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1 / 1)

蘇芷寒看了眼兩邊情況,也挪了一張板凳過來,和曹媽媽兩人並排並坐在灶台跟前烤火。

她撿起一塊豬油渣,咬了一口,這豬油渣是早上曹媽媽熬豬油時留下的,放涼之後已變得又酥又脆,帶著淡淡的焦香,是眾人難得的零嘴。

哢嚓哢嚓,哢滋哢滋。

隨著牙齒與豬油渣相接觸,第一感覺便是酥脆,緊隨其後是豬油渣特有的焦香,再然後綿密醇厚的油脂便在口中散開。

或許後世吃到這物時,還會有人覺得油膩糊嘴,可如今蘇芷寒捧在手裡,輕輕咬上一口,真真覺得是極品美味。

“寒姐兒,這湯還未好嗎?”

“要用的話現在也可以用了,但咱們也不急,就讓它慢慢燉著吧。”蘇芷寒笑著應道,“我聽他們說過,鋪裡做這物都要半夜便開始準備,這湯越燉越香,雞雜鴨雜也是越鹵越入味。”

“那咱們現在……就好了?”

“等大丫回來,把那老豆腐炸成油豆腐……就差不多好了。”蘇芷寒想了想,“另外蒸一鍋子糙米飯便成了。”

“那我先去把米飯蒸上。”曹媽媽急需要做些事情來讓自己忙碌起來,免得滿腦子都是那鍋湯。

映紅也起身去幫忙,兩人把糙米取出來,先是碾了碾多去了些雜質,而後又好好淘洗一遍,準備送到柴火爐子上去燒。

“曹姐姐。”

“吳娘子啊,你尋我有什麼事麼?”曹媽媽抬起頭來,發現來搭話的是同為掌勺廚娘的吳媽媽。

比起不愛說話的章媽媽,吳媽媽是大廚房裡最要事兒的人,常愛與人嚼舌根,不止是傳三到四,而且沒有的事也能吹得天花亂墜,比如上回就是她說王婆子好偷人小褲的,又比如再上回就是她在曹家門口看熱鬨,還給蘇芷寒指路的。

另外像是蘇芷寒、映紅乃至曹媽媽,此前都被她說過閒話。

曹媽媽不待見她,神色淡淡的。

吳媽媽毫不見外,厚著臉皮詢問:“曹姐姐,今日你做的是什麼吃食?”

曹媽媽冷眼瞥她:“就是燉雜菜。”

吳媽媽暗暗翻了個白眼,這曹瑞香分明是睜眼說瞎話,平日她做的燉雜菜哪有這般的香味?

正當她不死心,還要再打聽打聽的時候,曹媽媽屁股一扭,帶著映紅端著米桶進屋去了。

吳媽媽瞪著眼,心下登時不樂了。她眼珠子一轉,又跟著曹媽媽後頭進了大廚房,大聲詢問道:“曹姐姐,我這不就是奇怪您今日做的燉雜菜格外好聞,想問上幾句罷了,您走那麼快做什麼?”

吳媽媽的嗓門不輕,登時引來不少人的注意。包括章媽媽在內,不少廚子廚婢紛紛投來好奇的視線。

他們一直沒說話,不代表他們沒瞧見,應該說這裡大部分人都注意到今日給粗使們做菜的不是曹媽媽,而是寒姐兒。

要曉得上回寒姐兒做粗使的飯食,還是頭回來大廚房那日,是許廚娘交代的,而非曹媽媽開口的。再往後幾次,便是二姑娘使人要寒姐兒做茶糕,寒姐兒才動手做的。

沒想到,曹媽媽居然會讓蘇芷寒上手做餐食。雖然隻是給粗使們做,但那也是掌勺廚娘的活計,是掌勺廚娘們握在手裡的權利。

幾名廚婢瞧見也不敢說話,此時更是眼神閃爍不定,心不在焉地做著手裡活計,眼角餘光往曹媽媽那撇。

曹媽媽注意到周遭人的視線,雖不耐煩理吳媽媽,但終歸是腳步一頓。她明明曉得吳媽媽問的是什麼,但偏偏就不往蘇芷寒身上說:“平時我犯懶,沒做得這麼細致而已,沒看到我用的都是平時的料嗎?”

就因著用了平日的料,吳媽媽才奇怪的。她剛剛還以為寒姐兒許是偷用了大廚房裡貴價的香料,可去櫥櫃那瞅了眼,外頭上著鎖,鑰匙一把在許廚娘身上,一把在章媽媽身上,無論是誰都不允許寒姐兒亂用的。

“曹姐姐,你這就把我當外人了。”

“……”曹媽媽迷惑地瞥了一眼吳媽媽,眼裡明晃晃寫著你就是外人啊。

吳媽媽的話語都哽住一瞬,正當她重振旗鼓,準備再接再厲時曹媽媽的臉色忽地一變。她警惕地瞅著吳媽媽:“你莫不是看上方子了吧?去去去。”

曹媽媽一臉提防,加快腳步,遠遠走開去,倒是弄得吳媽媽漲紅了臉,忍不住跺了跺腳:“誰看得上你的方子啊!”

吳媽媽原是心下懷疑寒姐兒是不是在外頭拜過師傅的,想要打聽打聽。而被曹媽媽這麼一打岔,她登時把原本想問的事拋到腦後,氣得臉紅脖子粗。

就曹媽媽的方子,送她她都不要嘞!

吳媽媽氣急敗壞地回到自己灶前,抬眸正巧見著正目光亂飄的廚婢。她登時拉長臉來,怒聲叱道:“死蹄子!磨磨唧唧的做什麼呢?我交代你們做的事,這麼久了還沒做完?”

