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 1)

他的眼裡一點敵意都沒有,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喜悅更像是單純的遇到了老朋友,今鶴永夜不由得一愣。

身旁的護士說:“噢,鬆田先生是在等你!”

“什麼?”今鶴永夜有些意外。

護士說:“他恢複得還挺快的,傍晚的時候就醒過兩次了。”

到達重症監護室之前還有一道消毒程序,護士去給他找了鞋套,又找了新的帽子和手套,順便說起了中午麻醉的事情。

“池內醫生也專門派人去查了,鬆田先生對幾種混合麻藥的成分都沒有抗性,是因為救護車上的設備臨時出了問題,才導致病人吸入七.氟.烷的總量不夠,而我們拿到的單子上,這部分藥量應該是夠的。”

所以才會出現鬆田陣平在手術台上還存在些微意識的情況。

麻醉醫生想要判斷病人是否還存在意識,通常都是通過儀器和數據,隻是少許的吸入量不夠,在數據表現上並不會變得很明顯,卻極有可能對病人造成嚴重的心理陰影。

今鶴永夜側頭看去,鬆田陣平躺在不遠處的護理床上,臉上笑容看起來輕鬆又悠閒——但如果再算上他被繃帶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身體,就顯得有點傻氣了。

對上今鶴永夜的視線,他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幾分。

……不會是麻藥勁還沒過吧?今鶴永夜心裡有些懷疑。

“還好這次沒有變成麻醉事故。”護士有些鬆了口氣地說,“對了,手術室那邊說你的字還沒簽,回頭記得去補一個,這麼大的手術,又是手外主刀,月底發獎金的話能有不少呢!”

“我明天就去。”

今鶴永夜迅速換好護士拿來的帽子和鞋套,隻有手套沒碰,如果帶有指紋的手套落在這裡,以後恐怕不好處理。

他說著推開玻璃門,朝鬆田陣平那邊走了過去:“我先去看看病人。”

“好好,那我不打擾你了。”護士連忙點頭。

鬆田陣平看到他走過來,身體微微動了動,下意識想要坐起,然而下一秒,他臉上的表情就變得些微扭曲起來。

“疼?”今鶴永夜問。

鬆田陣平眼巴巴地點頭,又看了看自己被綁在床沿的雙手雙腳。

“他們對不老實的人就是這樣的。”今鶴永夜站在他的床邊說。

鬆田陣平在傍晚的時候醒那兩次估計沒少折騰,不然護士看到他也不會像是看到救星一樣,這麼急著就把他拉進來了。

鬆田陣平:“……你是給我做手術的醫生吧?”

他上下打量了今鶴永夜一會兒,“說話真不客氣。”

在重症監護室蘇醒之後,麻醉前期那一段置身於黑暗的記憶並沒有變得模糊,反而越發清晰起來。

每次隨著鎮痛藥的作用陷入昏睡,就像是再次被拉入那個空間,意識也像是被拋入了不停旋轉的深沉旋渦之中,越是掙紮越是無力,仿佛永遠也無法逃脫。

在那段時間裡,他再也沒有聽到過那個聲音。

他也從來沒有想過,那個讓他覺得討厭的聲音,竟然也可以那麼讓人安心。

那時候鬆田陣平忍不住想,如果能再次聽到那個聲音,如果能聽到的話……

大不了再也不說他討厭了。

鬆田陣平眨了眨眼睛,望著眼前雙手插兜,眼神裡流露出一絲冰冷的醫生,又忍不住挑剔:“你一點都不像是來看病人的。”

本來就不是。

今鶴永夜的手收在口袋裡,手指捏著細長的瓶身。

醫院對特殊藥品的管控很嚴格,想要進入保管室很難,然而護士對已使用過的藥物卻沒有什麼戒心。

廢棄的藥物和輸液瓶等都會被丟到有害垃圾桶中,最後由清潔工統一收走。

隻要看好藥品種類,從中提取出一兩毫克殘留藥物混合起來,都能變成致命的毒藥,讓人神不知鬼不覺死掉。

今鶴永夜準備的藥物是無色無味的,隻要在說話的時候悄悄倒到鬆田陣平的繃帶上,藥物就會滲入他的身體,最後引發急性心梗而死。

在藥物進入心臟主動脈之前還有一段時間,那段時間裡,護士會來更換繃帶和藥物,沒有人會聯想到他的身上。

今鶴永夜靜靜地思考著,眼前忽然閃過了安室透那張臉,還有他最後執著的眼神,他放在口袋裡的手指微微一頓。

“喂?”

