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眠身上的桎梏緩緩鬆開,她抬起頭,恐懼看著蕭越,見他似乎沒什麼反應,才軟著身子踉蹌退開。
周身的熱意也迅速退散,深山中帶著寒涼的風吹散殘存的旖旎,不知何時被拉下肩頭的衣衫讓她看起來更加淩亂。
喬婉眠不知道那吻因何而來,更不知道話本子裡的啾啾親吻原來不僅是嘴唇貼貼。
她一直後退,直到靠到了一棵樹,才能勉強站立。
對麵的蕭越變成了一個與黑夜幾乎融為一體的可怖輪廓。
就在剛才,這個人非禮了她,
他身上,擁有隨時能輕易捏死她的力量。
喬婉眠雖沒有習武的根骨,卻傳承到了習武之人對危險的敏銳,蕭越的行為已經徹底激發她動物本性中警覺戒備的一麵。
蕭越也從喬婉眠驚恐的反應中明白,這個吻對他們兩人的意義完全不同。
他見過喬婉眠很多次痛哭。
去大理寺求他時,以為要將她沉塘時,被蕭虔欺負時,在馬車上做戲時……哪一次她都是鼻涕眼淚一起冒,動靜都比這次大得多。
但那些時候,哭走的實則是對他的防備。
這次,卻是真正對他產生了恐懼。
蕭越聲音尤帶著欲望裹挾時的沙啞,懊悔道:“你……是不願意的?抱歉,我沒有察覺。”
喬婉眠咬唇看了他半晌,小心問:“你會殺死我嗎?”
風吹過,那小身板難控製地抖了兩抖,也發現了自己裸露的肩頭,而後動作極慢地扯上衣服遮住。
看起來更可憐了。
蕭越心頭酸澀至極,是他錯了。
無論她做了什麼奇怪決定,都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娘,他怎麼可以那樣對她不管不顧的將她帶到雨中,又那樣對待她。
蕭越解開自己的外袍。
他甫一動作,少女就可憐巴巴地躲到了樹後。
蕭越自嘲一笑,脫下外袍抖開,欲將袍子遮在她頭頂,喬婉眠已經因為他的動作被嚇到抱著頭蹲下了。
蕭越:“……”
心中鼓脹滿足的感覺徹底消失。
他把他的小姑娘嚇壞了。
蕭越儘力收斂著身上與生俱來的攻擊氣息,在喬婉眠身邊撐著外袍為她擋雨,輕聲道:“抱歉,我沒想過要傷害你,我以為你是願意的,是我不對,你想怎麼罰我都好。”
少女的頭猶豫著抬起一點。
“真的,想打我罵我都可以。拔劍刺我也行,都隨你。”
少女哆哆嗦嗦站起身,試探地伸手去觸蕭越的劍柄。
她是想有什麼能保護自己的。
蕭越一動不動。
喬婉眠用了點力,但五指連帶胳膊都在抖,她費力將劍抽出一半後,控製不住方向,劍當啷一聲掉回鞘中。
蕭越還是沒有動。
喬婉眠在聲響中相信了蕭越的話,喉頭一鬆,終於敢哭出聲,她用儘全力推了蕭越一把,委屈都冒了出來,“嗚嗚嗚你個登徒子!”
“抱歉……”
喬婉眠又推一把:“你搶我出來淋雨!”
“抱歉……”
“你咬我還亂動!”
“抱歉……”
“你心裡一直想娶旁人,還一直對我有色心!還趕我走!”
“抱……?”
蕭越聽不懂了:“我一直想娶誰?”
“嗚嗚嗚那天在船上我都聽到了。刃刀說你與吳若雪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不是因她之死而慚愧,所以才,才將我趕走,又抗旨不肯尚公主的嗎?你這樣對我,對得起她的在天之靈嗎?你,你會有報應的!”
山林亮起一瞬,頭頂適時滾過一道驚雷。
喬婉眠縮回地上,“看!”
雷一定會劈他的。
蕭越解釋的話哽在喉口。
什麼亂七八糟的,怎麼還拚成一個故事了?
喬婉眠,刃刀,斂劍,這裡麵每個人都在傳遞錯誤信息,甚至包括他自己。
他為何給喬婉眠編了一個聽起來與吳若雪差不多的假名?
可他還不能將實情講明,那是欺君。
蕭越眯著眼看腳邊不斷聚集的雨水,心裡開始盤算晟昭帝還有多少日子。
他的身體,也就這幾個月了罷?
喬婉眠不知他在想什麼,隻感覺身邊人氣場陡然冷峻起來。
“我我我也不是咒你,你彆生氣。”
她又慫了。
蕭越好笑地看著她,認真道:“旁的先不論,我若告訴你我從未考慮過娶旁人,你信也不信?”
喬婉眠垂著腦袋不吱聲。
哄鬼呢,她可都是親耳聽到的。
蕭越決定先換一個角度。
“所以,你招那殘廢為贅,是因為不舍得離開無歸院,又聽說我要尚公主?”
喬婉眠撇撇嘴,抱著膝蓋用腳尖戳泥水。
“你吃醋了,對不對?放心,我絕不會尚公主。”蕭越聲音沾了點笑。
喬婉眠心底狂怒:又來了!!就討厭他這個儘在把握遊刃有餘的樣子!!她幾時說過自己戀慕他,又怎會為他拈酸吃醋?
