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時宜偏頭,落入一片靜謐的森林。
他向另側斜著頭,垂眸,側視她,沒什麼太大的神情,隻有眼角輕輕揚,帶點笑。
晚風拂過,碎短的額發一起一晃。
朱時宜被這建模般的神顏,暴了一擊。
“這詞是這麼用的?”正正心思,朱時宜現學現賣嗆回去,“我那是注意安全,不是你說我沒有安全意識嗎。”
潘嶽勾勾唇角:“海邊長大的旱鴨子?”
朱時宜雙眼一眯,豎起食指擺了擺:“No no,我超愛遊泳的。三五歲,我爸就扯著我教我遊泳。”
她小時候,甚至以為自己是美人魚。
雖然可能,初始泳技,是狗刨。
“隻不過,”朱時宜深吸口氣,輕輕挺了挺腰,“後麵我爸工作太忙,沒空去遊泳了。我媽又怕水,之後到海邊,也不放心我一個人去遊。”
她發現,提到這些事情,她的語氣,是那麼平緩。
已然不像聲嘶力竭的年紀時那般悲慌。
晚風徐徐拂麵,月白風清與火樹銀花交相輝映,人心中的慵懶不禁瓦解。
內心微靜。
朱時宜攏著長裙,朝海中走去。
退潮的海水很溫柔,輕輕撫過腳背,冰冰涼涼,好不愜意。
淨化了個把月以來的無名情緒。
一陣海風吹過,海水隨之微微漲起,輕柔又調皮地浸濕了她的裙角。
朱時宜輕輕驚呼了一聲,裙子搞濕了。
算了,那又怎樣,反正都濕了,乾脆開擺,不提裙子了,還省點事。
思及此,朱時宜張開手,任由淺紫裙擺浸入水麵,向更深些的地方走去。
立秋後的北方,夜晚泡在海水裡,不動的話,晚風,吹得人有點冷。
裙擺黏膩膩地糊在她的腳腕。
不算很舒服。
“老潘彆裝!”林昶任的聲音劃破心境。
朱時宜抬頭。
林昶任岔著腿,橫跑過來,跟隻螃蟹一樣,濺起高高的水花。
“我裝什麼?”潘嶽似笑非笑。
朱時宜輕輕歪頭,同樣好奇。
“他最積極的!”林昶任嘖嘴,急眼般。
“上大學的那會兒,”林昶任挑眉,指向潘嶽,“我們大學幾個舍友,第一次組團出去玩,也是海邊,在尚島。”
“當時咱幾個都有駕照,就直接租了個車。為了省錢,我們把酒店定在城裡一塊犄角旮旯地兒。”
“當時第一天,”提起這,林昶任失笑,“原本我們打算去一個......叫什麼街,忽然忘了,總之很有名。”
“開車過去的路上,當時,我們看到片賊拉大的沙灘,”林昶任忽然暢然鬼叫,“哥幾個啥也顧不上了,直接衝海裡!”
腦海浮出幾個毛頭小子的瘋狂背影,朱時宜不禁樂出聲。
“你知道嗎,”許是見她笑得捧場,林昶任脫口秀演得更歡,“我們沒有一個人帶了泳褲,就丟了上衣,穿著褲子全衝進海裡了。”
林昶任沉浸自嗨,邊講邊拍上潘嶽肩膀:“老潘當時巨搞笑,他鞋都忘脫就衝,那浪一過來,他鞋直接飛了。”
潘嶽輕咧嘴角,很快又抿上唇,臉上的肌肉沒來得及放:“拖鞋,撿回來就是了。也不知道是哪幾個沒穿鞋的,一直喊硌腳。”
朱時宜眨巴眼。
潘嶽以前這麼中二?
“那你們衣服濕了怎麼辦?”朱時宜好奇。
“沒辦法呀,瞎衝個澡就回車上了,”林昶任兩眼彎彎,“幾個人褲子全濕的。不過是淡水,好歹乾了,不影響衛生。”
“太勇了,”朱時宜感慨,她最crazy的一麵,可能就是在朋友圈抽風。
不過眼下她又發現了一個驚奇的點:“你們是大學同學?”
“對,舍友。”潘嶽點了點頭。
緣分的神妙縈繞心頭。
朱時宜抬首,任海風吹過頸間。
遠處,沙灘上方的天空中,浮現幾隻海鷗。
朱時宜眯眼聚焦。
“有人放風箏!”她揚起眉,朝斜上方抬抬下巴。
女孩昂揚腦袋,杏眼瑩亮如月。長發烏黑微卷,順著引力的方向,自然下垂。耳側那幾綹,不願受束縛,隨風搖曳。
鼻尖流轉一抹餘香。
潘嶽莫名想起春天。
他側首,移開眼,順著女孩指引的方向,望向另一邊天。
“還真有,”林昶任又燃起來,“想放!”
“我也想!”朱時宜跟著瘋狂點頭。
想想就激動,她從來沒把風箏放到天上去過。
潘嶽唇角微動,踏上浪花,率先邁開腿。
......
沙灘上有個小賣部,朱時宜精挑細選了個彩色的大風箏,潘嶽站在一旁,掏出手機。
朱時宜驚覺,趕忙伸手擋,捂住潘嶽的手機屏幕:“我來我來,你給得夠多了。”
“沒有,”潘嶽往一旁移了移手機,“剛剛的飯,是昶子請的。”
朱時宜直接一個爪子握住了他的手機:“不行!”
