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食(1 / 1)

養嬌記事 得來 4481 字 8個月前

一連兩日,喬婉眠都沒見過蕭越的身影,外界的消息也斷了,隻聽刃刀來取飯食時模糊提起,長慶侯在大理寺關了一整日,昨夜夜半才歸家。

喬婉眠為了把那夜俯瞰璀璨煙火時蕭越的背影趕出腦袋,一大早就鑽到小廚房,決心做點什麼的送到蕭越寢房,安慰他一二。

她將將把袖子挽起,就聽到無歸院門外傳來拍門聲。

“蕭越!”

“林氏吞金而亡,留下書信給你,你看也不看?”

喬婉眠手指一頓,與方嬤嬤對視一眼。

是侯爺。

即便是侯爺,沒有門牌,也進不得無歸院,他當是真急了,竟就這樣叫門。

叫的還是一府主母的死訊。

方嬤嬤愣了愣神,道:“與你我無關,咱們做自己的。”

喬婉眠乖巧點頭,繼續剝棗子皮。

不多時,蕭越出現在院中。

清晨的光線柔和,他著一身玄色常服,不緊不慢向門口去,看起來和往常沒有絲毫不同。

小廝將院門大開,蕭越冷眼看著憔悴異常的蕭恩方,麵帶譏誚。

蕭恩方啞著嗓子道:“林氏已死,你可滿意?”

他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繼續道:“信中已經交代,她不滿你不認她為母親,才對你下毒。那毒也並不至死,僅會讓你身體虛弱罷了,她已用自己的命來償,至少算扯平了罷。她……的死訊還未說出去,你想怎麼處理?”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她已經已死謝罪,這事就這樣過去,給她留些體麵,成麼?”

蕭越接過信箋,垂眸掃了幾眼,又看蕭恩方。

他麵有焦色,有憂慮,唯獨沒有悲傷。

原來他待林氏,也不過如此。

蕭越道:“抱歉,本官作為大理寺少卿,不好徇私,林氏認罪,大理寺也該查她有沒有被人逼迫。”

在蕭恩方震驚的目光中,蕭越將信遞給隨手拋給刃刀:“你去送一趟,再讓他們帶人來,為林氏驗屍。”

刃刀低斂眉目,向蕭恩方抱拳行禮後,轉身離去。

“你!”

蕭恩方脖頸漲起青筋,揚起一瞬又低了回去,他生生忍住怒火,道:“那江如令咬死一切都是你弟弟所為,背後絕對不簡單,爹真的求你了,你知道該如何為他洗清冤屈,對不對?”

蕭越扯扯嘴角,“蕭虔的事我自會處理,侯爺回吧。”說罷,抬腳便走。

“等等!”

蕭越不耐地停住步子,頭也不回,“還有何事?”

蕭恩方看著這個處處比自己優秀的兒子,囁嚅著唇,試探道:“你……你是不是要做什麼?”

蕭越輕嗤一聲,重新抬步,將蕭恩方留在院中。

……

他以為這個懦弱的男人已經不能影響他分毫,但此時煩亂的心緒說明了一切。

回到蕪閣後,蕭越褪了衣裳,邁入溫泉中。

水汽氤氳,渾身的緊繃被疏通,他闔目休息了一會子,鼻尖捕捉到一絲熟悉的香氣。

可溫泉引的是活水,就算喬婉眠日日在這裡沐浴,也不會留□□香。

他疑惑抬眸,看到溫泉邊放著一隻小竹籃,還欲蓋彌彰地拿一張絹帕掩著。

突然好奇喬婉眠身上香氣的由來,蕭越伸手輕輕一挑,花草香氣撲鼻,卻不是他熟悉的氣味。

疑惑間,門吱呀打開,隨著陽光一起溜進來的,還有喬婉眠。

少女聲音清甜:“大人,刃刀出去了,我替他送早食。”

蕭越毫不心虛地用帕子重新遮好竹籃,道:“放下罷。”

喬婉眠哪裡肯輕易離開,賴在正廳尋找蕭越聲音的來源,“大人,您在哪,婢子有事稟報。”

蕭越嘩啦一聲從水中站起,一邊擦身一邊道:“那就等著。”

聽到動靜,喬婉眠紅著臉應了一聲,默默離湢室遠了些。

“找我何事?”

“就是——”喬婉眠向湢室方向看去,正看到蕭越攏著發走出。

什麼來著?

男子發尾浸濕,衣衫半係,露著一片結實胸膛。

喬婉眠的視線不自覺隨著一顆小水珠從他喉結滾落到衣襟交接處。

又被迷惑了!

她閉上眼晃晃頭,讓蕭越從眼前和腦海裡都消失,垂著覆上一層緋紅的小臉,底氣不足:“婢子想跟大人道謝。”

蕭越將喬婉眠的反應儘收眼底。

他沉著臉,背過身整理衣衫,“用眼睛?”

喬婉眠做賊心虛:“對對對,滿眼真誠。”

蕭越:“……”

真想給她一麵銅鏡。

桌上擺好的早膳,都是蕭越素日愛吃的,他一麵走一麵問:“你自己做的?”

“還有方嬤嬤。”

蕭越頓了一下,自嘲一笑,隨即坐至桌前,道:“你去將方嬤嬤喚來罷,我有話對她說。”

喬婉眠離開期間,蕭越靜坐在桌前,募然發現,他企圖用逃避,消亡喬婉眠對他的情愫的計劃,似乎已經失敗了。

……

方嬤嬤似乎並不意外蕭越要見她,整了整衣襟對喬婉眠道:“走罷。”

陽光暖暖灑在方嬤嬤麵上,讓她愈發慈眉善目,喬婉眠總能在她身上找到些娘親的影子,對她很是親近,挽著她提醒:“大人這兩日情緒不太好,可能會有點凶,嬤嬤你要小心。”

方嬤嬤笑著應了。

直至進到蕪閣中,喬婉眠才依依不舍地鬆開方嬤嬤。

蕭越半垂著眼簾看著方嬤嬤,道:“坐下一起吃吧。”

喬婉眠猶豫地看著八仙桌。

隻有四個人的位置,她該坐那裡?

