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他唇下掙紮著、抑製不住地微顫,終於洶湧地哭泣起來。
傅雁寧將她緊緊圈攏在懷中,自私地企圖用她的溫度緩解著自心臟處彌散至全身的寒涼。
他在反省,為什麼剛剛未及深思就將藏在心底的話和盤托出。
他完全被陸微仰起臉等待另一個男人吻上的場景刺激到了!
前世過往如急湧的潮水般將他裹狹地喘不上氣。
他於那洪流中掙紮著嗆了水,內心的遽痛讓他絕望,讓他自我懷疑,是否是自己不夠好,為什麼她總是不願安安心心待在自己身邊?
於是,才失掉了克製,不管不顧地發作。
也許她和那人真的什麼事都沒有,
也許她根本沒有主動獻吻,也不是故意騙自己,是自己看錯了想錯了。
幸好,他及時刹住了那股暴怒的狂流。
“聽話,回家再說,好嗎?”他將人困在懷裡不放。
“你會跟我分手嗎?”少女無聲地沒完沒了地落淚,撐起模糊的眼,執拗地盯著他。
“不會。”
這次的回答來的那樣快、那樣果斷,是他最本能的反應。
哪怕她故意騙自己,對他人獻吻,他也還是不忍放手,
分手,他說不出。
“我不該說那些氣話”,傅雁寧冷靜下來,認清了現實,伸手握上她已是冰冷的指尖。
“不是你的氣話”,陸微抵著他胸膛搖頭。
“什麼?”
“你說的不是氣話。”懷中少女的聲音流失了生息一般沙啞。
“是氣話,彆像個孩子。”他掌心輕輕撫了撫她後腦。
“那些都是實話,對不對?是你想說卻從來沒有機會對我說的。
傅轍哥哥,你曾經很恨我的吧?”
傅雁寧緩和下來的眸光隨著她這句話茫然地定住。
許久許久,
久到陸微以為他不會回答,才聽見他平靜地應了那句:
“沒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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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雁寧堅定地環攏上她,連拖帶拽把人塞進回家的車,陸微團縮在他懷中,完完全全像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
她突然沒頭沒腦開口:
“好像從來沒有跟你一起喝過酒。”
“怎麼沒有,以前你喝桂花酒,隻小半壺便酣醉如泥,
上回跟方繼夏去酒吧也是醉得不省人事。”
傅雁寧記得清晰。
陸微紅著眼睛糾正:
“我們是一起喝過酒,但總有一個人是清醒的!
跟你一同喝醉卻是從來沒有,以後不知還有沒有機會。”
傅雁寧看著她眼眶莫名有些酸脹,他把人摟進懷裡,手心覆上那哭得紅腫的眼睛,“傻瓜,彆瞎想”。
“家裡有酒嗎?”陸微執著地問。
“沒有,我不喝酒。”
車在N大小區門口停下,“那我去一下羅森。”
陸微往街角一家24小時超市走去。
“乾什麼?”傅雁寧預感不妙。
“買醉!”
她有種壯士斷腕般的果決。
陸微飛也似走進超市,邊說邊把旋風般將貨架上陳列的每一種50毫升的小瓶洋酒掃進購物籃,威士忌、金酒、白蘭地、伏特加……越堆越多。
“就在羅森喝嗎?”傅雁寧匪夷所思。
“我!要!去!你!家!”
陸微提著籃子,臉湊到他跟前,憨萌開口,“好不好?”
看著強作無事,對著自己笑意嫣然的她,傅雁寧心口重重一跳。
購物籃裡已經裝上了十多種小瓶烈酒,每樣陸微都拿了兩瓶,雖然一瓶看著隻有一口,加起來也有幾百毫升了。傅雁寧眼睜睜看著陸微又裝了一瓶紅酒、一瓶清酒。
“阿寧……你彆亂來。”
“今晚把這些都喝了!我們不醉不歸!”
陸微提著一袋丁零當啷的快樂,高聲宣布。
確定把這些都喝了不會歸西嗎?傅雁寧額角抽動。
邵思鈞還沒睡,聽見開門的動靜迎上來。
“老哥,嫂子,你們一起回來的?”
他看見陸微徑直進屋,堆在餐桌上的兩大袋酒,不禁咂舌。
“要辦party?”