兩名廚婢心裡叫屈,連忙低下頭,加快手上的動作,萬萬不敢惹吳媽媽生氣。身為廚婢的兩人,雖名義上是大廚房的人,但等於半個吳媽媽的徒弟,挨打挨罵都是常事。

想到這裡,她們也越不是滋味。趁著吳媽媽沒注意,其中一名廚婢又偷偷往曹媽媽,還有蘇芷寒那瞧了眼。

在大廚房裡絕大部分人眼裡,蘇芷寒就是個走了狗屎運,憑借著鄉野帶來的那點小本事得了二姑娘喜歡。

換做彆人,早就巴巴地湊上前,給二姑娘屋裡的媽媽姑娘們送禮討好,早早進了小廚房做事。

最起碼也要在大廚房裡有個廚娘廚婢的身份,拿上三等二等的份例。

偏生蘇芷寒老實巴交,幾日下來什麼動靜都沒,還按著許廚娘頭天的安排,跟著給粗使做飯食的曹媽媽做事,拿的還是粗使的份例,真真教人無語。

幾名廚婢私底下也沒少說,覺得待後頭二姑娘的興致過了,蘇芷寒也再無出頭之日。

若是運氣好些,或許等五年十年以後能接過曹媽媽的工作,成為下個給粗使做飯食的掌勺廚娘。若是運氣差些,大體便是一輩子的粗使了。

可幾人誰也沒想到,曹媽媽竟是這般大方,直接讓蘇芷寒給粗使們做飯菜。

倒不是說廚婢羨慕寒姐兒能給粗使做飯菜,她們羨慕的是寒姐兒這麼快便有上手的機會,而她們幾個整日裡做的都是切菜配菜的活計,吳媽媽章媽媽連調味有時都要避著她們,生怕讓他們偷學了去。

直到這兩年,吳媽媽章媽媽的女兒分彆有了前程,這才隱隱約約有鬆口的意圖。不過即便收了不少她們送上的禮物,那教導的事兒也還是摳摳搜搜。

唯一讓廚婢們略略心安的是……曹媽媽廚藝不佳,一貫來是給粗使做吃食的,沒學過官家的體麵菜色,更沒得過主子們的賞賜,跟著她就算有機會上灶台,那也是白搭。

想到這裡,廚婢們總算稍稍舒坦了些,她們收回目光,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與此同時,曹大丫推門而入。她胳膊上挽著個竹籃,誇張地抹了抹額頭的汗水,然後把竹籃擱在桌案上:“我回來了,回來了,今兒個是什麼日子?怎麼外麵市井上人山人海的,人都要擠成大餅了!”

“市井上日日人多的。”

“我覺得比我平日出門多多了。”曹大丫並不服氣。

“許是後日便是重陽節的緣故罷?”映紅走上前來,伸手掀開蓋在竹籃上的粗布,把豆腐一塊塊往外拿:“我聽外頭鋪子老板說,他們到重陽節那日都會到山上或者園子裡售賣吃食,好多人會去登高爬山,又或是去園子裡賞菊呢,許是為了提前準備,這才聚在市井裡買東西……咦?”

映紅的聲音漸漸變輕,眉毛漸漸蹙起,驚疑不定地看著竹籃裡的豆腐:“這是……”

“怎麼了?”曹媽媽聞言,也探身看來。當她看見竹籃裡的東西時,下意識倒抽了一口涼氣,猛地抬高聲音:“你,你這丫頭——”

話說到一半,曹媽媽又想起大廚房人多眼雜,趕緊收了口。可她的一張臉憋得青紅青紅的,鼻尖沁出汗來,眼睛更快要噴火了。

蘇芷寒見著曹大丫回來,便把鹵煮好的雞雜鴨雜取出堆到盆裡,隨即把鍋子洗了洗又抹得乾乾淨淨,再往裡倒入寬油。

緊接著她走過來拿豆腐時,才注意到三人的沉默。蘇芷寒抬步走上前來,順著他們的視線看向竹籃:“怎麼……了?”

頓了頓,她若無其事地把粗布放回到竹籃裡,又把擺在案上的老豆腐放到砧板上,熟練地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塊:“大丫買的豆腐不錯,瞧著光澤鮮亮的。”

“是,是啊。”

“大丫,你豆腐是不是買少了。”

曹媽媽和映紅也回過神來,接二連三地開口道。

原本察覺到古怪,正打算過來瞧瞧情況的吳媽媽登時收住了腳,興趣缺缺地收回目光,曹瑞香的大女兒,真真是個蠢的,都幾歲的姑娘買東西還少買。

又蠢,又懶,又笨。

哪哪都比不上自家的姑娘。

見吳媽媽沒了興致走到一側,不在注意這邊以後曹媽媽才鬆了口氣,背對著吳媽媽,手伸過去,狠狠擰了女兒一把。

曹大丫吃痛,眼裡含著淚。

曹媽媽見狀,沒點心疼倒是升起火氣來。她咬緊牙根,壓低聲音道:“你說!你去哪裡買的?你都幾歲的人了?這會上這等當,買回這般的壞豆腐!”

“我也不曉得……”

“鋪子人多,我擠不進去,剛好外頭有位阿公在賣豆腐我就去要了……”

曹大丫眼淚珠子在眼眶裡滾,滿肚子的委屈無處可說。她心裡難過,又唯恐被大廚房裡其餘人瞧見,忙低下頭拿汗巾子抹抹臉,說話的聲音也哽咽起來:“我看的時候,都,都是好豆腐。”

哪曉得,拿回來就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