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巷是石板路,的士進不來。
因為西邊離酒樓更近,蘇嬌向來都會在西側路口下車。
但今天她故意讓司機把車開到了東邊,也就是林記冰屋這一邊。
冰屋的露天卡位上,林嘉麗拿著小鏡子在補妝,周進蓮在寫作業,倆人都沒發現蘇嬌,也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她便悄悄靠近,要聽聽她們在說些什麼。
林嘉麗望著另一邊的街口,說:“鐘sir是在中環乾過的,見了多少大美女,能看上阿嬌?”
周進蓮說:“林大小姐小聲點吧,要被包租婆聽到,我阿娘會打死我的。”
林嘉麗攬鏡歎息:“蘇嬌才是天生大小姐,而我,普通人罷了。”
蘇嬌出生那天阿娘喬淑貞就宣布封肚,隻寵她一個。
林嘉麗原本有兩哥兩弟,作為女兒,她從小都是家裡的小透明。
但她的哥哥弟弟們有個毛病,喜歡混社團,打架不行吧,還最愛往前衝。
於是成年一個死一個,她才榮升獨女的。
她要當選了港姐,打開知名度,多的是富豪追,不稀罕鐘天明。
但他要拒她而入贅蘇家,林嘉麗當然要受打擊。
蘇嬌也不想她太著急,隻想占個小小的上風就結束這場無意義的攀比。
但她才要跟這倆人打招呼,卻見周進蓮玩著美工刀說:“港姐馬上到泳裝問答環節了,特彆關鍵,林小姐的題都背好了吧?”
林嘉麗笑:“但願你這個智多星押的題都對,讓我能輕鬆過關。”
周進蓮把玩著美工刀,正想說什麼又猛抬頭,大驚失色:“大小姐!”
林嘉麗一秒回頭:“阿嬌,你約鐘sir出去了,玩的開心吧。”
蘇嬌再看周進蓮,就見她緊攥著美工刀,把頭深埋到了作業本中。
蘇嬌總在讀各種興趣班,不怎麼跟小姐妹玩,也不了解她們。
但此刻,從周進蓮的眼神中她發現她港姐落選的真相了。
那個真相是有人從中作梗,而且作梗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沒錯,就是這倆一起長大的小姐妹。
她當然不會輕易打草驚蛇,隻說:“對啊,他約我去看電影。”
林嘉麗笑的唇角飛天:“看了電影卻沒有一起吃飯……”
果然被拒了,哈。
蘇嬌打斷了她:“沒有我拿不下的男人,但你懂得,我很挑的。”
她非但不會說對方沒看上她,還要製造個鐘sir正在追求她的假象。
林嘉麗覺得吃癟,就不會把這事四處亂張揚了。
否則事情會很快傳到包租婆耳朵裡,蘇嬌沒吃到羊,還要惹一聲騷。
林嘉麗果然被震住,一臉吃癟。
蘇嬌小勝,得意洋洋。
趁勝追擊,她又說:“但你們也知道,最近咱們這條街不安全,總有小偷出沒,如果我家有了鐘sir那種大警長,我想應該會變安全點吧。”
聞言周進蓮尚且坦然,林嘉麗卻一臉的作賊心虛。
蘇嬌雖看在眼裡,依舊不動聲色,隻說:“改天再聊吧,拜!”
……
蘇旺就等在門口,聲低:“聊的怎麼樣?”
蘇嬌連包帶墨鏡丟給老爹,卻問:“鐘sir真在咱家乾過,我怎麼不記得他?”
蘇旺說:“那時你還小,又被他害的生了一場重病,我們就把他攆給攆了,你不記得很正常。”
跟著女兒進了麵點房,他又問:“怎麼沒吃飯就回來了。”
蘇嬌眼裡隻有生意,計算著該補貨的食材:“約了改天再吃。”
蘇旺心裡總算沒那麼急了,又問:“你沒有故事耍脾氣吧。”
蘇嬌套上白大褂再戴口罩,從包裡翻出錢來,拿著就走:“人我已經見過了,電影也看了,我全程超乖,想結婚也行,但是阿爹……婚後我要掌管酒樓,當家!”
眼看她喊上蘇鳴,指揮他從車棚中推出電三輪,一起往菜市場去了。
蘇旺歎息,他半生嬌養,隻想女兒嫁良人享清福。
她倒好,一心要做個廚子。
可真叫人惆悵!
目送女兒離開,他正要回屋,右側鐘表行的金老板來問:“包租婆給你開價多少?”