“要自己喝。”傅雁寧比劃了手勢,表示頭疼不已。
“哥,是不是惹嫂子生氣了?”趁陸微去拿酒杯,邵思鈞低聲問。
“怎麼看出來的?”
傅雁寧愕然一瞬,然後有些沉痛地點點頭。
邵思鈞鄙視了一秒他哥哥臨時出走的智商,
“這還不明顯眼睛哭那麼腫,哥,好好哄!”
他雙拳互撞兩下,神秘兮兮道,
“沒什麼事是親親抱抱這樣那樣解決不了的。”
陸微從廚房出來,抱著三隻高腳杯,興致高昂,
“毛毛,今天我們不醉不歸!”
“嫂子,我朋友喊我去玩,你們回來時候我剛準備出門,今天晚上不在家住哦!”
邵思鈞火速套上連帽衫,隨手拿了幾件東西塞進背包,走到玄關搭上門把手,
臨了他回身,“你跟我哥都彆喝太多!”
他對著傅雁寧霎了霎眼睛,抿起一抹壞笑:
“哥~好好加油!”
門啪得一聲關上。
站在玄關裡的兩人像是被重新關進了一個巨大的真空球,劇烈的心跳聲很近很清晰。
“我們第一次像今天這樣吵架。”陸微突然開口,唇角微弱地向上抬了抬。
傅雁寧低下頭,看著被打濕的羽睫,
曲著指腹輕輕滑過她掛著淚痕的臉頰,將她抱吻在懷裡。
“對不起,是我不好。”
又是這句,陸微心臟皺縮著,苦澀的味道泛上心頭,
他永遠都是開口道歉,說是自己不好。
“是你太好!”
陸微眼眶冒出好幾顆淚,眼睫勉力支撐著,不讓它們輕易掉落。
“哪怕是我做了錯事,你也從不說我,總是騙我說沒關係、不是我的錯、是你的不是。”
“今天,是你第一次對著我說了真心話。”
她低頭用手指抹掉右邊臉頰上的眼淚,抹完左邊又滾下一行。
“傅轍哥哥,我們玩個遊戲吧!”
她破涕為笑、仰頭注視著他。
“什麼遊戲?”
“你喝掉一小瓶酒,我就告訴你我的一個秘密,我喝掉一小瓶酒,你就告訴我一個秘密。”
陸微笑眯眯看來,眼底卻是有些哀傷的凝重。
傅雁寧搖搖頭,“我沒有秘密。”
“那你便回答我的一個問題,必須用真心話答。”
她舉起手指,“我發誓我說的全部都會是真話。
如違此誓,……”
嘴被傅雁寧捂上。
“傻瓜,即便說了假話,也不值當為此賭咒上人生。”
陸微伸手取過一瓶白蘭地,小小的50毫升,她擰開蓋子仰頭往嘴裡倒,像個勇猛的小獸。
醇烈的酒精順著喉管滾落,火舌一路燎灼到胃。
她抹掉一把酒精刺激下噙出的淚花,定定注視著傅雁寧,毫無折衷地開口:
“傅轍哥哥,你記得所有的事嗎?”
沉默了半分鐘,他終於開口:
“記得,樁樁件件。”
傅雁寧受不住那目光,到底垂下眸,盯著搭在酒瓶上的那雙手,他看見修長蒼白的指尖微顫了幾下。
“上一世在西山救我時……”,陸微惶然。
“那時便記得。”
“那為何還要去救我這個害你家破人亡之人,我寧願你忘了。”陸微砸下一串淚。
“已經過去了。”
“該你喝了。”她固執地伸出手,遞上一小瓶烈酒。
“阿寧,我不想玩這個遊戲,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
傅雁寧搖頭,沒有伸手去接。
“我想告訴你!”
陸微皺著眉喝下小半瓶,捧住他的臉,以唇封緘。
傅雁寧再難自抑地戰栗,這場景似曾相識,周身血被滑入口腔的酒精瞬間燒得沸起。
他手掌用力貼上她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直到彼此喘息難續,才氣喘籲籲地分開。
“阿轍哥哥,你問我,好嗎?”
