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接連下了幾日暴雨。
五月的最後一天,江棋瑞開車去了海市。
車開上宋思璽說過的盤山公路,果然隻到半山腰,便遙遙望見了海市的海。
陰雨連綿的天,遼闊的海麵灰撲撲的。
江棋瑞看了會,伸手打開車內電台。
主持人歡樂逗趣的聲音瞬間蓋過雨聲,填充滿寂靜的車廂內環境。
一個多小時後,車開進臨海的成片獨棟小樓。
江棋瑞輕車熟路地將車停到一棟小樓前,下車前他看了眼,大門是關著的。
將車停好,兩步路的事,他便沒拿傘,冒雨跑到屋簷下。
伸手擰了擰門把,大門鎖著。
他也沒敲門,直截了當地轉身去了隔壁那戶。
還沒走到門前,就已經聽見屋內傳出的電視播放聲。
主持人說話字正腔圓的,像是在看新聞聯播。
意料中的,隔壁的樓房大門大敞。
江棋瑞踩上台階,望見客廳內光景。
電視對麵的沙發上,歲數不相仿的兩個少年正緊挨著坐在一塊。
靠大門近些的少年看著十七八歲。
剃著很短的頭發,單眼皮,人很白,生了張看起來十分不愛搭理人的冷淡帥臉。
挨在他身旁的少年十四五模樣。
一頭烏黑卷發,一雙眸也是同發色一般黑得純粹的顏色。
他與江棋瑞五官有六七分像,組合在一起卻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江棋瑞模樣生得冷淡,似琉璃般晶瑩剔透。
少年卻生得豔麗,像中世紀油畫裡走出來的人。
沙發上的兩個少年盒蓋一條毯子,正聚精會神盯著電視上的新聞頻道。
江棋瑞在門口止步,安靜地看了會這午後溫馨的一幕,才抬手輕叩門板。
敲了兩下,年長些的少年先朝外看來。
看見江棋瑞,他瞬間笑起來,眉眼間的冷淡一掃而光,給人與相貌不符的暖洋洋的感覺。
“舅舅!”少年驚喜出聲。
他這一聲舅舅,年少些的少年才也緩慢側過臉來。
一張漂亮的臉沒什麼表情,看見江棋瑞,也毫無表情變化。
像櫥窗裡精致卻沒有生命的娃娃。
江棋瑞輕笑,走進門應喚他的少年:“小路。”
路嘉洋掀開毯子從沙發上站起,問江棋瑞:“你什麼時候回國的?”
“快有一周了,姐姐不在家嗎?”
“江姨跟我爸媽去買菜了,我們家今晚吃火鍋,你要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嗎?”
已經是下午兩點多,江棋瑞應好。
路嘉洋聞言,彎腰拿過茶幾上手機:“那我要趕緊跟江姨他們說一聲,讓他們多買點菜,他們估計快買完菜回來了。”
江棋瑞開口:“不用麻煩,我吃不了多少。”
路嘉洋已經非常迅速地把消息發完了。
“沒事,吃不完的食材剩著明天還能再炒一頓。”
他放下手機重新看向江棋瑞,發現江棋瑞身上的衣服有些濕。
“舅舅你淋雨過來的?”
江棋瑞簡單解釋:“車停在姐姐家門口。”
路嘉洋看一眼江棋瑞稍有些蒼白的臉色,當即道:“剛好家裡今天中午燉了雞湯,我去給你盛一碗。”
“不……”
江棋瑞剛想說不用麻煩,路嘉洋先一步預判。
“不麻煩,你先在沙發上坐會。”
江棋瑞見狀,不再駁回心意,道了聲謝。
路嘉洋轉身就要往廚房走,餘光瞥見沙發上原本坐著的人也跟著站起了身。
他瞬間樂了,停下腳步轉回身:“你跟我走什麼?”
少年漂亮的眸子靜望著他,沒應話,卻是輕喊他一聲:“哥。”
路嘉洋被他這麼一喊,回過神來件事。
“江小洲,你是不是沒喊舅舅?”
真外甥·江元洲跟路嘉洋短暫對視兩秒,這才緩緩看向江棋瑞,補上一聲:“舅舅。”
江棋瑞輕點頭,算作對這小子的答應。
路嘉洋將站起的人按回到沙發上:“老老實實坐著跟舅舅聊會天。”
這才重新轉身,往廚房走去。
他一走,客廳又歸於安靜。
江棋瑞在沙發一側坐下。
兩人各自盯了會電視,江棋瑞先開了口。
“幾號中考?”
