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為何要吃“餃子”?

——隻因食靈而修,增進雖快,卻有弊病,修行到一定程度,便容易人魂失衡、失心發瘋。唯有吃了“餃子”,才能遏製這種病況。

隻是這“餃子”也並非純粹的好東西。

即是食物,自然有品質區分。

大部分的“餃子”都是下品。吃了能抑製瘋病,卻也會導致修為倒退。退行的部分,得靠吃更多靈來補足,等補夠了,又到了瘋病發作的界限,又得去吃餃子……

循環往複,勞心勞力。吃了不能說無用,但總叫人難受。

中品的“餃子”,相對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兒去。無非就是修為倒退的程度輕一些、抑製的時間也長一些。

上品的“餃子”就不同了。據說吃了不僅能長期抑製失心之症,對於修煉也大有助益。隻可惜太過少見,可遇不可求。

這也是為何,這次宴會僅靠著“上品餃子”這一個彩頭,就引得那麼多蜒涎狂徒趨之若鶩,即使知道有折命的風險,也要冒險過來一試。

更彆提,這場宴會除了“上品餃子”外,據說還藏著不少彆的好處……

古樸客房內,鐘默揉著額角,默默在心裡梳理著之前從河邊那兩人嘴裡問出的消息,眼神逐漸渙散。

餃子就是人。人就有人血。有乾淨的血就能繪製符文壓製惡咒。壓製了惡咒她就能恢複正常,恢複正常後她就能離開這裡,繼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嫁人也好殺人也好衝去找那個種咒者抽他脊梁骨也好……

按說就這麼回事。雖然複雜,但也沒有特彆複雜。

問題是,也沒誰告訴她,就這麼一場醃臢貨的聚會,居然還玩得這麼花——

“妹子?大妹子?”

麵前的人話說一半,見她疑似走神,忍不住皺了皺眉,麵上卻還是端著客氣的笑:

“初音妹子?聽到我說話了嗎?”

“……”鐘默眨了眨眼,這才緩慢地移回目光。視線落在對麵的嬌豔女子身上。

這人是她一進宅子就遇到的,瞧著不像好東西,姿態卻很熱情,一上來就要拉她的手,還說這裡空房多,要給鐘默找個好房間。鐘默那會兒卻正胸悶難受,實在不想理她。自行找了個沒人要的房間住下,閉眼調息,沒過多久,這人卻又找了過來……

而後就一直在叭叭著,說個沒完。

鐘默調息過一陣,胸口不適稍有緩解,見到人總算沒那麼暴躁。再加上她對這地方尚不完全了解,想著能多得到些情報總不是壞事,便兩手往膝上一擱,安安靜靜地坐著聽了。

……然而聽著聽著,腦袋卻又有點疼了。

一頭疼,思緒便自然而然地跑了。等回過神來,眼前人的表情,已然變得不太高興。

說起來,她剛說什麼來著?什麼獵殺、自保、結盟……

鐘默回憶片刻,誠懇開口:“第四句話以後的,就沒再聽了。”

“……”那女子神情一頓,臉上笑容登時變得有些僵硬。再開口時,聲音也冷了幾分:

“妹子,姐姐是看你有眼緣,才掏心掏肺和你說這麼多。話都說到這兒了,你要再裝傻,可就傷人心了。”

“裝什麼?”鐘默愈發迷茫,“真沒聽到。我光聽到你說那什麼,餃子不知自己是餃子……”

想起這事,那種熟悉的煩躁感覺又湧了上來,讓她忍不住歎了口氣。

“不是,他們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是餃子呢?那他們以為自己是什麼?”

“那誰清楚。”麵前女子隻當她在和自己說話,翻了翻白眼,卻還是應了一聲,“這宅子裡的提示也就這麼一句,說不定是館主設宴前對他們的腦子動了什麼手腳。沒準兒他們還當自己也是來參加宴會的呢。”

她說著,視線在鐘默蒼白的臉色上睃巡幾番,眼中漸漸帶上幾分狠厲。

“妹子,所以我說的那事,你真考慮清楚了?”她沉聲道,“你若真不願意,我自不會逼你。但醜話說前頭,能跨進這宅子的,高低都有點東西。你要托大當孤狼,隨你,但當孤狼前,最好也先想想,自己有沒有以一敵多的本事!”

……

這一回,鐘默麵上終於有點反應了。

她深深看了眼那女子,又垂下眸,沉思片刻,恍然大悟地點頭,慢慢開口:

“確實,憑現在的我,想一次把你們都殺了,太難。”

……為什麼一副剛發現這事的表情?難道你之前還真這麼想過?

