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不足道的火苗微光裡,江言歎了一口氣。這就威脅上了?
然後又笑了一下。
白洋都沒發現的事,居然讓他知道了。
何止是白洋不知道,師父、師妹師弟、教練、助教,都沒揪住過自己的尾巴,結果金丞在開學第一天就發現了,不知道該說他觀察能力驚人,還是說自己運氣太差。
“可是我不抽煙啊。”但江言麵不改色地坦然開口,仿佛那是什麼天方夜譚的新聞,“我不會。怎麼,你會麼?”
金丞看著他那可以給眼睛遮陽的高眉骨,以及那看似買一贈一的卷翹睫毛,裝作懵懂地問:“真的嗎?我現在可是在威脅你,以後可能還會繼續威脅你呦。”
“那你威脅吧,我倒是想看看你能威脅到什麼地步,最好讓我吃虧認栽才好。我現在要回宿舍了,你回麼?”江言說完起身,單手拎起了白色的運動包。他一向不喜歡兩種人,第一種就是周高寒,兩麵三刀,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不懂感恩。
第二種,大概就是金丞這樣的,自以為聰明,左右逢源。剛剛進入大學,連跆拳道隊裡的教練都沒認全,就開始巴結這個、巴結那個,想來有些好笑。
“等等。”然而江言的起身也好像剛好在金丞的計劃裡,他單手壓住江言的運動包,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乖巧,隻不過塞了一盒東西進去,“給個機會嘛,學長。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你我蜜裡調油。”
“機會是要自己爭取的,你想要走周高寒的門路,要先看清楚他是什麼人。”江言還是停了下來,大概是看到他鼻子上的創口貼了,有些可憐。現在提起周高寒這個名字,江言內心充斥著排斥和不滿。就在剛剛,學生會乾事的工作群裡又傳來新消息,周高寒把白洋在前年建立的體院新聞小組和運動員互助會給解散了,把白洋帶過的人一股腦兒全扒拉下來。
周高寒他是體育經營係的。狗屁,首體大火鶴係的吧。
鬥米恩,升米仇。他是要把白洋這些年的痕跡完全抹去,讓那些輝煌的閃光點查無此人。
“我懶得自己看,你直接告訴我他是什麼人吧。”金丞見這一招不管用,連忙拿出另外一招,“學長,其實我看得出來,你不想乾了。如果你不想乾,不如把體育部長這個位置讓我乾乾?”
“讓你乾乾?你還想乾乾什麼?”江言原本還真不想乾了,但金丞剛才這樣一求,他反而特彆想乾乾。
“隻要你讓我乾乾,我除了工作上的事,其餘的,都聽你的。”金丞說。
江言很快地說:“那沒戲,我不想乾的你讓我乾也乾不動。我想乾乾的不讓我乾乾。”
好奇葩的乾來乾去繞口令。金丞又拿出自己的金色打火機,手指在火眼上隨意滑動著:“以後你想抽煙,我給你打著小機機。”
“我又不抽煙,你的小機機還是留給周高寒打吧。”江言懷疑自己和周高寒犯衝,怎麼金丞就非要搭上那個混蛋呢。他再次打量起金丞,金丞正在動腦筋,想彆的方法,不經意間動了動嘴唇。
“你就讓我乾吧,大不了我就乾一年,明年我不乾了,部長再還給你。”金丞再次開口,烏黑亮澤的頭發頂著白熾燈落下的光圈,輕飄飄的笑容將著急脆弱一帶而過,“大二說不定我還乾不了呢。”
這個角度下,自然翹起的唇峰飽滿有肉。這個距離下,金丞身上有毛桃子的氣味。
毛桃子上絨絨的細毛仿佛粘在了江言的手上,指尖不自覺地發熱,發癢,想要掐點什麼帶水分的東西。
“你把龍眼都吃完,給我拍個裝滿核的照片,我考慮考慮讓你一把。”江言克製自己不去想象什麼毛桃子,但是誰沒事會把身上弄出這個香味?還“大二說不定我就不乾了”,他不相信金丞這句話,金丞占便宜沒夠。
毛桃子是粉色的。
等等,江言按了下眉心的藍痣。
“我要回宿舍了。”他抻動運動包的包帶,像上午壓住金丞的手機一般,將金丞的手往下壓了壓。手指雖然不粗,可壓在金丞的手背上卻那麼沉,將金丞的手蓋了個嚴嚴實實。
“真的?那你可不許反悔,誰反悔誰鳥小。”金丞鬆開手,磨出了滿意的答複。等到江言一走,他又重新打起精神,將凍好的龍眼往口中慢慢送。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浪費食物,浪費可恥,節約是好品德。
