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房間內沉默,刹那間,空氣凝滯,連攝像師激動的手,都僵硬住。
說好的大戰呢?說好的“英雄”呢?楚文斌聽到這四個字,都懵逼了。
他的拳頭都熱起來了啊!
“你,”楚文斌咬一個字,牙縫漏出氣氛,“是不是在耍我?”
“我?”尺綾愣住,指指自己,一臉無辜,“啊,我不是已經道歉了嗎。”
你自己打爛碗,是你自己的事,飯不要了,也是自己的事。
楚文斌感到自己被羞辱了,他滿臉通紅,緊握拳頭就想上來給眼前這賤人一拳。
尺綾見他邁步:“誒誒誒彆動!”
楚文斌愣住。
尺綾溜出門口,楚文斌再度握緊拳頭,想要追出去,不過二十秒,尺綾拿著掃把進來。
他從門口的第一塊碎片開始,一直掃到楚文斌腳邊,動作乾練柔和,嘴上念念有詞:“你先不要著急,不要踩到碎片,不要腳傷了,很疼。”
這連續三個“不”,把楚文斌搞迷糊了,這賤人究竟是把他當敵人,還是當朋友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狐疑盯著尺綾,質問:“你腦子有病嗎?”
尺綾一邊掃地,一邊點頭應允:“對啊,你怎麼知道。”
楚文斌:“……”
楚文斌的瓜子仁腦承受不了這超速運算,他努力解讀剛才發生的事,最終提煉出一個詞——陰陽怪氣。
他大驚:你這小子肯定在羞辱我!!!
楚文斌尖銳:“你端雞屁股雞脖子給我,要給我點顏色瞧瞧,心裡肯定是這樣想的的吧——‘有我在,你什麼好吃的都沒有,隻能吃些下流東西!’”
尺綾蹙眉,他疑惑著,為什麼要給黃色他瞧瞧。這種好東西,自己都來不及看。
楚文斌繼續嘶吼,歇斯底裡:“你被我識破後,輕飄飄說‘我很抱歉’,一副跟自己毫無關係的樣子,好像在說‘喲喲喲都是你自己被害妄想,我隻好讓讓你吧’這不是羞辱還是什麼?是什 麼!”
尺綾二度蹙眉:好像有這個道理。
楚文斌癲狂了:“你,你居然還假惺惺幫我打掃,這明擺著要譏諷我沒有自理能力。我罵你是不是腦子有病,你居然說是?你這不是就是反諷我腦子有病嗎?你心裡麵早這樣看我了吧!”
尺綾思索,點點頭:確實是這樣罵過。
楚文斌頓感五雷轟頂,渾身被淩辱,刹那間嚎哭起來,尺綾見此情此景,實在有些過意不去,上前安慰。
房間裡沒有紙巾,尺綾揪一根茅草,遞過去:“對……”楚文斌抬頭隻望一眼,通紅的眼睛瞬間悲涼,他掙紮衝出房間。
“你是賤人,大賤人!賤中之賤!”
尺綾在原地,望著狼狽的身影,獨自在風中茫然。
山裡的天黑得早,太陽被遮住,迅速陷入昏沉,墜落進滲人的黑。
楚文斌看著繁密樹木,葉子隨風摩擦出沙沙聲,好似鬼魂從身旁路過,起一身雞皮疙瘩。
唯一一個跟出來的攝像師,打開手電筒,剛剛這小屁孩跑得太快了,手機都忘記帶就跟出來了,現在身處偏僻山路,蟲子一叫,簡直陰風瘮人。
“你彆亂動。”這著實有些危險,陰森森的山路,村裡人都不敢走,攝像師還是惜命的,叫住楚文斌。
楚文斌還在氣頭上,雖然被風吹滅一半,可男子氣概怎能允許自己輕易回頭呢?
他當然是要大步往前走,絕不回頭,不然讓觀眾們看見了,自己算什麼男人?
攝像師:“彆走了!”
楚文斌:“不要,彆管我,你彆拍了!”