她仰起臉,忽閃著眼看他,道:“招贅的文書,是爹爹多年前就請人寫好的,隻是沒遇到合適的人。”
“我們第一眼見到漸言哥哥,就覺得他樣樣都合適。”
她為了打消蕭越的氣焰,稍稍撒了點謊,“我確實舍不得離開桑爾姐姐、刃刀斂劍和張伯,但也因為離開無歸院找到了合適的夫君。”
她站起身,真心實意道,“若非大人,我們也不會相遇,這個還是要謝謝大人的。”
說著,還惡趣味地對蕭越福了一福。
“所有人都提了,唯獨缺了我?”蕭越慢條斯理。
“他們是我的朋友,自然舍不得。”
“您是主子,是恩人,但沒有人真的想一直當下人,大人能理解的吧。”
喬婉眠得意死了,她從來沒嘴皮子這般利索過!
她能明顯感覺蕭越整個人僵了一僵!
哼,誰吃他的醋!滿口謊話的男人。
她有種扳回一城的得意感,腦中突然閃回一個畫麵。
是她最初夢到的前世夢中,蕭越娶她牌位的場景。
喬婉眠一驚,她不會真誤會蕭越了罷?
她試探問:“那如果陛下定要逼大人尚公主呢?”
蕭越正因為喬婉眠說贅婿文書的事煩悶,聞言道:“那我就說所愛已死,隨便娶一塊牌位。”
喬婉眠怔愣愣站著,雨聲都從她耳邊消失了。
讓她費解許久謎團,原來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答案。
一切都能說通了。
所以,蕭越前世也沒有愛過她,隻是娶她的牌位躲避尚公主。
就連今生,蕭越也對她毫無感情,隻是不知何時開始,對她起了覬覦之心。
害得她還可憐了蕭越好久,甚至有些動搖,在心裡想過不行就嫁給他。
並且聽蕭越的意思,那廝還覺得她愛慘了他,會為他吃醋難過。
所以才會膽大妄為,明知她招了贅婿,還輕薄於她。
而蕭越心裡真正愛著的,是吳若雪。
狗男人!!
咬死你!!
……
夜雨中,蕭越皺眉想著怎麼解釋吳若雪這個誤會。
畢竟告訴她自己愛慕的是“王若雪”,似乎沒什麼作用。
但不說也不行,萬一這小糊塗蛋趁他去忙西原的事,真嫁了呢?
大隊人馬還在後麵,他這趟明麵上是督查西原的監察史,實際上是為去收回林家兵權,取而代之。
等到太子登基後,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帶鎮西軍一雪前恥,將另一半西原奪回。
這些可不是一兩日就能做成的事,經過今日,蕭越沒自信再拖下去了。
他正兀自頭疼,那小糊塗蛋突然靠近他。
蕭越挑眉。
哦?
她剛才說的那些果然是嘴硬。
他早說過,就算喬婉眠有些誤會,但她戀慕他多時,早打定了主意嫁他,豈是一個小白臉就能讓她動搖的。
——嘶。
小白臉,還是應當解決一下。
蕭越一邊思索著,一邊好整以暇,等著少女紮進他的懷抱。
胸前卻一陣劇痛。
喬婉眠小狗似的,叼住他胸口一塊肉,
還狠狠咬著不鬆口。
蕭越盤算再次落空,倒抽著氣忍在原地。
行,他還沒解釋清楚,她也理應撒氣,咬咬罷了,撒了氣喬婉眠就會變回他乖巧可愛的小丫鬟。
喬婉眠卻在鬆了口後推開一步,輕聲道:“今日之事,我咬回來了,我們從此扯平。”
“我一點都不喜歡大人,也一點都不會吃醋。民女到西原後就要去成婚了,大人也有錦繡前程。”
“現在,勞請大人帶民女去尋爹爹。”
雨滴變得細密,浮動著月光,涼絲絲刮到麵上。
再強大的人,從心愛人口中頻繁聽到另一人名字,也會質疑自己。
蕭越知道她說的都是真心話。
她應當是因吳若雪那個誤會傷透心了。
看來,他不能如原計劃一樣將她放到她大伯家裡,等他處理完所有再去娶她。
他需將人拴在身邊。
但不能再嚇到她了。
蕭越將外袍蓋在她頭上,先一步跨上馬,睨著她,正經道:“斂劍和你爹都弄錯了,你,還是我的貼身丫鬟。”
“我不是光讓你去西原,是讓你先行一步,到西原等著我。”
絕對是現編的!
喬婉眠震驚地撩開蓋住眼睛的袍子,抬頭看蕭越。
而後聽那廝道:“我此行去西原有重任在身,刃刀、斂劍、桑爾、甚至你爹、張十三,都是我絕不能缺的幫手。”
“但他們都沒有你重要。”
“你是我身邊最得力的屬下,我離不開你。”
“你想去嫁人,我不會阻攔,但我希望你願意留下來先幫幫我。”
蕭越儘力扯出一個和善的微笑,咬著後槽牙繼續道:“你那未來夫君,瞧著也不是平庸之輩,或許我可以為他尋個差事,算作他入贅你家的好處。”比如去刷馬,哦,要麼派到齊國去當個暗探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