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香的飯盛到每一個人的碗裡,尺綾坐在小木凳上,捧著碗,開始美好的午餐時光。
真溫暖啊。在這種鄉下地方,空氣清新,大家其樂融融地圍坐一團,擠在小屋內吃著香噴噴的茄子、豆角、青瓜……簡直是人間天堂。
而門外,李大叔握著幾張嶄新的百元大鈔,四周空無一人隻剩冷風。
他沒有絲毫喜悅,滿臉木訥。留存一副絕望又不可置信的表情,徹底成啞巴。
犯錯的可都是城裡來的小崽子,家裡麵的錢夠鄉下人活三輩子!好不容易有個機會,當然得讓他們長長記性,不然都對不起他們專程來勞改這趟!
可是,五百塊、五百塊……李振國完全不對自己的敲詐成功而興奮,五百塊成了寒冬來臨前用來粘窗戶的廢紙,怎樣都抵擋不了可預見的暴風雪。
“胡說,肯定是胡說,”他的手提前顫抖起來,“我要去找農科院,找種子站,找博士來看。”
尺綾很高興地吃著焦飯,麵對生硬口感和嗆鼻的氣味,絲毫不芥蒂。
楚文斌在小桌上坐立不安,捧著曾經嗤之以鼻的飯,眼前霧氣迷茫,自己沒有一絲胃口。
他一個五百塊的罪人,怎麼能配得上這晶瑩剔透的白米飯呢?
“爺爺,奶奶。”他一把把碗撂在桌上,正兒八經朝倆老人家坐正,低頭:“對不起。”
他的聲音沾上顫抖,剛要軟下去,身子一顫,仰起頭,“這五百塊錢,我一定會還給你們的,一定。”
曾經肆無忌憚的惡魔少年,終於重新抬起自己的頭顱,誠懇認錯,扛起身上責任。
在這千裡的鄉村之外,遇到了將自己視為己出的家人,爺爺奶奶感人的言行融化了他刀槍不入的心。
奶奶此刻卻慌忙擺手,往旁邊指指:
“不是不是,是他的。”
手指方向精準落在嚼雞肉的陳桐——英國留學生,英俊的韓漫男配,第三個好孫子身上。
“你的?”楚文斌的眼淚立刻收住,目瞪口呆伸脖子看他。
陳桐舉手投足散發紳士氣質,舉著筷子,嚼著雞,點點頭,“嗯對啊,是我的。”
“你哪來的錢!?”楚文斌一下子就站起來,震驚萬分。
陳桐嚼雞腿,吐出骨頭,動作細致:“我才來,他們都還沒交來得及收我行李。”
當外麵天翻地覆,奶奶顫顫巍巍走進屋內時,站在門檻旁的陳桐趁著無人注意,把她拉到麵前,從半遝厚嶄新現金中數出五張,悄悄塞給她。
否則,在貧困無銀行的鄉下、兩個留守老人手裡,怎會有這麼多嶄新的百元大鈔呢?
楚文斌身子後仰,舉起大拇指,肅然起敬:“兄弟,nb。”
這本是節目組明令禁止的行為,隻是當時人手不足,一心在拍外麵的衝突。再加以突發的五百賠償金讓兩位老人手忙腳亂,跟拍陳桐的攝像小哥撞見這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沒發生了。
尺綾伸筷子,路過雞肉,徑直夾向青瓜片。
陳桐托著下巴,側頭看向這個不出聲的透明小夥伴,神秘一笑:“沒想到你居然還懂這個,真厲害啊,尺綾。”
存在感極低的尺綾被刻意點出,一下子又成為飯桌上眾人的焦點。
他本人完全沒這樣的意願。尺綾捧著青瓜豆角,融融自洽:“啊,是嗎?”