攝像師一抹汗,跟上去,這孩子真的有十六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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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綾正在屋裡埋頭,捧著雞湯小籠包吃,暖意傳入手心,絲絲縷縷,發絲都快沾上碗沿。
奶奶給他夾雞翅膀、雞腿、雞心、雞腎……尺綾雖然不愛肉食,但聽見老人叨叨念著再不吃每天就壞咯,才猶豫著接受。
肉的味道並不壞,更何況這是農村土雞,肉質一等一的好,光是雞皮都香得咬不動。熬出來的湯更是天然醇香,隔著十來米都聞得到香氣。
尺綾堅守底線,一臉正經:“雖然這個雞很好吃,但我不會愛上吃肉的。”
被塞了好幾碗雞肉後,導演組突然舉著攝像機,一群人找進來了:“現在天黑了,楚文斌還沒有消息,我們也聯係不上他。”
尺綾吃雞被打斷,抬抬頭,“然後呢。”
導演組心虛打補丁:“你們瞧啊,外麵天這麼黑,他一個人剛剛來到這,人生地不熟是不是?多危險啊。”
爺爺奶奶歪頭:“你們那些扛大炮的,不是看著這娃子的嗎,人怎麼還能丟咯?”
導演組被這般質問,臉上一紅:“有是有,攝像師去跟拍了,但是太急,他沒帶手機。我們真聯係不上。”
爺爺奶奶焦急擦衣角,站起來。這些個孩子可是和孫女交換回來的,要是出什麼差錯,人家有權有勢,肯定會怪到自家頭上。
拎起手電筒,倆老人就要往外走,本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尺綾,突然出口,對惶恐的老人說:“你們坐下吃飯,我出去找吧。”
老人愣住,尺綾放下碗,抹抹手站起身,
“你們去了也是白費力氣。我和他年紀差不多,能玩到一起,他肯定聽我勸。”
老人們張大嘴,望這個纖細的孫子,見他接過手電跨出門檻,才猶豫相視一眼,坐下。
這個姓楚的新孫子,脾氣的確很暴躁,倆老人抓摸不透城裡人脾氣,都有點害怕。
但同樣是城裡來的人妖孫子,懂事不少,人也細心。果然,城裡人不能一概而論,也分很多品種。
尺綾出門,打開手電筒,導演組才問他:“你為什麼要主動出來找楚文斌?”
尺綾懶洋洋:“多點鏡頭啊。”
節目組:……這是可以說的嗎?
才相處一天不到,尺綾的輪廓隱約出現在節目組麵前,性情溫和、懶洋洋,可謂是個純度百分百的好孩子。
可惜,生性不喜鬨,在這個節目裡,可不算什麼“好品質”。
夜路陡峭,雜草叢生,依稀靠著一明一暗的小手電,能有兩三米的視野。
山裡的夜路危險,還多蟲蛇猛獸,村裡人都不敢輕易走。尺綾踢路上的小石子,沿進村時的路走。
這附近也就這樣一條像樣的路,也是他們來到這裡後,唯一走過的路。楚文斌就算腦子不太好,那種情緒崩潰時,下意識也隻會選熟悉的路。
沿著往下走十來分鐘,早就沒有人煙,隻剩窸窸窣窣的樹蔭。
跟拍的攝像師心裡也毛毛的,望見尺綾,他卻若無其事,好似飯後散步,甚至還逗樹上小鳥。
導演組問:“你怕不怕?”
尺綾逗鳥:“啜啜啜。”
終於,在曆經半小時後,看到遠處坡下兩個孤單身影。
楚文斌停在路中間,背著身,孤零零,百無聊賴地揪著路邊的草。
他們的手電筒在爭吵過程中掉下山崖,本來暴躁如雷的楚文斌和攝像,聽到山穀底下傳來的悠長“啪——”聲後,徹底陷入死寂中。
他們就這樣原地蹲守將近半小時,兩人被山風吹得瑟瑟發抖,在黑暗中手足無措。
聽到坡上的腳步聲,楚文斌敏感抬抬頭,望見一束光,幾個身影若隱若現。
他手邊的草被揪得滿是缺口,慘不忍睹。他低低罵幾聲,正準備站起來,卻突然瞥見一個影子。