她另一隻手掏出手機,掃碼付款,行雲流水:“你倆給,對我來說都一個樣。”
輸完密碼,朱時宜才鬆開抓著潘嶽手機屏幕的手。
潘嶽沒再說什麼,轉身拿了三瓶電解質水,掃碼付款,又把飲料一一分遞,到給她的時候,順手擰開了瓶蓋。
“謝謝。”朱時宜也沒有客氣。
“啊,老潘我想喝可樂。”林昶任抱怨。
“想多活幾年,就少喝點飲料,沒給你買白開水就不錯了。”潘嶽毫不留情。
“行吧,你給錢,你說了算。”林昶任早已習慣。
“挺好的,這個沒熱量,減肥。”今天熱量大超標,朱時宜早就愧疚死,眼前這個飲料,簡直完美。
林昶任一口乾了小半瓶飲料,眼巴巴地朝朱時宜的手瞅:“這風箏可真大!”
言外之意:快給我玩玩!
朱時宜假裝沒聽懂:“是呀,這風箏才像風箏。”
說著她扯了扯線,照著印象裡的樣子,拉著風箏小跑。
風箏是塊鐵錨,跟灌了鉛似的,愣是就拖在地上跟著,完全沒有一點要上天的意思。
朱時宜收短點線,加快速度。
風箏總算起飛了。
它往上飄了一米,忽然醉了酒,吱哇亂轉原處打飄,像片裹滿蒸汽的積雨雲,沉悶悶地飄。
朱時宜腳都要冒煙了,突然感覺自己好像個顛婆。
她放緩腳步。
可不是嘛,拖著個風箏瞎跑跑,還光個大腳丫子。
朱時宜慢慢停下,風箏也隨之泄氣,麻溜落了地,半死不活。
她順著氣,轉身環顧,潘嶽和林昶任跟在後麵,慢悠悠地,也都光著個腳。
一個人是尷尬。但兩個人以上,就能孤立全世界了。
朱時宜頓時不慌了,轉身:“這風箏不懂事,不配合。”
“我來!”林昶任撒丫子,三五下跑來接過風箏,打個響指,“看哥的。”
朱時宜氣還沒喘勻,她雙手叉腰,微微彎了彎脊,把風箏遞給林昶任。
潘嶽也走了過來,邊走邊脫掉花襯衫。
“方便幫我拿一下嗎?”潘嶽隨手疊了兩折衣服,“裡麵兜裡有iPad。”
朱時宜順著接過。
潘嶽道謝,隨即向前兩步,抓住風箏線鼓搗。
“行,跟上哥的步伐,你記得配合撒線。”林昶任和潘嶽商量好。
二人直衝出去,像風一樣。
風箏猝不及防。
它扯著沒骨頭的身軀,在天上抖了會兒,兜兜轉轉又沉寂。
“納悶滴?”林昶任急出方言,他不死心轉身,“再來!”
二人又擺著同樣的姿勢,向回跑。
朱時宜站在原地看戲,當個撒手掌櫃,任由二人科研。
她就看著這兩個人,一個擱前麵防線,一個在後邊牽,跑得那是越來越快。
但這風箏就是這麼叛逆又木訥,愣是起都不願意起,哪怕一米。
他倆加起來都還不如她。
距離時遠時近,轉了一圈又一圈,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不玩了,”最後一圈回來,林昶任氣喘籲籲,泄憤似丟掉風箏,“小屁孩的玩具,不好玩,累死爺了。”
潘嶽跟在身後,拿著手機:“海邊風向總變,不好放。這個風箏的尾條也有點小,撐不起這麼大個風箏。”
“那為啥人家能放起來,”林昶任明顯不服,“就是某人的技術問題。”
“你也知道?”潘嶽音尾稍挑,抱手後靠,“線放得快,你腿又跑不起來,迎風角都形成不了,怎麼飛?”
“你行,你到前麵。”林昶任指著地上的風箏。
潘嶽不吃這套,也不與林昶任爭辯,自顧自接回朱時宜手裡的襯衫。
“放個風箏居然這麼多講究?”朱時宜覺得,某人表麵是在玩風箏,實際是在做數學題。
“以前放的時候,研究過。”潘嶽隨意往地上一坐,順手把襯衫甩邊上,揚起脖子喝口水。
林昶任也一屁股坐下。
朱時宜也有點累了,她撿起甩在地上的風箏,挪到身下墊著,坐了上去。
不遠處傳來琴聲。
朱時宜順著尋去。
海邊,一個帶著棒球帽的潮流男孩,拿著話筒,身隨樂曲律動。
“年輕啊,”林昶任明顯也被吸引,他感慨,“琴城這樣的年輕人不少,都是自帶音響,到沙灘來唱歌。”
朱時宜腦袋跟著音律,一點一點:“很有氛圍。”
“對,還能賺點錢,”林昶任指指男孩麵前的二維碼,“比如花錢點歌啦,或者你想唱就給他錢,這種。”
“對,十塊,”朱時宜鼓鼓臉,“不過也能理解,賺錢嘛,也是各取所需。”
“他和我們,本質上,是一樣的,都在做情緒經濟,”潘嶽出聲,“這麼說來,其實我們和他,還存在競爭。”
“定位不一樣吧。”朱時宜看向潘嶽。
潘嶽悶悶嗯了聲:“提供的產品不同,但本質上有相似處。在某種情況下,消費者會認為兩者互為替代品。”
“大晚上的,想這些乾啥,”林昶任打了潘嶽一拳,“再說了,你也總不能不讓彆人搞吧。”
潘嶽收聲。
今晚的月亮,叫做缺心眼,被小老鼠偷吃了小塊。
潘嶽支起條腿,手搭在膝蓋上,隨意抬起頭。
倏地,他徑直躺下,倒地不起。
朱時宜嚇一跳。
“怎麼了?”她探了探腦袋,看看潘嶽。
沒閉眼,沒吐舌頭,嘴裡也沒冒白沫,應該是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