鬆田陣平突然出聲:“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今鶴永夜平靜地說:“你該換藥了。”

他抬眼望向掛在上方的點滴:“鎮痛藥還是要繼續打,你的同事都在外麵,他們很擔心你。”

“……哦。”鬆田陣平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還有嗎?”

他現在的樣子微妙的讓人覺得很聽話,今鶴永夜不由得頓了一下,低頭看了看他。

似乎直到這時候,他才看清鬆田陣平的臉。

大約是天然卷的緣故,躺在床上的時候頭發看起來有些亂糟糟的,臉色也有些蒼白,但眼神很明亮,也很真誠。

見今鶴永夜看過來,他再次露出了笑容。

“謝謝你,永代醫生。”

今鶴永夜避開他的眼神,剛要伸手去取掛在上方的點滴,聽到他的話不由得一僵。

“什麼?”今鶴永夜側頭,“你叫我什麼?”

“永代醫生。”鬆田陣平說,“我聽他們說你是一個係主任從其他醫院挖過來的,以前還在歐洲留過學……不過你的名字怎麼那麼像女孩子?”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變得有些促狹,“是因為這樣,才要一直維持生人勿近的樣子嗎?”

他的視線落在今鶴永夜的口罩上,又看了看他的眼睛。

即使是在意識分散又迷離的時候,他也能感受到那樣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清冽而又冰冷,仿佛置身海底。

“……”今鶴永夜捏著手裡快要空掉的輸液瓶,沉默地望著鬆田陣平。

他已經把毒藥塗在手套上了,icu裡的護士對時間有著嚴格的把控,再過半分鐘,輸液結束,他們就會來換上新的瓶子,藥物也會隨著輸液進入鬆田陣平的身體。

隻差一點,毒藥就要進入到鬆田陣平的身體了。

他竟然說感謝他?

今鶴永夜有些費解地望著鬆田陣平。

諸伏景光在醫院一下午難道什麼也沒做嗎?他真的沒能見到鬆田陣平,一句話也沒說上?

鬆田陣平真的把他當成了救命的醫生?

“怎麼?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鬆田陣平問。

他剛才念永代的發音是nagayo,永夜同樣也可以用這個音,隻不過是女孩子用的多。

也許是誤打誤撞,醫院裡真的有個新來的醫生叫這個。

但就在那個瞬間,今鶴永夜差點以為他真的是在叫自己。

他慢慢把輸液瓶掛回去。

“作為病人,你的話有點多了。”

鬆田陣平又“哦?”了一聲,今鶴永夜這才意識到麻藥殘留對他來說還是有影響的,他說話明顯比平時更少了,而且也沒有那麼玩世不恭,看起來聽話得可以。

看到他一動不動地站在自己床邊,鬆田陣平忽然有些恍惚。

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戴的也是白色口罩,頭上套著一次性的手術帽子,全副武裝的樣子讓他再次聯想到那個詭異的、裹挾著冰冷氣息的詞彙。

死神。

不知怎的,他忽然開口:“你要走了嗎?”

“不。”

他聽到床邊的人說:“我再等會兒。”

他像是思考著什麼,在深沉的思緒間隙,還不忘對鬆田陣平進行安撫。

“我在想,你這樣到底要幾天才能拆鋼板。”

“…………”不,絕對不是。

鬆田陣平注視著他。

從一開始,這個男人就是帶著殺意來的。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忘不了手術台上的黑暗,自然也忘不了這個人身上的殺意。

可他還是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謝謝。”

