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所有狂徒都趕著去吃餃子了,他們抵達時,整麵牆都乾乾淨淨,周圍竟沒一個邪修。
隻牆根附近的土地翻開,有幾具屍首被殘缺不全地扔在那兒。鐘默一眼就認出來,這正是她來宴會第一天就敲死埋這兒的人——就在不久前她還刨開看過,對著屍體上那些明顯不屬於自己的咬痕鬱悶。
宴會臨近尾聲,那些蜒涎狂徒顯然也更加放肆,不僅把活著的菜都吃了,就連這些用過的殘羹冷炙都沒放過,愣是又挖出來嗦了一遍。看得鐘默都忍不住皺眉。
偏在此時,又聽身後惡聲攢動——餘下的蜒涎狂徒顯是記吃不記打,明明已經親眼看著鐘默一路拍死了那麼多個同類,此刻見她停下腳步,竟不放棄地又圍了上來。
鐘默嘖了一聲,沒好氣地轉身就準備將夷則靜放下。原本隻想著隨地一扔了事,然而轉念一想,這人實在太廢,現在貌似又在毒發,萬一一不小心磕了碰了,那反倒得不償失……
思索間,目光已鎖定了牆根下的殘屍堆。
“不是,等等——姑娘?”夷則靜早在她忽然停住不動時,就已隱隱意識到不對,察覺到她視線的落處,更是一陣心驚肉跳,連忙開口,“等等,彆——”
話音未落,天地倒懸,等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和地上的殘屍摔了臉貼臉!
刺鼻的臭味鑽入鼻腔,睜眼更是直接對上張被啃了一半的臉,夷則靜無法克製地倒抽口氣,手腳並用地趕緊拉開距離,好不容易緩過來,轉頭正要小聲抱怨兩句,定睛一看,差點又給嚇了個魂飛魄散——
隻見幾步外的鐘默微微顫抖,捂著胸口,蒼白的臉上冷汗直落,狀況明顯不太對勁!
再往前看,邪修們的包圍圈已越縮越小,一眼望去,烏泱泱的,宛如一道漸漸逼近的死亡屏障。不知是哪個膽大的,率先出手,一道綠光直直朝著鐘默襲來;後者蹙眉揮袖,打散綠光,再要抬手,整個人卻似再撐不住似的,搖搖晃晃地就要往地上栽去——
不敢再耽擱,夷則靜忙一個箭步衝了上去,一咬牙咬破舌尖,一口舌尖血混著靈力噴湧而出,險險逼退又一批衝到跟前的邪修,完事又趕緊掏出塊玉佩,二話不說就地摔碎,又一道透明結界隨之騰起,恰好遮擋在二人跟前。
“姑娘!修者!”夷則靜救急成功,匆忙回去看鐘默的狀態,“你沒事吧?怎麼看著比我中毒還深呐?”
鐘默:“……”
“沒事。”她閉了閉眼,勉強扶著樹乾站穩,努力調動起身上的靈力,“病發罷了。”
說完,抬眼看了看麵前張開的結界,又是一陣微妙的無語:
“你這結界……比之前那個還薄啊……”
“薄歸薄,但自帶幻術效果。比之前那個更難煉呢,應當能拖一會兒。”夷則靜蹙眉,“你這什麼病?怎麼說發作就發作,之前還好好的……”
“老毛病。”鐘默自己也沒想到這惡咒說竄就竄,卷土重來的勢頭還這麼猛,心情愈發煩躁,“說這沒用。你那朋友呢?還活著嗎?”