今晚江言不吃,他沒品德,金丞選手今晚最好。他一邊想一邊點點頭,突然間一滴紅色的鮮血從鼻子滴下,他連忙找了張紙巾,快速給擦掉了。
401宿舍裡亮著燈,等到江言推門而入時,祝白白已經回來了。
“師兄,你怎麼這麼晚?”祝白白剛剛打完熱水,興奮地湊到江言的麵前。他個子矮,量級遠遠不到江言的那一級,但這在競技場上不論高下,每個量級都有每個量級的賽道,王者見王者,每一塊金牌都有價值。而他的長相卻是濃眉大眼的那一類型,和他師兄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家子。
江言先把運動包掛在床梯上,後背微微出汗:“去食堂買水了。”
“咦?水呢?給我喝一口。”祝白白繞著他看了看,剛好他的冰水喝光,這時候就想痛痛快快吞幾口,“道館的冰櫃總是沒人修,也沒人換。”
江言一時語塞,隻因他走得太急,沒有將放在桌上的冰水拿走。“唉,我喝完了。你剛剛出完汗,不要喝那麼多冰水,不要太貪涼。”
“哦……那你貪涼你怎麼不說?”祝白白笑著反駁了一句。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聽大師兄的話已然刻在骨血裡,成為了一種習慣。現在祝白白收斂笑容,不敢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懈怠,做好了準備等待大師兄詢問、檢查他今天的訓練。
然而卻沒有,今天這個流程被省略過去了。
今天的大師兄格外不同以往,坐在書桌前方,像是深有所想。
祝白白也不敢去問,師兄這個人雖然看上去很美很好接觸,實際上氣勢很盛,那是一種隱藏在溫柔和威嚴下的厲害,平時他們都不敢惹他生氣。可現在看上去……師兄好像真生氣了。麵膜不做了,手膜也不做了。
江言一言不發。
金丞最後塞了一盒什麼東西,在最後時刻進入了自己的運動包。那一小盒像是把他給限製住了,不打開包,就沒法把毛巾和臟衣服拿出來洗,可一旦打開,就會知曉金丞玩了什麼把戲。
一個運動員,老老實實打比賽不就行了?他剛一開學就像見了血的虱子往學生會撲,圖什麼?圖周高寒的背景還是圖他這個人?
他偏要去學生會什麼意思?學生會到底有誰啊?
毛桃子。
打住……江言不想研究這個人,研究越多,花費的精力也就越多。索性將拉鎖打開,伴隨著包的敞開,那白白的長方形小盒展示出了真正的麵目……居然是一盒止瀉藥。
止瀉藥?他給自己這東西乾什麼?江言將藥盒拿出來,放在桌上反複檢查,確實就是一盒普通且平凡的止瀉藥,任何一間小藥店都可以找得到。
所以,他給自己這個乾什麼?咒自己拉肚子?江言思索了片刻,抽絲剝繭地回憶今天發生過的每個細節。他相信金丞不會沒事給自己塞一盒藥,金丞隻是一個運動員,又不是藥神。但這絕對不是巧合,是金丞留下的蛛絲馬跡。
忽然間,江言拿起手機,點開了學生會乾事群,果不其然就看到了幾個男生鬨肚子的消息。這其中就包括周高寒。
金丞他居然給學生會的人下藥?下在了龍眼裡?
江言還未放下手機,可是這重磅消息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認知。這聽起來是一件很無厘頭、可能性很低的意外,但放在金丞的身上又格外合理,江言早就看出金丞冒壞水兒,他的事情沒什麼道理可言。
正想著,班級群裡又炸開了一個重磅消息。
重量級的朱飆:[今天和我對打的那個小學弟,挺有意思,剛才看他在東校門等著,我剛想上去說話,人被邁巴赫接走了。這一屆啊,真是藏龍臥虎。]
江言這一次是真正放下了手機,不禁笑了自己一下。這冤大頭,他可真是當夠了。
而且金丞不一定就是自己想找的那個人,小時候將自己打哭了的男孩兒。長得確實有幾分像,年齡也對得上,可江言記得,那個男孩兒叫金啟丞。
騎.乘。
絨絨的毛桃子。
靜心。江言站了起來,打算去衝個澡。
邁巴赫內的冷氣開得太足,金丞不由自主地拉上了隊服的拉鎖。白色高領卡到他尖尖的下巴,整個上半身就隻能瞧見那張臉,手裡還捧著那碗沒吃完的龍眼,一顆都沒舍得扔。
“有這麼冷嗎?”開車的男人問。
“挺冷。”金丞簡簡單單地回了一句,麵對自家人他就不用裝了,鬆懈下來,嘴角往下沉,“怎麼又回家啊?”
