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1 / 1)

他的桉她的樹 過欷 5587 字 2個月前

事實證明,無論在哪裡,麵臨新的搬遷,剛開始總會伴隨激動興奮。

劉女士比楊桉積極,她的高興壓根藏不住,這個勁頭從知道她們可以搬進正式病房的那一刻起,就無法言表了。

昨晚借著倒水、走走、洗漱、看看,就往那個病房門口紮,像是窺探敵情的分子,還裝作不能被人發現,瞄一眼就走。

今早化為具體的行動指令,楊桉做鼔岬的時候,她已經把兩人的東西收拾好了,不過,本來也沒有多少東西。

楊桉回病房喝水,看到整齊的床頭被子,她媽媽是什麼時候和護士學的換床單技巧?

陪楊桉到高壓氧治療室,“你待會沒看到我在就自己上來啊!”

看著樓梯下行的數字,想著她可能有什麼事,語氣淡淡回答:“哦!”

結果人回來後,傻眼了,人呢?

整齊的床鋪,什麼東西都沒有。不會吧,已經搬完了?揣著懷疑和直覺,往新病房走,小心翼翼打開門,伸頭看了一下。

靠窗的是一個小男孩,就是睡不著覺在走廊裡整夜溜達的名人,中間一床是一個奶奶,一臉和善的看著她。

她的新床同樣整齊乾淨沒人,看來是已經出院了,頂不住那幾道熾熱的目光,又默默關上門。

楊桉站在門口,舉目四望,走廊上也不見她身影。等了一會,又打開那扇門走進去,劉女士蹲在床頭櫃前,拱著頭裝東西。

“我還以為你哪裡去了?”

安全感回歸,楊桉環抱著肩膀搓了搓,抹平病號服的糙麻質感。

劉女士正把一袋麵包從椅子上拿下往櫃子裡放,“好了嗎?去叫護士輸液吧。”

沒聽到回應,回頭沒發現有人,以為剛剛和自己對話的是錯覺,拿著影像袋的手停住疑惑。

奶奶出聲,“閨女剛剛出去啦!”

“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經常來無影去無蹤的,走路沒聲,說話小聲,見到生人更生,恨不得彆人看不見她。”

奶奶笑著側頭評價:“閨女看著安安靜靜,肯定少操心吧!”

劉女士把楊桉愛吃的青蘋果,放了兩個在床頭櫃上,拍了拍手,愉悅點頭謙虛:“操不完的心,學習好不好不重要,彆生病就好了。”

終於收拾完了。

楊桉走到門口就聽見熱烈的交談聲和愉悅的歡笑聲,劉女士就是個各種層麵上的牛人。

於是進門就對著她媽媽豎起大拇指。

劉女士拍低她的手,“損我還是誇我呢?又在心理寫小作文呢?”

楊桉繞過她,拿起蘋果咬了一口,鼓著腮幫子一本正經,“我可不敢。我媽是最最最厲害的人最最最牛的人……”

劉女士抬手示意,“停……”簡直受不了,惡心她呢?

……

輸液的時候,劉女士心血來潮問:“要不要去吃魚?就剛剛來那天吃的哪家?”

楊桉彎了彎唇,“要”,一個勁點頭。

何止要吃魚,她是想去魚店看花。

謝樹中午去接顧醫生時,順帶去病房看了一眼,沒找到人。

他答應陪老媽逛街,其實就是充當苦力,每個假期總有那麼幾回。表麵上都是用不著、彆買了、我還有……

謝樹一句:“要不,試試?”最後就都在謝樹手中。

逛完街後知道顧笙然晚上還要回醫院值班,自告奮勇當司機。

顧笙然端詳著他,很關切地詢問:“你這麼積極?不是下個月才上崗?”

事出反常必有妖,按照謝樹平常的性子,早就溜出家,不知在那個山頭鬼混,現在的他不像他。

謝樹煞有其事反問,“在家也沒事乾,怎麼?嫌我煩?”

“管你。”

謝樹靠在護士台,轉著筆,看天都黑了,那床上還是沒人,等了一會還是不見人,隻能打道回府。

顧笙然看他拿著一本《內科學--耳鼻喉頭頸外科學》心不在焉,偶爾看看表。沒看半個小時,又走出去。

謝樹站在護士台,曹茜嫌棄他站著擋眼,誠摯建議:“你要不找個地方坐坐?”

他沒在意,走進了護士站內,奇了怪了:“人呢?”