一番深思熟慮後,她坐到了蕭越的左手邊。

這裡又不會與蕭越麵對麵,也不會影響他用箸,還離她最想吃的棗泥酥最近,十分穩妥。

蕭越表情古怪地看了喬婉眠一眼,最終沒有將這個會錯意的小丫鬟攆走,繼續問:“嬤嬤不願吃?”

喬婉眠剛想回頭看看她,卻聽方嬤嬤快步靠近,將一條細繩繞到她頸前,死死勒住了她的脖頸。

她的驚呼化為難以控製的嗆咳,慌慌張張去摸自己的脖子,想將繩子抻開。

卻隻是拽下一顆什麼,滾落在地。

喬婉眠稍一動彈,那繩子就緊一分,力度維持在不會讓她真喘不上氣的程度。

她不明白這是怎麼了,盈著淚,看向蕭越。

蕭越單手托腮,還是那副皆有成算的悠閒姿態,似笑非笑地看著方嬤嬤,而方嬤嬤始終一言不發。

蕭越語氣裡有淡淡嘲諷:“你難道是想用她脅迫我,換你一命?”

方嬤嬤道:“不,事已至此,我隻是想換主子一個承諾。求主子回到西原時,將我的殘灰灑到歸直山。”

主子?

這兩個字聽在蕭越耳中格外嘲諷。

他垂下眼簾,強壓喉間乾澀:“為何要我死?”

喬婉眠心裡一咯噔,像被迎麵澆了一盆冰水,整個人都被凍住了。

方嬤嬤也要殺他?

她是看護蕭越長大的乳娘啊……

方嬤嬤苦笑一聲,“當年若非蕭老將軍將我家人留在西原,他們何至於屍骨無存?無人替他們報仇,至今仍隻能偷偷祭奠,我不該恨?”

蕭越:“為何等到現在?你早能動手。”

“因為我沒想到你竟要做成了,林氏死了,若我不行動,日後就再沒有機會,這是你逼我的!你為何不安安心心當一個閒散侯爺?為何要幫李氏正名?若是你幫李氏收複失地,反倒會成就盛昭帝的名聲,他不配!”

“所以你一直幫著林氏給我下毒?難怪林氏寧可吞金自儘也要保住你,原來是還指望你有朝一日為她報仇。”

蕭越輕笑一聲,漆黑的眸子閃過一絲釋然。

哀痛是可以轉化的,王嬤嬤便是將沉重的痛轉化為了更容易接受的憤怒和仇恨。

他道:“我所作所為,與李氏皇族沒有一點關係,見證一切的,也未必會是盛昭帝。嬤嬤曾是鎮西軍為數不多的女將,軍籍至今未改。沒想到,你會成為鎮西軍實打實的叛徒。”

他闔上雙眸,靠回椅背,淡聲:“但說到底,蕭家也有愧於你,怎麼走你自己選罷,你之後…會回去。”

喬婉眠脖頸上的繩子,早不知什麼時候鬆開了,她半點沒察覺,泥塑一樣呆在椅子上。

她似乎聽到了許多不得了的東西。

方嬤嬤坐到蕭越對麵,道:“那就讓老奴最後吃一頓眠眠做的飯菜罷。”

她略帶歉意地看著喬婉眠被勒出紅痕的脖頸,“傷到你了,對不住。”

喬婉眠腦子裡嗡嗡作響,木然地搖了搖頭。

除了最初的驚嚇外,她知道方嬤嬤沒想傷她。

但若真如他們所說,蕭越有意促成西原收複,嬤嬤所為,確不能容。

蕭越用警告的眼神掃了一眼正準備將棗泥酥送入口中的方嬤嬤,方嬤嬤頜首,暫且將糕點擱下。

蕭越站起身,道:“喬婉眠,跟我來。”

喬婉眠看看方嬤嬤。

入府以來,方嬤嬤亦沒少幫她,喬婉眠早把她當作了一位和藹長輩。她抿著唇小聲道:“婢子就陪方嬤嬤吃最後一頓罷……”

蕭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怎麼,你也想吃?”

喬婉眠抿著唇不言語。

方嬤嬤眼神溫和,像是沒有發生方才的變故一般,道:“眠眠,你受傷了,讓主子帶你去上藥罷,嬤嬤不用陪。”

蕭越頓了一下,而後快步離開。

“聽到了?還不跟上?”

喬婉眠向方嬤嬤鄭重行禮,當作辭彆,而後含著淚轉過身,跟上蕭越的步子。

她最後看向方嬤嬤時,她麵容依舊平和,坐在光裡,笑著同她點點頭。

二人一前一後來到蕭越的寢房,他指著書案道:“你坐上去。”

喬婉眠抬起滿是淚痕的一張臉,帶著鼻音問:“為,為何?”

蕭越顯然沒什麼耐心,從八寶閣中選出一瓶藥後,冷冷道:“太矮,不方便我上藥。”

喬婉眠正想推辭,她可以自己對著銅鏡上藥。

蕭越卻沒有給她機會,冷著臉靠近她,像以前一樣托著她的兩肋,輕鬆將她放在了桌上。

不是說不許拉拉扯扯,男女授受不親麼?

她難為情地扭了扭,正想開口,看到蕭越不帶一絲笑意的臉後,默默閉上了嘴。

罷了,也許親近一點,他能不那麼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