“這……應當是沒有。”夷則靜還在忙著加固結界,被她問得也是一愣,立馬掏出那塊聯絡玉佩,湊到耳邊,卻聽裡麵隻有叮叮乓乓的聲響,間或幾聲怒號與尖叫,以及靈力的破空聲響——
“活著。”還沒等他開口說話,鬱清和的聲音便又從裡麵傳了出來,話語間帶著明顯的喘息,“來了。”
話音剛落,斜上方飄來一陣細微聲響。夷則靜慌忙轉頭,過見一隻木鳥正越過牆頭,搖搖晃晃地朝他們飛來。
夷則靜心頭一喜,緊跟著,卻又聽一陣碎裂聲起。愕然轉頭,正見麵前結界寸寸龜裂。
看來這自帶幻術的結界終究還是太脆了些,什麼都沒能扛住。
夷則靜心念電轉,很快便拿定了主意。
“你去拿藥,我來拖住它們!”一聲厲喝,他猛地往前一步,儘可能擋在鐘默身前,用力咽回喉間湧上的鐵鏽味。
“不用。”身後鐘默卻是想也不想,直接來了一句。
夷則靜隻當她不願,再次催促一句,說完便聽“嘎拉”一聲,結界上的裂縫進一步擴大,臉色瞬變,忙道:
“沒事,不用擔心我!我好歹也是夷夢澤的本宗弟子——”
“不是。”身後鐘默卻又重複一句。下一刹,隻聽砰一聲響,麵前結界不出意料地終於徹底碎裂,夷則靜倒吸口氣,本能地捏起手決,捏完卻又突然覺出不對:
等等,方才那一擊……怎麼像是從裡麵打出的?
不等想明白,守在結界外的邪修們已然湧上。沒等夷則靜反應過來,又是“砰”一聲響——
衝至麵前的邪修,忽然就倒下去一片。
速度之快,他甚至連一聲慘叫都沒有聽到。
幾乎是同時,有人擦過他的肩膀,不慌不忙地從他身後走了出去。
“我說的不用,是說不用那麼麻煩。”鐘默將用完的木鳥向後扔進他懷裡,略顯無奈地開口,“接個東西畫個符而已,一瞬間的事,至於那麼大張旗鼓。”
動作間衣袖翻飛。左臂灰色的袍袖隨動作揚起,隱隱露出畫在手臂上的一點紅色符文。
……看得夷則靜又是一愣。
不是,你屬閃電的嗎?畫個符都那麼快……
他默默在心裡感慨一句。
感慨完畢,一直強壓的毒素反撲,終於再撐不住,翻著白眼就倒了下去。
反倒是把鐘默嚇了一跳,感覺轉回去探了探他鼻息。確認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後,方如釋重負地長出口氣。
低頭看了下胳膊上剛畫完的符文,又不由輕輕動了下眉。
不得不說,人是真的聰明啊。能整得出惡咒這種惱人的東西,卻也能想出這麼好用的反製手段。
強力的符文在微微閃爍,毫不留情地將湧起的惡咒又打壓回去。得到自由的靈力愉快地在筋脈間奔流,發出雷鳴般的聲響。
這種感覺太美好了。甚至有種脫殼重生般的輕盈。鐘默舒服地呼出口氣,轉頭看看圍在四周的蜒涎邪修,眨了眨眼,又沒忍住,低低笑出了聲。
她直起身子,開始滿不在乎地往外走。雙腳毫不客氣地踩過地上焦黑的屍體,有些幾乎已經成碳,稍一受力便完全碎裂,粉末似的傾瀉一地。
“……”餘下的蜒涎狂徒們似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麼,隨著鐘默的緩緩逼近,開始不由自主地後退。
“居然現在才知道跑啊。”鐘默懶懶說著,一手把玩著那個用來盛放血液的精美瓷瓶,語氣不無嘲諷,“真正的靈,可不會這麼遲鈍。”
“做人做不明白,做靈也做得糊塗,真不知道你們這種東西到底是在活個什麼勁……不過算了,不重要。”
手指輕點,又一道雷霆轟然從空中砸下,直直砸向離她最近的幾個蜒涎狂徒。白光亮起又熄滅,隨之而來的,是耀眼的火光。
有人當場被劈成了焦炭,也有的僥幸沒死,卻被火焰纏聲。痛苦的哀嚎在宅院中回蕩,邪修們這才發現,他們頭頂的夜空,不知何時已是濃雲密布。
雲層之間,更有紫色的雷光頻閃,仿佛一條不見首尾的龍,又像是一隻正在俯視他們的、巨大的眼睛。