“你是個好醫生。”他說。

從下午蘇醒到現在,已經不知道多少個醫生來看過他了,他們的眼神堪稱狂熱,看向鬆田陣平的手仿佛在看神跡一般。

對於鬆田陣平來說,這同樣也是奇跡。

如果不是他,鬆田陣平知道自己的手絕對保不住了。

從摩天輪掉下來的時候他的意識還很清醒,他本來可以避開那根樹枝的。

可是——

在墜落的時候,他抓到的那張警官證從手裡滑走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種要是這東西掉了就再也不可能找得到的感覺。

所以他還是伸出了手。

就算廢了一隻手,不是還有另一隻嘛。

就算隻剩下一隻手,他也比其他人更厲害。

在被救起來的時候,鬆田陣平還樂觀地想著,然而到了手術台上,麻醉時朦朦朧朧的狀態還是喚醒了他內心最深處的隱憂。

如果能成為正常人,誰又願意當殘廢呢。

“不管怎麼說,謝謝你。”鬆田陣平再次說道。

今鶴永夜不由得看了看他。

鬆田陣平是故意的吧?

“你知道我要來乾什麼?”他忍不住問。

“大概猜到了。”鬆田陣平說,“那又不是不可以說謝謝。”

今鶴永夜:“……”

無法理解。

無法理解他的想法,更無法理解002為什麼要救他。

“換藥啦。”一個護士端著托盤走過來,看了一眼鬆田陣平,“這次換完藥之後,你可能會睡得久一點,等明天醒過來,就能看到你的同事們了。”

鬆田陣平笑了笑:“要是醒不了怎麼辦?”

“你可彆瞎想啊!”護士說,“你這不是恢複得挺好的嘛!都能跟我們醫生聊天了。”

說完她看了一眼身邊的今鶴永夜,在icu這麼久,她從來都沒見過這位醫生。

今鶴永夜也在看著她手裡的輸液瓶。

隻要說一句“我來”,就可以自然地接過瓶身,把手上的毒藥混入其中,悄無聲息地進入鬆田陣平的身體。

大概會被安室透查到他,但也無所謂了,他用自己身份活動的時間本來就不多。

然而在這一刻,他還是一動也不動。

如果真的這麼做了,他的疑問也就再也無人能解答了。

“你看過那張警官證了嗎?”

這時鬆田陣平忽然說:“能不能告訴我他的名字?”

負責換藥的護士悄悄豎起耳朵。

今鶴永夜還是不動,仿佛雕塑一般。

護士換好藥,見他們還是沒什麼交流,又端著托盤離開了。

今鶴永夜看了一眼倒計時。

59小時44分20秒。

即使他已經離鬆田陣平這麼近,倒計時也沒有變慢,更沒有停止。

偏差值這種東西,到底是依據什麼來判定的?

在進入這個世界的最初,今鶴永夜曾經產生過這樣的疑問。

“想那麼多乾嘛。”002的聲音再次出現在他的耳邊,“就算你能弄明白,我們也回不去了。”

“融合的劇場版太多了,又有新的TV重置版,現在外麵到處都是時空亂流,”他敲了敲手邊001計劃用來裝APTX4869的時空魔盒:“看到沒有,除非把你分解成這麼一小塊一小塊的,不然你永遠也回不去了。”

“把這裡當成一個真實的世界不好嗎……”

002的聲音忽然變得模糊而縹緲,今鶴永夜身體一晃,下意識把手撐在護理床的邊緣上。

從突如其來的暈眩中回過神來,他忽然看到鬆田陣平近在咫尺的臉。

四目相對,鬆田陣平眼神中透著些不易察覺的緊張:“你要現在動手?”

“不……”

今鶴永夜俯身望著他的臉,聲音似乎殘留著些微的不穩。

就在鬆田陣平以為他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哢噠一聲,強烈的白光突然在他眼前炸開。

他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又聽到那忽然變得討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要閉眼,我給你檢查一下麻藥情況。”

強烈的白光在鬆田陣平眼前晃來晃去。

鬆田陣平聽到了細微的摩擦聲,似乎是手套被摘掉了,微涼的手指撐開他的眼皮,直到那光線照進他的眼睛裡。

他一下子沒忍住:“……靠!”

他之前在手術台上的感覺沒錯,這人是真的有點問題吧!!

這種無意義的假裝醫生病人的對話到底要進行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