美豔女子一時沉默,又見鐘默抬起頭來,語氣誠懇:

“多謝提醒。你可以走了。”

“……”

這回那美豔女子是真有些端不住了,暗暗咬牙:“妹妹。姐姐我話可沒說完呢。”

“我知道。可我該休息了。”鐘默誠懇抬頭,坐在椅上一動未動,“況且,我隻是來找餃子的。你又不是。”

畢竟餃子的牙齒上,怎麼都不可能染著沾人血。

“……”這話一出,那美豔女子的臉徹底沉下去了。

“不是盟友便是敵人,小妹妹,你可彆後悔。”

她冷冷拋下一句,轉身出了房間。

剩下鐘默一個,原地揉著額角,起身床邊走去。

惡咒帶來的負麵影響還是太大。她覺得自己該再調息一陣。才剛坐上床,忽似察覺到什麼,目光又落在自己方才坐的椅子上。

片刻後,又皺了皺眉,站了起來。拎起那把椅子,麵無表情地朝外走去。

*

同一時間,宅院外。

夷則靜瞪大眼睛,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聲音:

“等一下,什麼叫做——他不能進去?!”

“意思就是,不能進。”

朱門外,提著青燈的白衣侍女語氣冷漠:“您的位置在這邊。但這位客人——”

她看向鬱清和,不容置疑道:“他的位置,不在這兒。”

“這……可我們是一起來的!”夷則靜這回是真有些慌了。那侍女卻連連搖頭:

“這是館主的規矩,妾身隻管遵守,無權乾涉。

“二位客人如不願意,也可沿原路下山。當然,能不能安然走到山腳,這我們就不能保證了。”

“可是——”夷則靜還想爭取,冷不丁一隻手從旁伸出,攔在他的胸口。

“算了。”鬱清和安撫地看他一眼,將手緩緩放下,衝著那提燈侍女微一頷首,“明白了,請姑娘帶路。”

提燈侍女淡聲應了,轉身示意夷則靜自己開門入席。沒多久,便與鬱清和一起消失在了四周茫茫的霧氣裡。

剩下夷則靜一個,用力咽了口唾沫,神情再不見之前半分從容。

——畢竟要不是拽上鬱清和,他還真不敢來赴這個食人宴。千算萬算,誰能算到偏在快入席的時候,自己落單了呢?

“什麼其他的位置,啥都沒看到啊。到處都是霧……”

他心裡嘀咕著,屏息上前。終是橫下心,用力推向麵前兩扇朱漆大門。

吱呀一聲,門扉緩緩打開。他緩步向裡走去,眸中漸漸浮上幾分驚異。

門後就是影壁,繞過影壁,則是一個極大的庭院。簷下處處挑著燈籠,將一切照得如白晝。

一眼望去,花草繁茂、青竹秀頎、遊廊蜿蜒,十幾步外的池塘浮著淺光,明明是食人狂徒聚集的地方,瞧著竟還透著些許風雅。

然而很快,他眼中的驚異,又一點點被難掩的緊張所取代。

因為他看到了人。

三三兩兩的人,或聚在遊廊,或待在樹下。明明之前都還在說笑交談,在他走過的刹那,卻會齊刷刷地抬起頭來,直直地將目光釘在他身上,一直釘到他又走遠,才又若無其事地繼續說笑起來。

短短幾十步路,夷則靜覺得自己走得滿身大汗。

來到主屋,入眼又是群聚在一起的人。最先注意到他的是個美豔女子,衝他倩然一笑,用胳膊推了下旁邊的人。那人略一點頭,快步朝著夷則靜走來。

“在下葉驚弦。”來迎的是個風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手執一把緞麵折扇,“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廣……林子。”夷則靜顫巍巍地報上假名。

他也不知對方是要來吃他還是怎樣,一時也打不定主意該不該打招呼。葉驚弦卻是彬彬有禮地一欠身,客氣又熱情:

“見過廣林兄。

“這裡的空房很多,廣林兄且隨我來。我給你挑一間好的。有何不懂,也儘可問我。”

“行……有勞。”夷則靜有心拒絕,又恐他們人多勢眾。咬咬牙應下來,跟著那人一路前行,沒見什麼詭異之處,倒聽那葉驚弦絮絮叨叨,介紹了不少東西。

終於到了房間,葉驚弦甚至還主動幫他開窗通風。從窗戶望出去,正好能看見庭院裡的池塘和假山。

夷則靜驚魂未定,疊聲道謝。葉驚弦笑吟吟地看他,卻沒急著離開。

“說起來,還沒問廣林兄,你是為何而來?”

夷則靜心裡一跳,故作鎮定地笑笑:“都來這兒了,還能為什麼?”

“那還是有不同的。”葉驚弦正色,“有人來這兒,是為了修為;有人是出於好奇,有人則是為了更遠大的前程。就算都有,也總有側重,不是嗎?”

“更遠大的前程?”夷則靜一愣,“這是何意?”

“看來廣林兄不知道啊。”葉驚弦啪地打開扇子,“這說是宴會,其實和選拔無異。而舉辦這場宴會的‘館主’,神秘莫測,有人說,他就是那個想出食靈之法的修者,隻要能通過選拔,得他青睞,就能被他收入門下,修得更高深的功法;也有人說,這位館主認識不少離經叛道的大能,若能得他引薦,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還有一種說法,更廣為流傳。”

他合上扇子,衝四周一指:“據說,這座宅子裡,除了餃子,還藏有一份秘寶。找到秘寶,且活過三日者,就可麵見館主,向他提一個要求。”

“……”夷則靜心中微震。這些他還真不知道。

葉驚弦觀察著他的神情,話頭卻是一轉:

“當然,還有的人,來之前有各種各樣的想法,但來了之後,就隻有一個願望了。”

他用折扇點了點夷則靜的肩膀:“活著。”

“……”夷則靜呼吸一滯,“你什麼意思?”