那自打鐘默打碎結界後便自然浮現的、若隱若現的恐懼終於徹底占據上風,不知是誰喊了聲跑,餘下的邪修們紛紛轉身倉皇外逃。鐘默卻是不緊不慢,手裡仍拿著那個捆著紅線的小瓷瓶,一路走,一路有節奏地在手中拋接,走一步、扔一下,走一步、接一下——
一步一雷、一步一聲。步步悠然、步步帶殺。
宅子內初時還有怒吼與尖嘯此起彼伏地響起,等她走出三步,那聲音便已弱了不少,怒吼聲也漸漸被求饒的聲音取代;又走三步,求饒的聲音也少了,隻剩些還沒徹底死掉的重傷者,氣若遊絲地發出陣陣呻|吟或哀嚎。
微微垂眼,鐘默麵上無悲無喜,隻平靜又往前踏出一步。
這回,連那僅剩的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冷冷掃過眼前瘡痍,鐘默又閉了閉眼。
“吃那麼多,管屁用。”她輕聲說著,將再次拋起的瓷瓶抓在手裡,反身又往夷則靜旁邊走去。
當然,她也沒忘記夷則靜他朋友。隨意揮了揮手,又是轟隆一聲——
一牆之外,鬱清和仗劍身前,震驚地看著周圍一圈邪修應聲倒下。
沒等他反應過來,又是數道電光。他眼睜睜地那尋常修靈者談之色變的天雷,不要錢似地接連砸下,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在明澤城,曾聽師尊說過的話。
——當今修士,大能罕有。以禦雷見長的,更是從未聽聞。
“……”
鬱清和心頭兀地一動。
就在此時,又是一聲雷鳴。如天之怒,響徹天地。
……沒有人察覺到,在響亮的雷鳴之下,還伴隨著幾不可查的“哢嚓”一聲。
那聲音來自鐘默手上的素鐲。
那個本就半毀的素鐲。
本就已是強弩之末,又屢屢收到鐘默的靈力衝擊。不過短短片刻,映秋月所贈的幻術鐲子便又添好幾道裂縫,隨著那一聲雷響,終於再支撐不住,徹底碎了。
無聲的靈力爆開,隨著一道劈歪的閃電,一同撞向了不遠處的畫皮牆。
又是哢噠一聲響,這回鬱清和倒聽到了,第一時間與畫皮牆拉開距離。
就在他退開的瞬間,砰地一聲,畫皮牆應聲而塌。
寸寸碎裂、片片掉落。宛如一幅正在凋零的壁畫。牆壁的後麵,赫然是與之相鄰的另一個空間。
熟悉的畫麵映入眼簾,換來心中莫名的激蕩。似是意識到什麼,鬱清和緩緩抬眼,正對上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
有人正站在那空間中,一頭黑發被靈力激蕩得翻湧。身上猶縈繞著絲絲電光,宛如雪白又靈動的蛇。
聽到身後的動靜,她亦回過了頭。這次的側臉沒再被揚起的發絲遮擋,眼睛漂亮又冷漠。
那漂亮的眼睛的眨了眨,她像是也明白了什麼,輕輕笑起來。
跟著便聽她開口,確認般地喊了聲,鬱清和?
說話的同時,手裡還在玩那個瓷瓶。從鬱清和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那瓷瓶上飄揚的紅線。
鬱清和覺得自己是該應一聲的,不知怎麼,卻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口、發不出聲;周圍仍有天雷在不住落下,隆隆的聲響鋪天蓋地,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混在雷鳴之中,那麼渺小,卻又清晰可聞。
說來可笑。但事後再回憶這瞬間時,他驚訝地發現,當時的自己,腦海中竟隻存著一個可笑的念頭——
他想,陸子月或許沒有說錯。
他抓到的那根線……或許,當真是紅鸞線,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