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大街。
一個身穿白色長袍的人站在大街中央,雙手合十,嘴唇蠕動。
以他為中心,成圓形散開,無數人跪伏在地。
突然,白袍人大聲念道:“請神賜我新生!”隨之他看向麵前的巨大雕像——卻不是沈願屋中的無頭黃狗,是一個動作詭異的.......人形。
是一個殘破的婦女,上身是衣衫襤褸的人,而自腹部開始便與蛇的下半身融合。她的衣服似乎有被撕扯過的痕跡,自然下垂,露出一側軀體,而這側軀體胸部恰好被懷抱的繈褓所遮擋。雕像的臉部一半慈愛的看向懷中的嬰兒,另一半神色憤怒,眼球被塗黑,臉頰處有斑駁的蛇鱗,似看向跪伏在地的村民。
弘辭跪伏在地,心裡想著沈夢回的安危。
他與夢回不一樣,她剛剛當值八年,也不知遇見這樣的場景,心中是否會畏懼。
他突然回憶起當沈夢回,白帆的伴靈的時候了。
那——真是他經曆了就不想忘卻的美好時光。他彌留於這世間許久,當人的十多年加上審判者的上百年。很多時候,他覺得他已經死了,魂飛魄散了。留下來的隻不過天音的控製產物。
也隻有那十八年讓他感受到,他還有靈魂,他還在活。
但是——
“你還擔心上那小姑娘上了?”心裡有個聲音打斷他思緒:“你先關心關心咱倆吧!咱倆現在可比她危險多了!”
“......”弘辭剛要感時傷懷,卻被阿輝一句話打斷,他的怒氣蹭一下起來了:“我關心你!我關心你個屁!要不是你們那麼蠢,把它給放出來了,我們至於陷入這種處境嗎?”
“我草?!我蠢!弘辭你要不要看看你說的什麼話?”阿輝同樣怒道:“要不是我及時發現到你的存在,你他媽現在都被他消化進大腸了!還有臉跟我擱這說我蠢?!”
兩人在阿輝身體內爭執,幸虧阿輝現在低頭,同村民一樣跪伏,猙獰的表情被遮掩住。要不然白衣人指定叫他倆一起去它大腸裡嘮。
“再說了,那他媽是我們乾的嗎?!”阿輝氣急,他絲毫不給弘辭留說話機會,喘下氣繼續道:“帆姐當初就說了,這是——”
他想到了什麼,神情由激動變為落寞:“這是我們的命運,是審判者的命運。”
“無論我們用什麼辦法,我們控製不住它的。”
“.......”弘辭聽此言,原本掐訣,準備罵不過就打死的手,也放了開來。
他頓了頓,語氣平靜:“你說的對。”
阿輝微愣,意識到這是回應他的第一句話。
“不應該關心彆人,”阿輝感受到眼角濕潤,聽到他繼續說道:“我們應該先顧好自己。”
阿輝沉默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安慰道:“你彆哭啊,也沒有那麼糟糕嘛,帆姐雖然精通算卦,但是也不一定百分之百正確啊!再說了,你關心夢回也正常,畢竟你們相處那麼長時間——”
阿輝猛然頓住!他拭了下眼角的液體,伸到眼前。
“我沒哭——”弘辭回複他的話,也猛然頓住!
兩人·透過同一雙眼睛看向手上的液體——是血!
但是隻有到精神不穩定,或者有怨力遠大於他們的靈力的怨鬼靠近時,才會出——
“你們,在乾什麼?”夾的極細的聲音在頭上響起!
阿輝抬頭,直對著白衣人的全黑色眼睛!
身邊村民同時轉頭,黑色的眼睛一同看向阿輝!
阿輝咽了咽吐沫,勉強笑道:“我沒乾什麼呀,亮子哥。”
白衣人沉默不言,直直看向阿輝。阿輝被他盯得雙腿發軟。
“咳咳!”一聲咳嗽聲響起,打斷了這詭異的氛圍,白衣人麵無表情看向聲音來源!
老者攙扶著沈願走出房門,沈願不斷咳嗽著,好像要把肺都咳出來一樣!
老者不斷拍打著沈願後背,看起來有些驚慌,視線不斷在沈願與白衣人之間來回。
白衣人向沈願走去,旁邊的村民黑色眼球也轉向沈願,脫離被監視的阿輝猛鬆一口氣!
但是,親眼看到沈夢回鑽進沈願身體的弘辭擔憂望向“沈願”。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手背在身後,畫了一張符。
阿輝被他控製了手,意識到了弘辭的目的,他驚慌問到:“你乾什麼?!我們剛才差點就被他發現了!你現在要攻擊他?!”
弘辭不搭理他,控製他的眼睛死死盯著白衣人。
白衣人走到沈願麵前,站住不動。
“沈願”猛吸幾口氣,一手拍了拍胸口。勉強壓住了咳嗽,對著白衣人笑道:“不好意思呀,亮子哥,我也不知道,實在沒忍住。”
白衣人沒有回答,旁邊老者大半個身體躲在沈願身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夢回一手背後捏訣,從容與白衣人對視。
終於,白衣人有了動作!隻見他彎下身體,將頭靠向沈願隆起的肚皮!
他笑了起來,動作溫柔的摸向肚皮。
沈夢回鬆了口氣,她被老者攙扶著出門口,正巧碰上白衣人發現阿輝。
同樣也看到了白衣人的視線落在阿輝身側的弘辭身上!