蘇旺說:“跟你家一樣,九十萬。”
“街坊鄰居的,阿嬌也確實不對,你把樓賣給她就對了。”金老板說。
他倆都要賣樓,買家也都一樣,羅氏包租婆。
她雖蓄意趕人,但價格開的很公道。
而且羅耀祖不偷不搶不混社團,是個正經孩子,還苦追蘇嬌多年。
隻因偷腥被她一腳踹爆,是她不對。
街坊都站包租婆,也都支持蘇旺賣樓走人。
但獨棟樓加超大天台,要不是蘇嬌惹的禍,蘇旺是真不想賣。
可是相親已罷,什麼時候才會有結果?
他正憂慮著,周進財在二樓喊:“師父,有電話,是麥會長!”
……
鐘天明隻在蘇記乾了兩年,因為太小,蘇旺就安排他洗碗兼接送孩子。
但有回他陪著蘇嬌和喬淑貞出去旅遊,結果他帶孩子出海劃船,船被大風刮走,足足兩夜才從海上摸索回來,蘇嬌被搞了一身傷,還得了場重病,蘇旺把他打了一頓,然後給攆了。
誰知多年後他竟是顆能救命的稻草?
都是麥會長做得媒,林家想要招贅他拒了。
對上蘇記他隻考慮了倆小時,這叫什麼,知恩圖報!
蘇旺喜上眉稍,對電話說:“麥會長,我這就上尊府,咱們詳聊。”
又小聲說:“我們街麵上情況複雜,這事您要能瞞,就先幫我瞞一陣子。”
閃電般的速度,這就要談婚事了。
師父先走一步,周進財得收拾幾樣禮品跟過去。
收拾罷東西,他失魂落魄的在天井裡坐著,看妹妹回來,歎氣:“還真成了。”
“什麼成了,該不會是大小姐的婚事吧?”周進蓮失聲問。
周進財再歎口氣,帶著禮品出門去了。
周進蓮也被驚到合不攏嘴。
因為蘇嬌回家不過兩小時,鐘天明就答應入贅了?
可他分明在林家想招婿的時候說過,死不做上門婿的呀。
林嘉麗去上泳裝模特課了,不在家。
她立刻傳呼告知對方這個爆.炸性的消息。
不一會兒林嘉麗打來電話:“聽我說,絕對不可能!”
“我在酒樓,是知道你心急才通知你一句,好了我該掛了。”周進蓮說。
林嘉麗大呼:“不可能,因為鐘天明原來親口跟我二哥說過,他有心上人。”
“他既有心上人,又何必招惹我家大小姐?”
周進蓮起了好奇心,又問:“他的心上人是誰,你認識嗎?”
“應該是警校同學吧,肯定是漂亮的女警花,反正很早就聽人說他有喜歡的人了。”
林嘉麗一半是聽說,一半是憑想象胡扯,再說:“反正不可能。”
周進蓮掛了電話抬頭,赫然見蘇嬌站在樓梯口,她一驚:“大小姐。”
蘇嬌仿佛沒聽到般神色如常,隻問:“阿蓮是不是還沒吃過我做的菠蘿包?”
周進蓮收斂心神,問:“我也有榮幸可以品嘗一隻嗎?”
蘇嬌笑:“你是我表妹呀,我的衣服鞋子你都能穿得,麵包吃不得?”
……
蘇鳴到底還小,蘇嬌對他稍微各善點,他對她就有私心了。
聽說周進蓮要吃菠蘿包,他很不開心:“想做菠蘿包要揉麵成大膜,那個超費功夫的,麵包裡都是我阿姐的汗水和心血,我要吃一隻,心都要滴血的。”
言下之意,就周進蓮也配吃蘇嬌做的麵包?
