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雲霧繚繞在山峰周圍,如絲帶般拂過山嶺。蒼翠的鬆柏若隱若現,古樹參天,氣勢磅礴。
一條曲折蜿蜒的山路從山腳蜿蜒而上,通向山巔。高聳入雲的山峰頂部,靈氣濃鬱得令人窒息,雲霧繚繞中隱隱約約能瞧見一口靈泉。
撥開輕霧,一位清瘦的少年半身赤裸著從靈泉中走出來,他眉尾沾著水珠,順著臉頰滑落,與發尾滴落的水混在一起。
這靈泉雖看著暖和,實際卻寒冷刺骨,常人根本無法忍受,而少年卻眉眼冷淡,似是察覺不到那刺骨的寒意一般,麻利地將衣袍一一穿戴整齊。
他抬眼,露出那雙漂亮的眼睛,伸手將擱在一旁的仰山拿上,垂著的劍穗隨著動作搖晃。
他垂眸掃了那劍穗一眼,這些無用的小玩意他其實不是很喜歡,但既是師姐送的,也隻好乖乖地係在柄上。
靈峰宗主殿便在山頂,但稍低靈泉一些。少年順著小道蜿蜒而下,便逐漸聽見有些嘈雜的人聲。
九州有五宗七派,其中五宗以靈峰宗為首,其次是風神閣、天音寺、碧水門,以及已經避世的寒玉泉。
所以雖說是五宗,但世人認可的宗門也就隻有在世的這四宗。
今日是靈峰宗十年一次的劍修大比,凡是求仙問道之人皆可參加,向在場眾人發起挑戰,最後以累計的輸贏排名,或是打敗在榜者後取代其名次。
而此排名便是九州最有含金量的風雲榜。
風雲榜不單單隻有靈峰宗引以為傲的劍修,榜上有名的還有使其他武器的厲害人物。
此時,風雲榜的首位後麵是金燦燦的三個大字:雲藏月。
少年抬眉看了一眼懸在空中的巨大榜單,視線在第一名的地方停留了片刻,眼中的冷漠稍稍化去,多了幾分柔和。
他低頭笑了笑,收回目光,避開人群來到了大殿後方的院子外。
一隻靈鳥恰好飛至,撲扇著翅膀穩穩停在他麵前。
少年歎了口氣,抬手接住了靈鳥送來的東西。
被油紙包著,還散發著熱氣,一看便是什麼吃食。
像是生怕滲出來的油脂沾到衣袍,少年捧著東西的手僵硬地伸遠。
走到門前,他用劍柄輕輕叩了叩門。
門內安靜一瞬,傳來一聲清冷的聲音:“請進。”
少年推開門,印入眼簾的是一身白衣,神清骨秀的女子坐在桌邊。
桌上一壺清茶,幾盞茶杯乾乾淨淨地擺在一旁,坐著的女子輕搖手中茶盞,熱茶溢出陣陣霧氣,襯得那人愈加仙氣飄飄。
她側目看過來,眼中有流光流轉,笑眼盈盈,連發簪滑落的流蘇都剛剛好,儼然一副根正苗紅的仙門弟子做派。
饒是已經見過這人很多次,少年還是因為她堪稱絕色的容貌而微微愣怔,他迅速回神,眼睫微微一顫。
那人抿唇笑了一下,輕聲道:“是你呀,關上門吧。”
他聽話地轉身將門關上,轉身走到桌邊,語氣隨意:“彆裝了,就我一個。”
女子眉頭高高挑起,朝外看了一下,神色間少了幾分清冷,多出幾分靈動來。
隻是眨眼間,桌上便多了好幾個冒著熱氣的街邊吃食,她看向少年手中的小包裹:“欸,宿問,這是我的吧?”
被叫做“宿問”的少年低聲“嗯”了一下,將包裹遞給她:“你的靈鳥送來的。”
宿問沉默地看著對方撕開油紙,露出內裡的幾塊糕點,不慌不忙吃起來,忍不住問道:“師姐,馬上就要大比了,你不準備一下嗎?肯定會有很多人挑戰你。”
這位一心撲在吃食的女子,便是風雲榜上排名第一的雲藏月。
糕點還有些燙,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塊咬了一口,又被燙得捂著嘴小聲哈氣。
等她堪堪將糕點咽下去,才不甚在意道:“大比你準備就行了,我應該不需要出手。”
還在幫忙將餐盤擺放整齊的宿問愣了一下,疑惑道:“為什麼?我剛剛路過大殿還聽到好些人要挑戰你。”
雲藏月又咬了一口糕點,笑眯眯地看著宿問:“因為想要挑戰我,必須得先贏過你啊。”
她才不要跟他們一個個挑戰呢,也不知道這些人腦子裡在想什麼,天天就知道打架?
見宿問徹底呆愣住了,雲藏月拍拍他的肩膀:“彆擔心,你好好準備,這次肯定能給你名聲打響。”
聞言,宿問神情驀地落寞下來,他垂下眼睫,低聲道:“我魔氣纏身,能活下來已屬不易,要那麼大名聲做什麼?”
九年前,數千年前於九州邊緣設下的屏障不堪重負破裂了開來,靈峰宗宗主——也就是雲藏月的師尊微塵裡前往邊境修補屏障。
雖說已經是第一時間趕到現場,但整個邊境小城早已成了一片煉獄。
微塵裡來不及送靈,先行修補屏障。待到結束後已經過了三天三夜,滿城死氣竟蕩然無存。
微塵裡心生疑惑,便在城內四下尋找,這才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宿問。
那時他年級還小,整座城的死氣以及從屏障外溢出的魔氣統統湧入他體內,尚且青澀的麵龐被這魔氣折磨得慘敗如紙。
微塵裡悲憫天下,他沒有猶豫,為宿問渡入靈力,將他送至靈峰宗,以靈泉為引教其修煉靈力煉化魔氣,這才堪堪將他救活。
但再怎麼修煉,魔氣也總會控製不住地竄出體內,看起來如魔修一般,甚是可怖。
於是宿問深居淺出,刻意不與世人接觸。
直到近些年他修為上漲,能控製住魔氣後才逐漸敢出門。
世人皆怕魔氣,但雲藏月卻不怎麼在乎。她托著腮,隔空點了點他:“魔氣纏身就沒有追逐這些的權利了嗎?”
