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外疏離(10)(1 / 1)

嫁給妹婿後 白鶴眠 3744 字 8個月前

謝懷安見她步子極緩,正開口問道:“怎麼了?”話音未落,便見著她頸子上架的胡刀。

接著,自蘇絮身後出來五六壯漢,看模樣皆是吐蕃人。他們將她推到院內,用十分蹩腳的漢話問謝懷安道:“你的小娘子?”

蘇絮眼眶通紅,蹙眉盯著謝懷安。以那日蘭若街他教訓那吐蕃人的身手來看,他若想逃,定是能逃掉的。

本以為他會拔腿就跑,可謝懷安立在原處,眼神陰鷙,麵上露出森然冷氣,好似索人命的閻羅。

謝懷安一手死死捏著羽扇,靜默地站著,未置可否,腦中飛速地思謀著策略。

若他此刻飛身逃離,那蘇絮會被他們帶去何處這未可知。若他出手,也不知這幾個吐蕃人的武力,況且他們有長刀傍身。單說打鬥勝算約莫有七八成,可極有可能被幾人緊纏,脫不了身,且極有可能會暴露身份。

眼下形勢來看,這群吐蕃人若真想鬨大事,大可沿街殺人,可他們卻架刀挾持人質,遲遲不肯動手。

再說蘇家與吐蕃並無仇怨,為何會獨獨挾持蘇絮一人?

緣由隻有一個,那便是這些人抓蘭若街上商戶隻將他們當做俘虜,上頭並未下發殺人的命令。

謝懷安眉睫微合,佯裝成叁生堂的大夫,緩步迎了上去。行至蘇絮跟前,他合袖一揖,麵上略帶懼色,顫聲道:“是,她正是在下拙荊。”

蘇絮本心如死灰,自以為今日便要落在這幾個吐蕃人手中,卻不曾想謝懷安竟並未棄她於不顧。

吐蕃人的長刀不輕,架在蘇絮頸上,她隻覺重有千斤。刀刃便貼在她頸上的皮膚上,略一抬首好似要隔斷她的脖子。故而她隻能側頭頷首,側耳聽著謝懷安之言。

“幾位官人這是何意?我們夫婦二人隻是在此做些小本生意,不知是哪裡招待不周,怠慢了官人?”謝懷安怯生生地說著,一副老實百姓的模樣。

為首的吐蕃人朝謝懷安略一招手,謝懷安佝僂著抬眸瞧了他一眼,見他神色馳懈,眼中含著幾分玩味,便斂步行至那人跟前,“不知這位官人有何吩咐?”

吐蕃人二話不說,手腕略微用力,眨眼間便將胡刀架在了謝懷安頸上。

謝懷安拿捏著分寸,大哭道:“大人饒命啊大人!我們隻是行醫,並未做什麼壞事啊大人,您就放過我們吧!”

天色越發陰沉,黑雲垂在屋脊上,壓得人喘不過氣。

可正是如此駭人境況,有了謝懷安一同被持,蘇絮卻安心了幾分。她隻覺從謝懷安哭喊聲中,品出幾分虛情假意、裝模作樣來。

蘇絮轉念一想,謝懷安此人是驕矜張狂慣了的,又怎會甘為人下?雖說他平日行事多是恣意妄為,可也不像那般沒有骨氣的人。

那日在天禧樓前,那老三並無長刀,他仗義出手尚可理解。可今日在能保全自身,全身而退之時,他卻甘願受俘,莫不是......他已想好應對之策?

正想著,蘇絮借著餘光掃了謝懷安一眼,卻隻見他聲淚俱下、聲情並茂......好吧,紈絝還是紈絝,說不定他隻是覺得自己跑不掉了,一跑可能受死,不跑反倒能活一日半月的,哪兒能指望得上他。

可謝懷安不以為然,他隻覺得自己做戲功夫又更上一層樓,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雖說謝懷安是惺惺作態,可幸好這些吐蕃人並不熟悉漢話,亦並未察覺有何異樣,押著蘇絮與謝懷安二人,便出了叁生堂。

出了叁生堂謝懷安才確定,這些人並無殺人之意。街巷上皆是些受俘的商戶,有的嘴裡塞著棉布,有的被綁著手腕。想來這些被塞棉布的皆是哭天搶地吵鬨之人,思及此處,謝懷安即刻閉了嘴。

隻他二人便被好幾個吐蕃壯漢押著往吐蕃方向去,著實有些大材小用。

幾人走著,路過天禧樓時,卻見天禧樓東家也被捆成了蠕蟲,正倒在地上動彈不得。這些人真是喪心病狂,連吐蕃商戶都不放過。

蘇絮見著蘭若街上的慘狀,卻並不見血,便也猜到目前應無性命之憂,她鬆了口氣。不過正當她長歎一聲後,頸上一震,便原地暈了過去。

*

蘇絮是被冷水潑醒的。她一醒來,便發現自己手腳皆被粗麻繩給死死捆住。

她掙紮著坐起,掃視了一眼四周——

這是個空間極大的帳篷,沿邊堆滿了木柴,頂上還蒙了好幾層蛛網,應是柴房。

周遭坐著好些與她同病相憐的娘子,有垂髫幼女,亦有年邁老嫗,想來是將蘭若街上的商戶娘子悉數綁來了此處。

蘇絮身前站了個異域裝扮的婆子,正用生澀的漢話道:“我家主上請你們前來,隻是想請諸位協助我家主上辦些瑣事。倘若事情辦得好,定會放諸位回益州,且有重金相謝。可若是辦得不好,那這外頭樹上掛的,便是諸位的歸處。”

