竹片代表不同的信息,四寸為失利,五寸為敗軍亡將,六寸為請糧草……”

女孩童聲稚氣地問:“你讀了許多兵書,日後是要做大將軍嗎?”

少年的麵孔上初見沉毅,“突厥、吐蕃、契丹、各州節度使擁兵自重……內憂外患,兵書不可不讀。”

她讚同地點頭,實際上對這些朝政一知半解,心思馬上又回到了故事上麵,“你還沒講完呢,七寸是什麼,八寸是什麼,九寸又是什麼?”

少時的記憶猝然席卷,李持盈望著月亮,笑意朦朧像是一縷飄忽的夢。

他說:“……九寸為克敵擒將之符。”

說完,以指尖輕敲她額頭,“好了,今天的故事講完了,你再不回去就要挨罵了。”

女孩嘟嘴:“我還想聽,你再講一個好不好?”

受不住她的軟聲央求,裴玄之妥協,“那就再講最後一個,說好了,是最後一個嘍。”

李持盈的嘴角牽出不知似諷似悵的弧度,目光又放回到竹片之上。

他的意思很明顯,是與她約定要主動出擊,難解的是要如何出擊。

竹身上下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看來看去就是一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竹片,將竹片放在火上烤水裡浸也沒任何變化,隻是這樣一擺弄,還真教她發現了些異樣。

在邊緣處有些凹凸不平,像是雕刻著什麼,李持盈細細分辨那幾個米粒一樣的刻字。

似乎是“小梅花”。①

咀嚼著這三個字,她驀地笑了。

李持盈旁觀蛇妖的性情陰戾之中帶著壓抑,翌日,她提了一壇酒主動提起“舊事”,謊稱自己受了重傷記憶不全,要蛇妖講一講。

蛇妖羈困多年,孤寂至極,見到她提酒敘話頗有幾分驚訝。

李持盈道:“你庫房裡積了數不清的酒,不如今日一醉方休。”

蛇妖目光有幾分懷念,“你還是如此好酒,可見無論什麼境地,本性都難以改變”說著輕輕一嗅,“是壇好酒。”

李持盈微微一笑:“讓好酒積塵,可是罪過。”

蛇妖哈哈一笑,“這壇酒哪夠得上一醉。”

話音方落,倀鬼紙人搬來一壇又一壇酒,直似要將酒窖搬空。

“我記得有一年你想喝醉仙釀,跑到清聖山去和歡伯打賭,歡伯被你喝倒了,醉仙釀被你喝得喝,帶得帶全都打包帶走,幾個月後歡伯醒了,氣得捶胸頓足,還來雲闕仙宮找你討要剩下的酒。”

“哪裡還有剩下的,你一回來便將酒分給了大家,整個雲闕仙宮都醉了十多日。”

一壇酒下肚,他的神色很懷念,好像回想起醉仙釀的醇甜甘厚。

他一連說了許多關於那女妖的趣事,諸如她生性喜靜卻也愛看紅塵煙火,時常來到人間遊曆,賞燈遊湖,看過塞北烽煙,也見過江南溫柔。

她生性最為頑皮,無聊時也會效仿話本中的山精鬼魅半夜去敲過路士子的屋門,也會作怪驚嚇那些性好漁色之人。

但是,什麼人見到她會不生愛慕覬覦之心呢,就連九天之上的仙人都心甘情願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李持盈覺得奇怪,蛇妖知道女妖的很多往事,但是卻更像一個旁觀者,女妖的蹤跡中沒有他的身影。

“你呢,江南煙雨,塞北風高,你更喜歡哪裡的風景?”李持盈問道。

“我?”蛇妖挑挑眉,“哪裡的風景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你看山看水,我隔著水鏡看你,你眼中全是風景,我眼中隻有你。”

蛇妖的鬢發滑下一縷,灰白斑駁,他這張並不如意的麵孔上顯露出罕見的情愫,像是在看她,也像是透過她看向曾經的自己。

“大蟒蛇神一族累族為天神護法,可惜我心高氣傲不願意供人驅馳俯首稱臣,所以來到人間,占山為王,本也自由自在。可我有個貪嘴的毛病,平生最愛食人,引來僧道圍攻。”

“那群蠢才,隻知覬覦我的妖珠,而不知我的厲害,一開始他麼還互相戒備,唯恐對方占得先機,最後發現不敵時才聯合起來一起攻上來,可惜太晚了,那一夜,湯穀的溪水都成了鮮紅色,他們全成了我的腹中之食。”

“我常想既然生而為妖,便注定為屠戮而生,世間萬類不過是餐中之物罷了。我生來要為惡,佛法卻偏要我善,我豈能甘心。”

“我這一聲本該自由自在,縱情天地,直到那一日,善光和尚來到湯穀,我與他惡戰三天三夜,棋差一招被他收入這麵無常鏡中。”

“我的自由徹底消逝了……”

他又飲儘一壇酒,神色間尚存桀驁,更多的卻是不甘。

想來,他一個如此桀驁不馴的妖屢遭囚禁,正是經受著最酷烈的懲罰,怪不得妖身亦會天人五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