通常他們藏在普通人身上,是和被附身者的靈魂融為一體,絕不會被除了同為審判者之外的人看到!
但是,這個村莊不同!村民身上都有怨氣環繞,有怨氣隔開兩者的靈魂,興許能騙過普通村民,但是絕對瞞不過怨鬼!
而這個白衣人......八成是個怨鬼。
沈夢回心中想著,但是麵上不動聲色。
而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方法是——控製被附身者的身體,壓製她的靈魂,讓自己暫時取代她。
她壓下湧入喉中的血,笑著開口道:“亮子哥,快開始吧。”
她看了眼中心的雕像,示意道:“那位......該等不及了。”
白衣人從老者那裡接過她,同樣笑道:“好。”
沈夢回趁著白衣人攙扶她的間隙,向弘辭那裡瞥了眼——還不錯,弘辭立刻意識到了,壓製住了體內的阿輝。
但是——沈夢回皺了皺眉,他在外麵這麼久,都沒有被發現麼?
而且他這次怎麼反應這麼慢?還需要她補救?
思索間,她被白衣人攙扶到台上。
台下村民黑色眼球跟隨著他們轉動,但到了台上時,他們的頭卻驟然低了下去!他們麵露驚慌,仿佛......仿佛台上存在著什麼可怕的東西,會攝取他們的魂魄一樣。
白衣人微笑看向“沈願”,雖然那雙漆黑的眼珠除了陰森看不出一點其它情緒色彩。
但是沈夢回就能感受到,他好像很高興,是那種發自內心的高興,就好像期待許久的事情終於有了結果,就好像瀕死的人看到了新生。
有人舉著托盤走上樓梯,走到白衣人麵前,等待白衣人將托盤上的東西取走。
沈夢回的貼了一張符在身上,為了防止沈願重新奪回身體控製,她的靈力一直在消耗,更何況......旁邊這個白衣人以及那個雕像的怨氣太大。她的靈力不能有一刻停息。
希望這個祭祀不要持續太久,她的力量還是太少,堅持不了多久。
她轉頭看向托盤,上麵的東西是一把匕首,和一碗鮮血,旁邊還有一個空碗。
白衣人拿過匕首,用手觸摸,從刀柄到刀尖,刀的尖端太過鋒利,在他的手上劃出來一道口子,鮮血從口子緩緩流出來,流在他的手上,在鋒利的刀尖上,滴落在地上。
但是他渾然不覺,仍然自顧自的觸摸著匕首。旁邊送匕首上來的人低垂著頭,但是沈夢回注意到——他的雙腿在不停顫抖。
終於,他像是忍不住了,哆哆嗦嗦地說:“哥,我、我家裡還有媽要養、我不、不能——”
白衣人手起刀落!未等他說完,他的頭顱“咕嚕嚕”滾落在沈夢回腳邊!
那雙瞪大的黑色眼珠驟然與沈夢回對上視線!
“.......!”
白衣人彎腰,撿回掉落在地的頭顱,他用刀尖沾了沾頭顱切麵的血液,滴在空碗中。
重複幾次後,他看著裝了一半血液的碗,語氣平靜地道:“還不夠。”
他轉身,看向各個低頭匍匐在地,顫抖的村民,癲狂的笑道:“還不夠!”
“誰來把剩的碗補上!我讓山神賜你們永生!”
“永生?”有人抬起頭,麵露癡迷,他的眼球驟然變為全黑:“永生!”
“永生!”像是被蠱惑了一樣,他一步步走上台,口中不斷念叨著。
旁邊村民見他上台,像是怕被搶了先,跑上台,狠力推開將要拿過匕首的男人,一把拿過匕首,狠狠捅進自己的脖子!
“永生!永生!”他的眼球變為全黑,癡笑著死去。
被推開的男人用力拔出他脖子裡的匕首,割開自己的手腕!
後麵的大部分人好像瞬間都喪失了神誌,爭先恐後的上台,搶奪匕首,有的人甚至咬向旁邊人的脖子!恨不得所有競爭者一瞬間消失!
白衣人看著這幅混亂的場景,癲狂的大笑,他張開雙臂,朝天大吼道:“願以此祭,獻予幽冥!佑我村村民永生不死,保我族族人生者不懼!”
碗裡的血已裝滿,天空落下一道驚雷,映得白衣人的臉無比詭譎。
他看向在旁邊安穩站著的“沈願”,漆黑眼珠緩緩流下兩行血淚。
沈夢回沒有動彈,微笑著回視白衣人。
既然把她引上台上,那必然是不需要她如同他們一樣癲狂的,她看了眼台下努力裝瘋,融入眾人的“阿輝”,如是想到。
此刻若是自作聰明,裝瘋賣傻,怕是正中白衣人下懷——他懷疑“沈願”的身份,故意看她的反應如何。
前去“獻血”的村民一個個倒下,片刻後,最先倒下的無頭屍體顯現出他的名字——王子商。
王子商?!
沈夢回震驚,愣在原地。腦中回憶起——
“彆以為你祭祀成功就可以成為山神的枕邊人!”
“記住你的身份!”男人惡狠狠道,眼中卻有些悲戚“你是我王、子、商的女人!”
現在想來,他好像再說“王子商”時,故意加上了重音。
可是,為什麼呢?沈願是他的妻子,完全沒有必要強調他自己的名字。
白衣人製止想要衝上來的村民,他高舉手中的血碗,柔聲說:“彆著急,各位,此次血碗已滿,各位下次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