周進蓮笑著說:“大小姐好辛苦也好偉大,我也隻品嘗一小口就好。”
……
菠蘿包的口感與出爐時間呈反比,出爐時間越長口感越差。
而當食客在打包回家,想要二次回溫,加熱的容器和時間就很關鍵。
要是烤箱,多少度烤幾分鐘,微波爐又該叮幾秒,精準測算才能讓風味最佳。
蘇嬌今天專門留了幾隻菠蘿包冷藏著,就是要測算精準的回溫時間。
微波爐一聲叮,一隻菠蘿包已經回溫了,蘇鳴掰了一小塊給周進蓮:“嘗嘗吧。”
周進蓮本想斟酌幾句誇讚之詞,但一口咬下去,本能的說:“好酥好脆。”
沒有技巧,全是感情,這是她第一次吃到如此香的回溫菠蘿包。
表皮的酥脆還在,微涼的麵包瓤又彆具風味。
它甚至比新鮮出爐的還要好吃。
轉眼烤箱裡的也好了,蘇嬌掰一塊來嘗,並記下準確時間。
然後她一份份的,她把回溫時間和酒樓的地址,電話號碼全都備注到了打包紙上。
不一會兒周進財回來了,他雖心情不好,卻也立刻把情況講給她聽。
這樁婚事值得慶賀,因為隻要有個警長坐鎮,蘇記就能開下去。
蘇鳴樂了:“有個阿sir做門神,咱們就不必怕包租婆啦。”
見蘇嬌還在默默寫備注,又問:“阿姐你聽到了嗎,鐘sir要和你結婚誒。”
其實周進蓮和林嘉麗通話的時候蘇嬌就聽到了。
她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靠瘋狂的工作才能壓抑情緒。
但她還能怎麼辦,就算鐘天明是隻青蛙,她想經營酒樓就必須招他入贅。
何況他不但一表人材,雖凶的像狼,卻也帥的天怒人怨。
而且隻要跟他結婚,她生意上一切的障礙就都能輕輕鬆鬆的掃除。
蘇嬌:“……”
為發財大計而低頭的她不想說話。
想想其實也還好,畢竟阿sir們都很忙的。
鐘天明在港島而她在九龍,周末或者月底偶然見一麵蘇嬌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周進財立刻又說:“聽我娘說鐘sir今天過九龍是來談調職的,過段時間他就會調到西九龍警署,屆時離咱們近點,也方便上下班。”
再說:“師父和麥會長商量聘禮,回老家入族譜的事,如果他都能應承,這事就算定下來了,師父說你要有什麼要求也先想一想,大家儘早溝通解決。”
蘇嬌手頓,瞳孔地震。
所以鐘天明不但答應入贅,還準備搬到酒樓來?
周進財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她卻一句都沒聽進去。
她直覺有頭大灰狼即將侵入她的領地,她卻無力反抗。
但不對,蘇嬌夢裡那個鐘sir好像一生未婚。
是不是意味著他那方麵不大行?
畢竟要不是不行,他怎麼可能那麼潦草的,隻見一麵就答應做上門婿的?
而要他不行,那即便住在酒樓也沒關係吧。
……
蘇鳴看阿姐臉色不對,忙問:“阿姐你怎麼啦,是不是太累了?”
又說:“要不明天不出攤,咱歇一天吧。”
蘇嬌抬頭,見幾雙眼睛全看著自己,笑了:“出啊,為什麼不出?”
想憑餐飲賺錢,勤奮是第一位的,明天的攤必須出。
但今晚,她得先去清一筆舊賬!
……
入夜的九龍,樓高而層矮,密密麻麻的窗戶仿佛鴿子籠。
窗戶中躬腰蜷背的人們也仿佛籠中鳥。
窄窄的街道上人潮湧動,迪廳舞廳洗浴桑拿,處處煙霧繚繞。
周進蓮更願意待在蘇記,因為在人均隻有兩平米活動範圍的九龍,蘇記既沒有加蓋樓層也沒有接納外租戶,晚上關起門來就是一方淨土。
但放眼九龍,唯有蘇嬌能永遠待在淨土的權力。
她住的劏房卻連翻個身都是奢望。
周進財送她到樓下就回了,她才準備上樓,黑暗中有人拽手。
以為是個濫仔,周進蓮才要尖叫喊人,卻又壓低了聲音:“林,林小姐?”
林嘉麗拽她進了女廁,甩出一遝錢:“三萬塊,給你。”
“你什麼意思?”周進蓮迷惑了。
林嘉麗狠掐她的胳膊:“心機女,你裝什麼白蓮?”
“……?”
“不是你BB機呼我,說要把我偷換蘇嬌競選照片的事告訴她?”
“我哪有……”
“這是三萬塊,那件事你得永遠爛在肚子裡,否則……”
黑暗中響起一聲冷笑:“你倆密謀什麼呢?”
林嘉麗和周進蓮齊回頭,就見個穿著黑色兜帽棒球衫,牛仔褲的人。
乍一看倆人以為那是個男人,等對方抬頭她倆才赫然發現,來人是蘇嬌。
她一手錄像機,一手是剔骨用的尖刀。
“偷換我的競選照片導致我落選,嗬,我可錄音錄像了,你倆想不想我報警,通知媒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