“17號。”
一陣安靜。
“最近過得怎麼樣?”
“很好。”
又一陣安靜。
“今天怎麼不上課?”
“今天周日。”
再一陣安靜。
“考試有壓力嗎?”
“你覺得呢?”
江棋瑞笑了。
這又不愛說話又狂妄的小子。
他側過臉,看向坐在沙發中間的少年。
江元洲察覺到他視線,也微側過臉看他。
看著少年冷冷淡淡麵無表情一張臉,江棋瑞忽然好像懂了宋思璽為什麼總愛逗他。
念頭升起的瞬間,他罕見地嘴欠了一句:“你這一年是不是沒長高?”
江元洲:……
他連人帶毯子直接移到沙發另一側,臉上就差直接寫“拒聊”兩個大字。
江棋瑞笑了聲。
江元洲又重新側過臉看他。
視線隻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落到他纏著紗布的手上。
江棋瑞搭在沙發側的手微蜷,主動開口:“小傷。”
江元洲又重新抬眸看他。
江棋瑞隻得再補一句:“不小心摔碎了杯子。”
雖然話隻說到這,但對上少年黑漆漆的眸,他卻有種從摔碎杯子到紮傷掌心整個過程都被少年目睹的感覺。
少年收回視線,這回是真的不再與江棋瑞說話了。
剛好路嘉洋端著雞湯回了客廳。
江棋瑞道謝接過。
路嘉洋也看見了江棋瑞手上纏著的紗布。
他直接開口問:“舅舅,你手怎麼了?”
“沒注意摔碎了杯子,撿玻璃碎片的時候不小心紮到的。”
“去過醫院嗎?”
“不嚴重,自己簡單包了下。”
路嘉洋也就沒再多問,轉身去電視下方的櫥櫃裡又拿了條毯子遞給江棋瑞。
原本已經不看江棋瑞的江元洲見路嘉洋專門給江棋瑞拿了條毯子,視線又落回到江棋瑞身上一瞬。
直到路嘉洋含笑的聲音響起:“你怎麼坐這麼遠去了?”
江元洲沒應聲,隻是掀開身側毯子。
路嘉洋問歸問,見他掀開毯子,也沒再說什麼,直接走到他身旁坐下。
將毯子重新蓋好,他摸了摸江元洲搭在毯子外的手:“冷嗎?”
江元洲輕搖頭。
路嘉洋掌心又貼上江元洲心口,放輕呼吸感受了會,確認平穩後,他才窩進沙發重新和江棋瑞聊天。
“舅舅,你這次回國待多久?”
江棋瑞緩慢喝著溫熱的雞湯:“半個月左右。”
路嘉洋麵露遺憾:“那待不到小洲生日了。”
“也可能會有所調整,具體看項目進度。”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
江元洲緩緩將腦袋搭到路嘉洋肩頭。
路嘉洋說話時,他抬眸看路嘉洋,江棋瑞說話時,他又垂眸看江棋瑞。
江棋瑞簡直要被這小子的小動作逗笑。
眼見兩人半天沒有要聊完的意思,江元洲開了口。
“哥,重點考試範圍。”
路嘉洋的注意力一下子轉移回到新聞聯播上。
他拿過身側筆記本和筆,開始唰唰記內容。
江棋瑞捧著雞湯,看著親密無間挨在一起的少年。
有那麼一瞬,好像看見了年少時坐在宋思璽房間書桌前的他和宋思璽。
他下意識看了眼黑著屏的手機。
距離宋如花生日已經過去三天。
這三天裡,宋思璽一次也沒來找他,他也一次沒去找宋思璽。
就好似他們根本沒在機場那夜重逢。
依舊是十年不見,也許以後也不會再見的陌路人。
江棋瑞呼吸一陣困難,捧著雞湯的手微微收緊。
剛被雞湯捂熱了些的手又開始發冷,他垂著眸,視野逐漸模糊。
忽然,門口處傳來一道柔和的女聲。
“小瑞。”
江棋瑞抬眸,看見一道身影正快步朝他走來。
模糊的視野重新清晰。
女人穿著一身棉麻料的長裙,及腰的長發綁了半邊辮子。
她與江棋瑞三四分像,隻是麵龐更為柔和,像水鄉裡長出來的人。
江棋瑞站起身,女人已行至他跟前。
他開口輕喚:“姐姐。”
江和雅上上下下看他,半晌一句很輕的。
“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