現在病床上坐著一個慈眉善目的老爺爺,謝樹翻看今天的輸液記錄。

隨口自然問道:“那個,楊桉呢?出院了嗎?”

曹茜沒反應過來:“誰?”,頓了一下,“她在新病房裡。”

謝樹停住手中的動作,“那間?”

“最裡麵,左側靠樓梯間那間。”

謝樹頓時鬆了口氣,不自覺挑眉,插兜準備回辦公室,走到一半又折回來,直奔楊桉的病房。

想看一看她今天的狀態。

人還沒到,就見她垂著頭拉開了門,往樓梯間走,謝樹跟上她。

*

樓梯間安靜,楊桉靠在窗邊歎氣。

新病房裡的小男孩,明天就出院了,他是右耳,已經聽不見了,已經醫治20多天,但他們是將近一個月才來的,並沒有什麼起色。

她不想聽經驗,好的壞的都不想知道,天天在醫院,不可能避免,每天的情緒都被牽扯。

晚風涼涼的吹過,有人點了點她,很煩,“乾嘛?”

發現是昨天問路的人,楊桉把要炸毛的罵人話咽回去。

生病的人都多疑,不敢對上眼神,楊桉力求照顧他的感受,微笑著放鬆自己好好看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留著的稍長的頭發,有點英倫風的流浪歌手感。

“有事嗎?”

“小姑娘,你也是耳朵嗎?”

像是病人之間的行話,說器官就代表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如果換做正常人的詢問,楊桉大概可能會扯謊,因為麵對生人是完全不會想把自己的生病坦然相告,但是一個“也”,讓楊桉卸下警戒,確認是同類。

“是的。你是?”楊桉慢慢蹲下來,仰頭掀眸,做出認真聽講的準備。

他看著楊桉瞳光閃動,笑了笑,撩開有些偏長的頭發,露出耳朵,帶了助聽器。

“隔上一段時間就要上醫院,你還聽得見嗎?”

楊桉壓住自己的驚訝,禮貌木楞點頭:“右耳沒事。”

“你還在上學嗎?”

楊桉垂眸點頭,看不到眼裡的光,地板瓷磚縫挨得緊實,她挪動腳尖遮擋住那條縫隙,自嘲發笑:“是不是很可惜,可是和大家待在一起才發現我是最輕微的,純折磨,又沒有生命危險,隻是天天擾人。”

“彆這麼對比,生病不應該拿來對比的。到了什麼地步,隻要不放棄總會有退路的。你會手語嗎?”他在楊桉眼前晃了晃,示意楊桉抬頭看他。

楊桉搖頭。

隨即他比了一個手勢,“這是加油!”就是握拳的加油。

又比了一個很簡單的手勢,“試試!”

楊桉跟著學了一遍,“我會了!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罵人的話,‘笨蛋、傻子……’”

“啊……”

“手語不難,沒什麼可教的,但我看你心情不好,你要學會發泄,心裡舒坦比你輸液吃藥好得快。”

楊桉手中的動作僵硬了,她聽懂了,但還是她笑出聲坦然自證:她沒事。

他看到楊桉的笑,被感染了幾分,抬手輕輕拍了楊桉的頭:“還沒有這麼摸過小輩的頭,你是第一個,哈哈哈,走了,好好治病。”

走了一半,轉過頭又對她粲然地微笑著揮手:“再見!”

楊桉還傻在原地,半晌才起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和病人交流的時候,楊桉才會無所顧忌,因為那是站在同一身份角度出發才能有的感觸。

沉浸比劃著手語,確實不是太難,可惜沒教她謝謝的手語,她更想學那個。

“楊桉。”

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楊桉一跳,她趕緊往後藏著雙手,像隻被打斷睡眠的貓,尾巴的毛又炸又立,瞬間防備站直。

謝樹完全推開門,剛剛慢人一步就看到她正在和彆人講話,又退回去等著。

楊桉看到台階下慢慢從門口走來的人,夕陽在他身上,橙黃色的光線在他身後,棱角光影分明,微風撩起的發絲也耀著金色,似火光搖曳晃動。

直到他走出夕陽,麵目厚重的陰影消失,心頭一蕩,雖然有過節在前,楊桉由衷承認他很好看,像是班級裡大家爭先恐後拜讀的青春小說封麵模特。

他身上攜帶的光,過分唯美誇張,是她從未領會過的狂風張揚著過境。

那些她從來隻是構想的讚美對象會不會就是長這樣的,他的驕縱相由心生,十分匹配像她這樣乖乖女相稱的痞子感。

謝樹看她又是一動不動,實則已經在心裡定奪,拉起警戒線,還是出了聲再喊一次:“楊桉。”

每一個字都極為清晰。

楊桉暗罵自己沒出息,輕易被美色迷惑,什麼小說什麼模特,這架勢分明是尋仇來了嗎?