“當然是爸讓咱們都回去吃飯了,我這邊剛下飛機,不是也得接著你回去嘛。”金啟明西裝革履,貼心地關上了空調,又給副駕駛座位開啟了加熱功能。他和金丞不是一個款式的人,他更像他們的父親金昭,高大威猛,不苟言笑。
“吃個屁。”金丞晃著腿,看向窗外數不儘的繁華路燈,“我想回學校。”
“彆這麼說,不然爸又要不高興了。”金啟明無奈地笑了笑,他比金丞大12歲,溝通上也有一些代溝,“學校怎麼樣?”
“就那個樣,教資倒是不錯。”金丞一問一答,但說著說著話,他習慣性地在寬大的座椅上縮起長腿,轉向了正駕駛座。他的身體也微微朝那邊傾斜,儘管不說話,可從頭到腳的身體語言已經不言而喻,他和金啟明是親近的。
“既然選擇留在國內,就好好讀,跆拳道挺有發展,等你本科畢業,可以考慮去韓國或者日本。”金啟明聲音溫溫的,有成熟男人特有的重量感。這一路掛紅燈,他抽出手去揉金丞的頭發:“好好打比賽。”
“彆碰我腦袋,我媽說碰了腦袋就要結婚的。”金丞往嘴裡塞了一顆龍眼,珍惜地收好了龍眼核。吃完了還得給首體大古墓派傳人江言拍照呢,真懷疑江言晚上睡覺躺繩子上。
北京有兩所厲害的武校,其中一所叫正山武校,那是金丞的母校,從初一開始,金昭就想把他往加拿大送,原本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可金丞最後又反悔。到加拿大能有什麼發展?他既然學了這個,這輩子就要站在國內打比賽,要把那些硬啃的骨頭一口一口啃下來。
“你啊,就是讓人操心。”金啟明伸手往碗的方向拿,不料卻像惹怒了護食的小狗,差點被咬了一口手指頭。
“不給。”金丞假裝用手蓋住了大碗。
“不給就不給,你哥我自己買去。”金啟明彈了下他的額頭,繼續專心致誌地開車了。
車裡暖和了許多,金啟明開車一向又穩又快,金丞時常在他車裡睡著。有時候他也會驚歎為什麼自己和金啟明就一點都不像呢?歸根結底,他認為原因是自己和他同父異母,兩個人的媽媽長得完全不像。
他和父親都有著北方人特有的大骨架,自己比起來就像個小玩意兒似的。當然了,金丞很高興自己隨了媽媽,是一丁點兒都不像金昭。
媽媽家的基因明顯不同,一家子都是女媧畢設,不管是母親還是漂亮的小舅舅。
可能是因為車裡太舒服,後半段路金丞不知不覺地抱著碗睡著了,等到車停,他很自覺地清醒過來。金啟明已經將車停好,下了車就是自家的中式庭院,晚風吹在萬年青上,刷刷的,很悅耳,像小刷子擦著耳道。
金丞踩著園丁剪出來的綠草坪,跟在金啟明的身後。
綠草坪的儘頭是彆墅一層的正門,金啟明還沒指紋驗證,家政阿姨已經提前打開了,將兩個人迎進去。金丞又跟著他走了一段,這才進屋。
屋裡的整個裝修風格他都不喜歡,什麼新中式,看著壓抑,讓人心頭鬱結。
“走吧,咱們直接去餐廳,就等咱們兩個人了。”金啟明轉過頭,詢問金丞的意思,“或者你先上樓換衣服?”
“不用,就這樣吧。”金丞咧嘴笑了笑,他最知道父親討厭什麼。金昭不喜歡看到自己打跆拳道,穿著道服肯定會讓他氣死,可金丞非要這樣走到他麵前去,看看能把他氣成什麼樣。
金啟明動了動嘴唇,好似要說什麼,最後又沒說出來。
等到他們走到餐桌前,果然隻有他們兩個的位置空出來。金昭作為一家之主,肯定是坐在主位,旁邊的女人也是桌上唯一的女性,是金昭的第三任妻子。她旁邊坐著金昭最小的兒子金啟星,再旁邊是她帶過來的兒子,和前夫所生。
“爸,我們回來了。”金啟明走到金昭的旁邊,“小丞也回來了。”
說完,金啟明給金丞一個偏頭的動作,希望他能主動和父親說句軟話。
金丞捧著碗,翻了個白眼,清清嗓子之後準備到父親麵前打個招呼。沒想到金昭倒是自己起來了,二話不說地走到金丞麵前,一巴掌劈在了金丞的左耳朵上。
“賤貨!”
啪!
金丞反應速度已經很快了,可是這一巴掌的力氣太大,幾乎是把他拍在地上。懷裡的龍眼亂了一地,一顆一顆毫無目的地亂滾,像是奪路而逃。鮮紅的血從金丞的耳廓流下來,將他白色隊服的高領染紅了一塊。
但他顧不上擦,反而一骨碌爬了起來,跪在地上把龍眼一顆又一顆往碗裡揀,宛如揀起了珍珠。
糟了,吃不完就沒法給江言拍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