儘管他不願意承認,可即便在黑夜的人群之中,那個城市小夥伴尺綾,尤其亮眼。
他呸一聲,立馬轉身,叛逆起步。
攝像師涕淚橫流,見到熟悉的同事,感動萬分!楚文斌輸給誰都可以,唯獨不能向尺綾這個賤人屈服。
攝像師立馬拉住他:“彆走了,彆走了,我腿要斷了。”
楚文斌揮手掙脫,他雖然個子瘦小,力氣卻很大,一把甩開攝像師。
坡上突然出聲:
“停下。”
楚文斌頓頓,餘光瞥見坡上的影子,意識到聲音從何而來——尺綾又在抓弄自己。他不理睬,執意要邁步,背後再度傳來一聲嚴肅:“停下。”
沒有任何輕薄,隻剩肅穆冷峻,明晃晃的一道命令。
楚文斌回頭,望見來者居高臨下,黑夜的手電光蒙上朦朧,自己自下而上望對方,眼前起一層清冷迷霧。
“嘶嘶……”
一陣氣弱聲忽地竄上他耳畔,身軀不由自主打顫,楚文斌緩緩移眼,當看到三角蛇頭那刻,渾身汗毛戰栗。
一條花紋斑駁的原矛頭蝮,正懸在他頭頂的樹叢上,兩隻眼珠子直勾勾盯來。
受到驚嚇的大叫卡在喉嚨裡,楚文斌咽口水,卻隻聽到嘶嘶煤氣聲,一遍又一遍縈繞耳邊。
他的鼻尖,與蛇,隻相隔三十公分。
要是剛剛一衝出去,百分百和蛇撞個正著,現在就在送去醫院的路上了。
他想退後,剛冒出意圖,緩緩抬起後腳跟。坡上又傳來輕輕一聲:“彆動。”
楚文斌的腿一下子定住,如施魔咒。
楚文斌的心跳快要炸裂,呼吸比任何一次都重,他緊張地注意到餘光角落,坡上的尺綾正放下手電筒,獨自一人,往這邊走來。
對方的腳步每接近一步,五官便顯露多一點,臉頰、眼睛、眉毛,整張麵龐在逆光的陰影下,逐步清晰。
楚文斌心胸麻痹,窒息感冒出。
毒蛇開始攀爬,從樹叢堆裡落到一根細弱的樹枝上,又哢噠一掉,落到楚文斌的肩膀上。楚文斌望見枯葉的蛇背,心生絕望。
“噓。”尺綾輕輕吹,伸出一隻手。
尺綾先是半隻手,伸到蛇與肩膀前,然後頓頓,又變成一根手指,輕輕從空隙挑起。此刻蛇已經在楚文斌身上緩緩遊動,他清晰感受到,冰冷的蛇鱗滑過自己的頸脖。
“不要動。”尺綾又輕聲。他的手指挑起蛇腹,毒蛇拱起一座彎彎的小丘,空隙變得越來越大。他又將四隻手指伸出來,變成溫熱的掌心,緩緩托住毒蛇,蛇依舊微微向前遊。
蛇頭傳來的煤氣泄露聲逐漸變輕,緩緩轉為嘶嘶的吐舌聲,蛇從楚文斌肩頭,被托到半空中,又落到尺綾的小臂上,半截蛇體已經脫離後頸。
遊蛇慢慢爬過去後,楚文斌才敢移動,第一步,第二步……腳跟都在顫抖。
【我去,原矛頭蝮!劇毒蛇!】
【嚇到我了,尺綾好勇,居然直接上手了?】
【這蛇我知道,五年前我在山上見過!我抓起它尾巴,它突襲我脖子,咬到大動脈,幸虧我是體育生,在樹下躺了三天三夜,才全身換血,長出新的頭!】
楚文斌惶惶跑回人群中,轉頭看仍與蛇糾纏的小夥伴,隻見到半邊背影。
尺綾沒有一絲害怕,從容平靜,仿佛他是蛇的領主。此刻正一隻手托捧著蛇,慢慢蹲下,繁密生長的野草在他手邊輕晃。
黑暗深不可測,蛇頭搖擺,身軀彎曲著,輕柔、神秘地匿入屬於它的枯葉堆中。
【天啊,媽媽,我好像看到了神】
【太優雅了。這動作,震撼我一百年,可以拍文藝野生大電影了】
【你們不覺得,尺綾有點懶意,長相也有點媚氣,很像蛇嗎】
楚文斌屏住呼吸,直到尺綾起身那刻,才猛然吸入一口氣。才發現自己心口咚咚咚跳個不停,快炸開了。
剛剛是和死神擦肩而過啊!他雖然是男子氣概爆棚,可他又不是神仙,被咬一口抗不過去,真要上西天。
而尺綾呢。
楚文斌腦海中瞬息而過,占據視野的不是尺綾清晰的麵龐,是他向自己走來時,麵上一團模糊陰影。
那不是神,也不是魔鬼。
更像是優雅的——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