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孩子?孩子!

在場所有人都怔愣了下,腦袋裡的思緒打結成團,完全想不通話題怎麼會被繞到這上麵。

“你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就是你——!”吳掌櫃打斷噶爾漢的話語,他恨恨地盯著噶爾漢,隻恨他下毒下得不夠狠,恨他下手下得不夠重,沒把眼前的惡魔帶到地下,給自己可憐的孩子複仇。

“六年前,你駕馬撞倒我的女兒。”

“可憐我的女兒……當場沒了性命!而你,居然以運送公務為名,反而倒打一耙,說是我女兒擋了你的道,竟是連一日牢獄之災也沒得,便直接被官府放走。”

“倒是我爹我娘……先說他們管束孩子不當,而後又說他們衝撞官府,反倒是被官府杖責三十。”吳夫人說到這裡,麵色慘然。

她仰著臉龐,一雙眼眸未曾離開過噶爾漢,她的淚水如湧泉,豆大的淚珠順著她的眼眶滿溢而出,又順著鼻梁在臉龐上縱橫交錯,最後掉落在衣衫上,把衣衫的顏色漸漸染深。

“可憐我爹我娘……”吳夫人喃喃著,雙目放空不知在看何處,她默默流著眼淚,無聲的哀默教周遭人都安靜下來。

“師傅和師母都已過花甲之年,哪裡經受得住這般煎熬。”吳掌櫃雙手緊攥,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目光中蘊藏的憎恨如尖刀般刺向噶爾漢:“他們先是親眼見著孫女在眼前死去,而後又被毒打一頓……”

吳掌櫃嘴唇哆嗦了下,沒有如妻子般落淚,隻平靜地陳述:“不過一月時間,兩老便先後辭世。”

“他們死不瞑目啊……”

“師傅死的時候都在喊冤啊……都記掛著英兒……都在說他們對不起我們……”吳掌櫃像是隻困獸,發出絕望的哀嚎:“原本,原本他救了我們夫婦以後,我們也沒了複仇的心思……”

“誰曉得,哈哈,誰曉得!”

“這混賬根本是故意的!就因為他看中我家鋪子,特意使人故意驚嚇馬匹……就為了,就為了能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掐製我們夫婦……”吳掌櫃嘴唇哆嗦,雙手重重拍打著地麵:“我娘子時隔六年,才懷上第二胎啊……”

吳掌櫃沒往下說,在場所有人卻聽懂了他剩餘的話語,登時沉默無聲。

誰也沒想到,事情居然會出現這般的變化,尤其是說出噶爾漢未死的三皇子胤祉。他先前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儘,一雙眼兒因為受到過度驚嚇而睜得溜圓,呆呆地凝視著吳掌櫃夫婦。

他們憤怒的呼喊聲回蕩在他的耳邊,絕望和憤怒如繩索般緊緊纏繞在他的身上。

等到吳掌櫃夫婦安靜下來,胤祉也沒有掙脫出來,兩者的沉默如同重力般死死落在他的肩頭,像是要將他壓下深潭,教胤祉沉溺在其中。

“啪。”

一隻手重重拍在胤祉的肩膀上,將他幾乎窒息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之中。胤祉的身體歪了歪,下意識抬起頭看去,對上胤褆的雙目。

[不是你的錯。]

明明胤褆沒有說話,胤祉卻似乎看到他眼眸裡的含義,身上的陰鬱像是被一掌拍碎,鼻腔裡更是湧出一股酸澀。胤祉抽了抽鼻子,壓下泛起的淚花,大聲嚷嚷:“大哥——你的手勁超大,超痛的!”

“……是嗎?”胤褆收回手,順勢看了眼寬厚的手掌,明明這具身體的年齡更小,手上的痕跡卻比上輩子的他還要深。

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上是厚實的老繭,就連拇指關節處也有著清晰的痕跡,胤褆想來原身為了追上皇太子,應當花費了很多努力。

胤褆收回目光,溫聲道:“下回我會拍得輕一點。”

胤祉:“……行吧。”

旁邊的四皇子胤禛瞥了眼,臉蛋微微扭曲,這種時候應該吐槽而不是應下來吧!?

皇太子胤礽沒有注意三兄弟間的拉扯,他眉心緊蹙,心情不太好,沒想到一樁案子先是拉扯出個偷竊案,再拉扯出個謀殺案,到現在又拉扯出一樁六年前的舊案。

再下去,不會拉扯出更大的案子吧?

胤礽打消腦海裡浮現出的擔憂,斂起神色,麵無表情地看向噶爾漢:“吳掌櫃夫婦說的事情,是否屬實?”

噶爾漢滿頭冷汗,臉色發白,他下意識避開胤礽的視線:“不是!他們胡說!根本沒有這等事!”