尷尬曆曆在目。

而且從頭到腳的輕鬆隨性,銳利的目光帶著審視,都在告訴楊桉:你們有著雲泥之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萍水相逢罷了。

簡而言之:你們不是同類。

“你知道我?”

謝樹慵懶傍牆,兩腿交疊屈膝,饒有興致的看她:“你不也知道我?‘後腦勺’”

“那天,我不是故意盯著你看的,就……”

“就什麼?”

楊桉的叛逆被激發出來,“我還沒找你算賬呢,車上打我那一下。”

謝樹等的就是這一句,“確實,差一個抱歉,以及謝謝!”

他看著楊桉,病服寬大,上衣被她用作外套,裡麵是純白色的體恤,漿洗的很乾淨,頭發低低紮著,額頭掉著幾縷碎發,被風輕輕地吹著,說不出的靜默。

但謝樹覺得這都是表象,她應該有一個澎湃激蕩的靈魂,對一切命運刮痕進行拆分,對其叫囂,內化成她自己的成長紋理,無可撼動。

“為什麼……謝謝?”楊桉眼睛睜圓。

謝樹剛想解釋,可是反過頭來斟酌,車站的那包紙巾她肯定沒印象,而且那天楊桉濕發狀態大概和病情脫不了關係。

於是,他不疾不徐從台階下走到窗邊,灑脫看著窗外,“沒什麼。”

楊桉看著越來越近的謝樹,昨天先認出眼睛是合理的。

“就想名正言順說聲謝謝。”

因為注意到你的那天,滿世界的大雨傾盆,我們都被這世界澆注成了最頹喪的模樣。

即使那天的你應該最是難過。

謝樹風輕雲淡的說著話,一雙眼睛狹長清雋裹挾攻擊力,被他渾身故作懶散粉飾平和,楊桉竟然看到了真誠,她的推演產生裂隙。

出於本能,楊桉還是後退半步。

謝樹察覺到楊桉又回到了車上和他針鋒相對的狀態,也後退一步,試圖緩和,嘴卻不饒人。

“離這麼遠?我身上有刺?”

楊桉搖頭:“大哥,我不認識你。”

“現在不是認識了。”

“可是……”

謝樹身體微微前傾,看著眼前168左右的小不點,剛剛能夠到他肩膀的位置,滿臉都是倔強,他洞悉那是楊桉的偽裝,明明看到她和彆人都是語笑嫣然。

漫不經心向前邁進一步,鄭重其事開口:“我重新介紹一下自己吧!我是顧醫生的兒子,謝樹。以後我們應該會天天見麵。”

楊桉聽到顧醫生,眼神動容,心裡莫名一鬆,忍住撒腿就可以下台階的衝動。

“可是,這關我什麼事?”

“我也是一個醫生,在將來。”

楊桉乖乖巧巧應付他,“然後呢?”

謝樹似是而非點點頭認同,摩挲著下巴,得寸進尺,“確實啊,不過也算認識了嘛!還有,彆這麼凶。”

“哦!”仗著自己是醫生就多管閒事。

楊桉趴在窗子上,有點不耐煩瞟他,莫名其妙。

“你還不走嗎?”

謝樹失笑一聲,居然在這裡和一個小屁孩鬥嘴:“這裡是你家的嗎?”

“倒也不是你家的。”

楊桉轉念一想,伸出手指放到腦袋邊,對他做了一個動作,就剛剛大叔教她的手語。

“什麼?”

謝樹覺得楊桉不是在罵他,就是沒憋好屁。

但是大少爺內心比較純真向善,看誰都像是好人,特彆是楊桉嘴角上揚的彎弧,簡單直接下定論:最不至於煩人。

“一個大叔剛剛教的。”

“出去的哪個?”

“嗯。”

謝樹跟著楊桉一起笑了一笑,“什麼意思?”

“哈哈哈~”楊桉笑出聲,“就是……”

楊桉觀察著謝樹,他好像真的不知道,任性到底使勁點頭:“是‘你好’的意思。”

謝樹看著她一臉的忍俊不禁,還有一點惡趣味的興奮,持懷疑態度也跟著比劃一遍:“真的?”

“嗯,真的,你好。”

“嗯,你好,楊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