說著,這婆子挪開了身子,帳內眾人往適才婆子站立的方向望去,隻見帳外有一棵巍然大樹,卻不知幾時衰頹,隻剩枯槁敗枝,與草原綠意判若兩途,倒呈現出幾分迥異冥茫。

而在這灰枝之下,正掛著幾顆不大規整的球形白骨。灰白頭骨罷了,且又有些距離,並不駭人。最驚駭的是在被樹乾當了大半的那顆,從帳中看去,那頭顱束發之間摻雜著好些枯草,幾根發絲淒慘地在風中飄搖。而它下端,卻是一團烏黑,邊緣處還吊著幾根粘稠的血絲。

且那枯木之下,還有幾具並不完整的骷髏。

帳中娘子們先是一愣,少頃,不知何人爆出第一聲尖叫。連帶著帳中泣聲連連,悲聲淒愴。

那婆子冷哼一聲,又吩咐帳外之人放下簾幕,正身走到眾人中間,“想必諸位皆已看見,心中已然預見了自身的下場。自然也會在今後的瑣事中,儘心儘力,全意為主人著想。”

這婆子此言一出,眾人雖止不住啜泣,可仍舊連聲答是。

她們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商戶,能留的一條命便是最好。

此言說罷,這婆子又問:“你們之中,可有會醫術的?”

這蘭若街雖繁盛,可酒肆飯莊占絕大多數,餘下的便是些雜玩布莊、胭脂首飾。

帳中娘子麵麵相覷,雖知曉彼此並非學醫之人,可仍盼著有一人能挺身而出。畢竟這婆子規矩在前,若是無人會醫,隻怕會惹怒了他們落得身首異處。

良久,蘇絮輕聲道:“我會些皮毛。”

這婆子緩步行至蘇絮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打量了蘇絮片刻,問:“她們都在哭,為何你不哭?”

蘇絮不願仰頭,隻平視著前方,麵無表情道:“我也想哭啊。可您方才說了,若能令主上滿意,便會將我們放出去。我現在哭的話,豈不是早了點?待到真要頭懸枯木之時,再為自己奔喪也不遲。”

原本這些個娘子見蘇絮站了出來還對她多有敬意,可她此番言論卻無不令眾人羞愧。

而這羞愧,不時便會化作滿腔憤懣,拉幫結派後,成為一柄利刃,往人要害處刺。

婆子側身站著,點頭道:“好,那你便隨我來。”

她輕抬右手,身邊的兩個婢女便上前去將蘇絮腳上的繩結解開。

由於手腕上的繩結還緊緊捆著,蘇絮隻好由她們攙扶著起身。也不知她究竟昏睡了多久,隻覺腳脖子疼得使不上力,一個趔趄便要往前栽,幸而被這婆子拉住了胳膊。

蘇絮站定後又退後兩步,頷首道:“多謝。”

婆子睥睨了她一眼,麵上未有顏色,隻冷聲吩咐道:“將她扶住。”便轉身往營帳外去。

出了帳篷,四周皆是偌大的營帳,偶從營帳間的間隙中才可見得一望無際的綠野。蘇絮不知這些吐蕃人為何會將他們帶來此處,但她知曉蘭若街空,吐蕃和大昭勢必又會起戰。

莫非,這些吐蕃人是想拿他們做人質?可大昭又豈會因這區區幾百人而放棄守護大昭千萬百姓。

蘇絮著實想不明白,她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自渡。她跟在婆子身後,暗自記著她走的路線。

方才那營帳前炊煙寥寥,想來是灶房。而今經過帳篷那頭又傳來一陣陣有序的喝聲,估摸那邊是練兵場。從練兵場側邊穿過,又是馬叫聲。

方才隔斷練兵場的帳篷極密,瞧不見一點兒裡頭的光景。而今馬場這邊的營帳倒是間隔得很開,蘇絮趁著寬廊往裡頭探了一眼——

卻見這喂馬者的背影分外熟悉,將行至視線阻隔處時,隻見那人轉過身來掏草料,竟是謝懷安!他穿著粗衣短褐,鬢角溜下幾綹長發,倒是個破落美人。

謝懷安方抬頭看了她一眼,二人的視線便被帳篷隔斷。

二人隻是對視刹那,卻被前頭這婆子察覺到了,“你認識他?”

蘇絮怕連累了謝懷安,隻道:“不認識,看他頗有幾分姿色而已。”

婆子聞言笑道:“若你此事辦得好了,成了我們營內的醫師,求主上將他賞給你做妾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