吳掌櫃聞言,越發激動:“你這個混蛋,到現在都還想要抵賴!此事就在濟源縣,時隔六年定然還有卷宗可查——你居然,你居然還想抵賴!”

“六年前,就是你——”吳夫人搶在吳掌櫃之前,怒喝出聲。她的臉上沾滿了血液,一雙充斥著怨恨的眼眸死死盯著噶爾漢:“我的女兒,她那時候才十二歲啊……”

“六年了,六年了……”

“你還我的女兒!你還我的爹娘啊!”吳夫人陡然爆發力氣,教兩名侍衛冷汗直冒,咬緊牙關才勉強摁住她:“吳夫人,您冷靜些。”

“就是就是!”看管吳掌櫃的侍衛亦是如此,幾人聽罷吳掌櫃夫婦的話語,免不得心生同情,一邊勸慰,一邊又忍不住看向噶爾漢,見他捂著耳朵,臉色難看,眼裡也帶上幾分懷疑。

噶爾漢梗著脖子:“不是!我當時真的是因公事而——”

皇太子胤礽打斷他的話語,吩咐身側的侍衛:“即刻著人去調出卷宗,孤倒要看看噶爾漢你當時到底是因公事縱馬,還是因私事縱馬出行。”

噶爾漢神色大變,冷汗直冒,他那心虛的模樣都不用多問,便隻吳掌櫃夫婦說的□□成是事實。

胤褆瞥了眼噶爾漢,在旁補充道:“另外,無論是否因公因私,這件案子的問題都是不少。”

“且不說因公務極速馳騁而殺人者,應當以過失罪論處,根本不會有當庭釋放的情況,再者涉及人命的案子,理應由地方官府上報至按察司,再由按察司報至刑部,若是京師地區發生的涉及旗人民人兩方的案子,更因直接交由刑部現審。”

“本皇子倒是想知道。”

“你為何能夠當日就被釋放?甚至一天時間便草草結案?”

胤褆說到這裡,已是控製不住情緒,他右手握拳重重砸在木柱上,一雙眼如冰刃般冷厲:“是誰在罔顧律法,隻手遮天,這般肆無忌憚的處理案件!?”

“這樣的人,竟是為一地父母官?”

“那他又得辦下多少冤假錯案來!?”

胤褆說罷,心下怒火已是熊熊燃燒,這名官吏能輕而易舉放過噶爾漢,甚至逼死為孫女討要公道的夫婦,那他又如何判斷其他案子。

吳掌櫃夫婦麵對不公平的現實,選擇踏上殺人的絕路,幸而遇見眾人才能討回公道,那其餘人呢?他們是不是如那對老夫婦般,隻能抱著滿腔的遺憾和絕望沉眠地底。

內室眾人皆是沉默無聲,胤礽看了胤褆一眼,換做昨日他恐怕無法想象這番話竟是出自他的口中。

胤礽凝視著胤褆,而胤褆則凝視著麵如死灰,先前那股囂張勁蕩然無存的噶爾漢。

他看似平靜的眼眸裡實則早已浪潮滔天,胤褆雖不知他為何會穿越到這世界,但他時下有了新的目標。

既然穿為皇長子,先天便有了優勢,那就讓他來做‘包青天’,還天下百姓一片朗朗乾坤!

胤褆想通以後,隻覺得渾身輕鬆,原本身體內殘存的凝滯感也蕩然無存。他雙手叉腰,吩咐侍衛將噶爾漢、吳掌櫃夫婦和喇克達送往官署。

酒樓外圍著不少看熱鬨的百姓,見著幾人被侍衛帶出更是簇擁上前,三三兩兩議論紛紛。

胤褆幾人站在窗邊,目送侍衛離開,又見章泰搖搖晃晃走出酒樓,呆呆地佇立在門外,良久才調轉方向往另一處而去。

胤褆收回目光,吩咐太監武聲:“你與侍衛交代一聲,到官府以後不要提起本皇子中毒之事。”

太監武聲慢了拍,連忙應是。

皇太子胤礽聞言,繃緊臉:“不行,即便他們是誤傷到你,也是犯了罪!怎麼能輕易放過?”

“他們雖誤傷到我,但非本意。”

“再說這對夫婦謀殺不成,也要定罪,又何苦因我的緣故,又被加重判罰。”胤褆沒生氣,隻平靜地解釋。

傷害宗室與為子複仇傷人判刑,完全是兩回事。前者判刑嚴苛,多為絞刑淩遲,後者則有事出之因傷人,又因受害者過錯在前,多是能降等判刑。

“再者……兩夫婦一心為善,多年來為流民施粥,與寺廟捐款。”胤褆說起李小二曾提及的事兒,終是輕歎一聲:“這般的人,便讓他們多活些時候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