宿問沒說話,雲藏月看著他,頗有些理直氣壯的意思:“你這麼多年刻苦修煉不就是為了能控製住魔氣嗎?既然如今都沒問題了,為什麼不能享受正常人的生活?當年又不是你的錯,難道還要你用一輩子來承擔責任嗎?”
宿問顫動著眼睫,雖說自己與世隔絕數年,但人都是渴望與外界交流的,雲藏月這麼一說,他也有些心動。
眼看時間快到了,雲藏月沒有多說,揮手將桌上的吃食收起來,站起身來拍拍衣裳站定:“好啦,我們去會場吧。”
宿問抬起頭,對上她璀璨如星的眼睛,點點頭站起身來就想往外走。
雲藏月見他明顯忘記了什麼,咬牙切齒:“站住。”
宿問有些疑惑地轉過身來,看到她端端正正地站著,嘴角掛著標準的微笑。
陽光照耀下,柔順的黑發如瀑布般垂在肩頭,她眉眼如畫,眸光清澈明亮。站定時一襲流蘇飄逸的白色長裙規規矩矩地落下,發上白色的綢緞發飾低調地點綴著銀色的珠花和水晶,如同一輪皎潔的明月掛在她青絲之間,增添了一份神秘和仙氣。
宿問飛快移開目光,敷衍道:“好看好看。”
雲藏月沒動,但她笑得真誠了些:“衣服呢?”
宿問上下打量了一下,蔫蔫道:“好看好看。”
雲藏月滿意地“嗯”了一聲,朗聲道:“雲痕。”
頓時,一道白光閃過,帶起來的風將雲藏月的衣角吹動,院內氣場乍然一變,凜冽的劍氣彌漫在四周,令人心悸。
隻是眨眼間,雲藏月手上便出現了一把銀白的劍。
那劍通身閃著細碎的光,劍柄上掛著淺綠色的玉製配飾,不知是施了什麼法術,竟堅硬如鐵,與劍柄碰撞時發出清脆的聲音。
雲痕被雲藏月拿著時激動地嗡鳴,即使見過千遍萬遍,宿問也還是眼睛發亮地看著這場景。
劍身嗡鳴代表著本命劍與持劍人之間高度的默契度,更意味著劍對主人的滿意度,隻有強到一定程度才能讓劍完完全全地誠服。
雲藏月笑眯眯地等著宿問回神,鼓勵道:“加油修煉,你也可以。”
她有些誇張地朝著宿問比了個“加油”的手勢,等看到他又木下去的神情時,才邁步向外走去。
……
靈峰宗除了宗主微塵裡,隻有四個長老。
微塵裡不愛收徒,在世的數百年也隻有過雲藏月和宿問兩個徒弟,所以兩人便成了獨立於內門、外門之外唯二的直係弟子。
先前九州屏障未破時,微塵裡便一直在嘗試在保證魔氣不侵入九州的情況下重塑屏障,但一直不得其法,常年待在邊境不見蹤影。
等到屏障裂開,魔氣外泄,他將宿問送回來交給雲藏月後就更是杳無音訊。
因此,培養弟子的眾人便落在了幾位長老的身上。
除了直屬於宗主的雲藏月、宿問,靈峰宗上上下下數千之眾,通過層層選拔進入內門的皆歸屬於各個長老。
其中當屬程、沈兩位長老的弟子最為拔尖。
雲藏月一邊走一邊想著這兩位長老的得意門生的名字,以免到時候叫不出名字顯得師姐不夠關心師弟師妹。
但她與這些弟子的交流實在算不上頻繁,見麵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出來。
所以都快到比試的場地了,她還是沒記起那兩個孩子叫什麼,便湊近了宿問,小聲問道:“欸,算算,你還記得程長老和沈長老那兩個弟子叫什麼嗎?”
早些年雲藏月總覺得喊宿問全名太過生分,便總在私下裡喊他“算算”。
宿問垂眸,少年身形頎長,短短幾年便已經高了雲藏月半個頭。
他看著雲藏月顫動的睫毛,似是有些無奈,但還是一一答道:“程長老門下首席是靈峰宗山腳下的七大家之首——也就是平望城簡家的人,名叫簡知行,本命劍,飛弦。”
他眨了眨眼睛,流利地報出另一位首席的信息:“沈長老門下首席名為安無恙,本命劍斷歸。她似乎是個孤兒,幾乎沒有在我麵前跟你提過自己上山之前的事情。”
他頓了一下,嚴謹地補充道:“當然,也有可能跟你單獨說過。”
“我跟他們交流不算多,隻是你拉我過去的那幾次打過個照麵。”他抿了抿唇,偏開了目光:“簡知行平日裡認真嚴謹,但似乎很崇拜你,每次見你都亢奮。”
兩人身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其中還夾雜了好些喊雲藏月名字的興奮聲音。
她微笑著一一點頭回應,然後小聲回懟:“你彆說得好像我跟他很熟一樣,也就見了兩次,還沒說幾句話。要不然我怎麼可能沒記住他的名字。”
宿問看著身旁又開始朝著喊她的人群微笑的雲藏月,敷衍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