“深藏不漏,簡直像個生物學家。”陳桐歎一句,看似誇讚的語氣裡沒聽出多少友善,更多是頗有針對意味的調侃。
要知道,來這個節目的,有多少個是好苗子?不身上都得掛點毛病,什麼黃賭毒、打架厭學沉迷遊戲。到目前為止,這些特征一點都沒能在尺綾身上體現。
短短兩個小時,這個農村家庭的關係又發生一層變化。新加入的小夥伴陳桐,成功拉近楚文斌,討好爺爺奶奶,貌似成功融入了這個新家庭。
而尺綾,似乎一點沒融入進來。最先到來的他反而更像個外人,透明沒有存在感,還一直和小夥伴們保持距離。
換句話說,處不熟。
如果說自己和楚文斌是各有特點的人,那麼尺綾就是動物。小貓也好,烏龜也罷,反正語言不通。陳桐是這樣想的。
吃完午飯,三個孩子都懶洋洋無事可做,導演在鏡頭裡巡視一遍,漫不經心,心底一直回味剛才的突發事件——節目效果爆炸,讓人拍案叫絕!
他嘴角上揚,仿佛看到新一期節目口碑爆炸增長,興奮得寢食難安。但導演終歸是導演,到孩子們麵前,迅速正聲收起情緒,宣布道:
“好了好了,陳桐,收行李!”
第一次特殊情況勉強能原諒,節目規則還是要遵守的,沒有第二次。
破舊的小院子成了臨時的審判場,行李放在中間。
陳桐掏出手機上交,還有一疊嶄新的百元大鈔。他從英國一下飛機,就直奔節目組,連錢都是臨時在機場銀行取的。
一旁的楚文斌湊熱鬨,看見這一幕,張口合不上:“我去,富哥啊。”
打開行李,沒有多餘的零食,淨是名牌衣服,甚至還有一本英文的樂理書。
“這個不用收吧。”陳桐掏出來,無意識展示,聲音溫和,“隻是一本書而已。”
坐在門前小凳子上望風景的尺綾,並沒有注意到收拾行李的陳桐,陳桐卻看一眼他。
陳桐開始故意翻動。
這下,喧囂的風聲不得不吸引住尺綾的目光,他望過去,也看見那本全英的樂理書。
陳桐表麵平靜,心底被輕輕撓動,愉悅浮上心頭,即便對方沒有一絲情緒浮動。
自己雖然來變形,但也隻不過是自願體驗生活罷了,厭學打架這些事他可一點不碰。陳桐不僅在外國讀書,而且讀的是音樂藝術,出名的貴族專業,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麵對同樣是來“體驗生活”的小夥伴尺綾,陳桐固然止不住紛飛的心緒,一心要和對方比較。
尺綾興許是看出他眼中的挑釁,重新低下頭去。此刻,陳桐就已經覺得自己勝利了,亦或者說,已邁入勝利邊緣。
“英國留學怎麼樣啊。”楚文斌迫不及待詢問,“你們是不是真的吃仰望星空派?”
導演翻找行李,陳桐慷慨解答楚文斌的話題,多美好的一幅和諧的場麵。可陳桐心思顯然在彆處,目光再度向角落的尺綾投去。
這個不合群的小夥伴依舊坐在那兒,隻是他有些不自在了。
不過一會兒,尺綾終於起身,進屋翻找自己的行李。他從一堆衣物之中拿出練習冊似的書籍和鉛筆,坐在原先的位置上寫起來。
陳桐試圖偷瞥他在寫什麼,隻見筆一動一頓,節目組顯然也被吸引。陳桐收拾完行李後,跟著鏡頭狀似無意地走過去。
紙上寫著偌大的“1+1=2”,繼而是“2+2=4”,“3+3=”,到這時候,筆突然停下,尺綾抬頭望這個不速之客。
“你數學真好。”陳桐笑著說。
尺綾答道一句:“是嗎?”遠處的楚文斌麵露奇怪,過來看看,見紙上偌大的“1+1=2”的小學題,大驚:“這都叫數學好?”
陳桐絲毫不覺尷尬,心裡還揣度著這幾個數字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在暗示什麼。此刻尺綾已經重新提起筆,繼續做“3+3=”這道題。陳桐凝視著,眼前的動作卻重疊幻影,專注到不知所以然。突然聽到楚文斌嚷嚷:“不是吧你這都能寫錯?”
3+3=9
陳桐目光觸及這行,猛然一沉。
不過一會兒,尺綾才停筆,倒回來看到3+3=9那一行,思索些許,才用橡皮擦掉重新寫上一個6。
3+3=6
陳桐反複揣摩。
他必然是故意寫錯。
他在表達: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