傅雁寧遲疑了許久,到底還是問出口:
“你為何要將我贈你的「玄英」送與苻景,你可知,苻景用……?”
他不是不想知道陸禹寧的秘密,而是……
“我知道……”陸微沒讓他說完,
“他用「玄英」殺了你,我親眼見到了。”
傅雁寧心跳在失控。
“你從牢中假死脫身,我無法親身再去見你,於是讓太子帶上「玄英」代我送你一程。
我想告訴你我想念你,卻無法明言。
我們曾經拿著「玄英」「蒼靈」對天地起誓要生生世世。
我想,你見到它定會明白我的心,
誰知,誰知反而害了你……”
“不怪你……他拿另一把刀一樣殺我,隻是「玄英」讓我更痛苦。”
傅雁寧反而去安慰她。
“太子回來告訴我,你看見玄英隻是道謝,我便心知有異,嵐鋒他們去尋了你整整兩晝夜,終於發現了你。
我從你身體上拔下「玄英」找他對峙,可他可他……”
陸微已是淚眼婆娑,恨得顫抖起來。
“他拿你姐姐威脅你,是嗎?”傅雁寧靜靜開口。
“你怎知道?”陸微淚眼怔怔,愕然呆住。
“我夢見過一切。”
原來那不是幻夢,早在他昏迷夢中,陸微便已然對他傾訴過,於是他夢見了那一切,令他揪心的、痛楚的、無法阻止的一切。
陸微又仰頭喝儘一瓶,似乎意猶未儘,又喝上一大口紅酒。
“傅轍哥哥,你曾經恨過我的吧?
她等了一會,“我想聽你的真心話。”
寂然一瞬,傅雁寧平靜開口。
“恨過的。”
陸微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該是這樣。”
“如今……早就不恨了。”
他眸色深沉地看著她的眼睛。
陸微執著地遞上一小瓶酒給他,“換你問我了!”
“阿寧——”傅雁寧製住她手腕。
“問我!!!”
傅雁寧愣愣接過塞進手裡的酒,猶豫片刻,仰頭喝下:
“我曾夢見你拿「玄英」去了太子那裡,他強占了你,後來……又發生了何事?”
“我死了。”
“什麼?”
有東西在傅雁寧腦中炸開,他周身血液隨著那爆裂聲凝固住。
“我自戕了,用「玄英」,那柄浸透你鮮血的劍。”
她勾唇笑了笑,因醉意爬上血絲的眼眸早已是無淚。
“聽說兩人若得血乳相融,下一世便還會有緣再相見。
傅轍哥哥,你看,我們不是一次又一次遇見了嗎?”
陸微對他微笑著,像是在說一個無關緊要之人的故事。
“不想抱我一下嗎?”她擰開另一瓶酒,表情輕鬆地向傅雁寧伸出手。
傅雁寧隻聽得見腦中澎湃的浪與呼嘯的風,
他機械地伸出手去,扣住那雙手腕,摁住脊心將她壓在牆上,狠狠吻下,力道完全脫了控製。
陸微疼哼出聲,嘗到她順著臉頰滑落進唇縫的淚時,他終於艱澀地開口。
“阿寧,我不知道,不知道是這樣。”
陸微仰頭又要將那一小瓶酒飲儘,被他製住雙手,
“彆再喝了,你直接問我,我絕不騙你!”
兩人酒量均不佳,
不同種類的烈酒這般混著喝下去,遲早心臟痙攣、脈搏增速,神智喪失。
“清醒的時候,我既不敢問也不敢說”,陸微苦笑。
“傅轍哥哥,你如今會全然相信我嗎?”
她把幾欲炸裂的頭埋在他胸前。
傅雁寧沒有開口答,又要他如何信口開河騙她。
他低頭看著少女眼瞳中堆蓄起的水光,酒勁猛地衝開那固執死守,
“會,定然會的。”
“真好,傅轍哥哥還會相信我。”
陸微傻乎乎地笑,小女孩一般發自內心地開懷。
“輪到你了,再問我一個!”
手臂又勾上來,柔軟的唇又堵上來,為他渡酒。
這一口比之前的更烈,傅雁寧被灼燒得意識即將抽身而去。
他恍恍惚惚將這幾日縈繞在心頭的那個疑問拋出:
“延之,他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