葉驚弦爽朗一笑,在房間內緩緩踱步:“這麼說吧,廣林兄能來到這兒,想必身手定是不俗。但同樣在集會中脫穎而出的,截至目前,可已有十二人。這十二人,誰都可能是餃子。廣林兄你難道就能保證,自己的實力勝過我們每個人嗎?”

“就算是——若你同時要對付的,不止一個人呢?”

“……”夷則靜終於懂他意思了。也終於明白,為何對方這一路上熱絡得跟個街頭小販一樣——

“你要和我結盟?”

語畢,想起之前主屋裡與他湊在一起的那四五人,又自我否定地搖了搖頭:

“不,應該說,是想拉我入夥?”

“廣林兄聰慧。”葉驚弦毫不掩飾。

夷則靜微微張嘴:“可餃子的數量是有限的……”

“結盟的初衷,隻是為了保障生存。”葉驚弦語氣篤定,“對於餃子的討論,可以等餃子出現後再說。若你願意,我們不介意平分,若你不願,想能者居之,我們也樂意奉陪。”

“但廣林兄,就像我之前說的,每個人都可能成為餃子。就算不是,入口的那一刻也是了。”

“……”夷則靜倒吸口氣,越發覺得事態的發展超出想象,“若我不願呢。”

“那是廣林兄你的自由。”葉驚弦立刻道,“但請容在下提醒一句——不是盟友,自然就是敵人了。”

說完,似是看出夷則靜的猶疑,他又道:“廣林兄若仍有疑慮,不如與我打個賭吧。”

夷則靜:“……賭什麼?”

“賭一個人的死。”葉驚弦轉身看向他,唇角緩緩勾起,“廣林兄可知,這一批蜒涎狂徒裡,有一名女子,名叫初音?”

……那當然是不知道。

夷則靜本想這麼說。然而盯著葉驚弦身後的窗戶看了一會兒,他語氣卻漸漸微妙:

“你說的那個女子,是不是穿灰衣服、戴個鐲子的?”

“正是!”葉驚弦不假思索,“實不相瞞,我們的同伴,也曾試圖邀請過她。”

“哦……”透過窗戶,夷則靜遠遠望著蹲在池塘邊的鐘默,緩緩點頭,“嗯,然後呢。”

“可惜啊,這女子性子實在太過乖僻。”葉驚弦嘖嘖搖頭。

他身後的窗戶裡,鐘默正冷臉將一把椅子扔在地上,對著它高高舉起柴刀。

“……看著確實挺乖僻的。”夷則靜左看右看,死活看不懂她在乾嘛,“然後呢?”

“然後,就被她拒絕了唄。”葉驚弦故作惋惜地歎氣。沒注意到夷則靜愕然瞪大的雙眼。

透過窗戶,他看得清楚,不過一個眨眼的工夫,那名叫初音的女子身後,竟忽然多了一人——正是之前在主屋裡,與葉驚弦和那美豔女子湊在一起的同夥之一。

那人身材高大,形貌粗獷,行動卻是迅捷又悄無聲息。夷則靜眼睜睜地他化指為爪,明晃晃地對著那姑娘的後腦兜頭抓下,心頭正是一緊,下一瞬,卻見那姑娘一個抬手——

那高大男子便一下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是怎麼辦到的。夷則靜都沒看清她動作。

兔起鶻落,一切都隻發生在瞬息之間。背對著窗戶的葉驚弦還在搖頭歎息:

“廣林兄你是不知啊,那女子不僅乖僻,還傲慢得很。竟放言要獨占餃子,殺光我們所有人……”

他的身後,鐘默正熟練地將那高大男子壓在地上,又掰過他的胳膊,在夷則靜驚恐的注視下,掄起柴刀就拉了道口子。

“她都這麼說了,我們自然不好強人所難……”

傷口湧出血液。鐘默用手指沾了點兒,湊到鼻前,旋即嫌棄地皺眉。

“所以最後,隻好分道揚鑣。”葉驚弦無奈搖扇。

罪惡的柴刀再次揚起,當著夷則靜的麵,重重落在了男人的脖頸上。

高大男人抽搐兩下,漸漸不動了。

房間裡,葉驚弦高深莫測地眯眼:“像這樣的人,廣林兄,你覺得她能在這地方活多久呢?”

夷則靜沉默地看著那叫初音的女子麵無表情地蹲下洗手,咽了口唾沫,許久才道:“不知道。但應該……挺久的。”

葉驚弦一聲冷笑:

“我看未必。

“廣林兄,我跟你賭,不過多久,我們之中就會死人。

“而且死的那個,一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