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刀醫生神色一頓。
“那你說怎麼辦?”
鬆田陣平的胸腔積液非常嚴重,晚一秒開刀人可能就沒了,手臂的出血量又那麼大,不及時止血的話,萬一手術中出現什麼問題,他們的血庫根本支撐不住,到時候彆說手了,就連人命都保不住。
他看向這位年輕的實習醫生,對方用他最討厭的優越語氣說:“把微型CT機推過來。”
“給他的手臂補個詳細的檢查,打電話聯係最好的手外醫生。”
“沒有微型CT機。”一旁的護士尷尬地說,“像這種新型機器售價都在好幾百萬以上,我們醫院的預算……”
竟然這麼貴?
今鶴永夜沉默,都忘了這是還在使用翻蓋機的時代了。
“那把床旁超聲儀拿過來吧,”他退而求其次地說,“不會連這個也不行吧?”
“行,當然行,”剛才接話的護士說,“我馬上打電話,從無菌室抽調一台過來。”
醫生們對爆處組沒什麼感覺,但一聽說到拆彈專家,立馬對躺在病床上的人有了清晰的概念,連動作都快了許多。
不一會兒,等候在外麵的佐藤美和子就看到兩個護士行色匆匆地推著一台儀器從遠處跑來,儀器上罩著綠色的特殊布料,看著莫名的令人不安。
佐藤美和子和其他警察瞬間站起。
見狀護士趕緊說:“這是為了給病人手臂做檢查的儀器,麻煩讓一讓——”
佐藤美和子等人上前的腳步頓住,齊刷刷地往後退了退。
看著護士飛快穿過大門進入手術區,佐藤美和子攥著手機,提著的心怎麼也無法放鬆下來。
給手臂做檢查?這是出了什麼事嗎?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追加檢查?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那個說話口吻毫不客氣的年輕醫生,佐藤美和子不由得怔了怔。
沒多久,這台令她生出無數揣測的超聲儀就擺到了今鶴永夜的麵前。
這是一台外形類似筆記本電腦的儀器,經過嚴謹的滅菌消毒之後,多了一種高科技特有的冰冷。
主刀醫生在做最後的術前確認,所有人的狀態都異常忙碌,看到他們把超聲儀放到自己身旁,默認了由自己來做檢查,今鶴永夜忽然很想笑。
沒有人能感受到他內心的怒火有多麼強烈,他掀開無菌布,把耦合劑緩緩塗在鬆田陣平受傷的手臂上。
耦合劑是為了能讓超聲探頭和皮膚能有更好的接觸,這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液體,今鶴永夜隻需要在裡麵混入一點點毒藥,鬆田陣平必死無疑。
手術室裡的人對他的殺意一無所知。
他的手幾次懸停在鬆田陣平受傷的皮膚邊緣,手術室上方的無影燈把所有人都映照成慘白一片,仿佛提前進入太平間一般。
今鶴永夜微微抬眼,看了看鬆田陣平的方向。
這時他忽然感覺手指碰到的地方傳來了微弱的肌肉反饋。
他的動作也跟著一頓。
“……麻醉?”
鬆田陣平感覺自己在做一個夢,那種很多年都不曾做過的噩夢。
他仿佛站在黑暗的森林當中,荊棘穿過他的身體,冰冷的流水從他的皮膚流淌而過。
他被困在這個夢中,很久很久,他終於聽到了人類的聲音。
“病人從高處墜落,身體無明顯畸形,但有胸壁皮下氣腫,有骨擦音……”
“呼吸通暢,無休克反應,推去CT室做檢查!快!”
“準備手術室!”
“胸外的值班主任呢?快叫人過來!”
一係列忙碌的話語闖入鬆田陣平的耳朵,平靜而幽暗的森林忽然變得嘈雜異常,鬆田陣平忍不住煩躁。
什麼啊……竟然是醫院。
心裡莫名的失落,他的意識隨著那些聲音沉沉浮浮,如同遊離的粒子在空中時聚時散,又仿佛幽靈般穿過了所有人,到達了人類不曾企及的地方。
他隨著黑暗漸行漸遠,腦海中所有人的身影都開始變得模糊,記憶也如砂礫堆砌起來的城堡般容易消散,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瞬間抓住了他。
——他是警視廳爆處組的組員。
——就是你們經常在電視上看到的拆彈專家。
等等啊……!什麼拆彈專家!他們才不是那麼戲劇化的職業,這個人在亂說什麼啊!
他們的工作明明比電視上演的認真嚴肅多了好嗎!
鬆田陣平想坐起來,然而意識遊離太久了,身體仿佛不受他控製般的一動不動。
儘管平時工作的狀態完全稱不上認真和嚴肅,鬆田陣平還是對這個人說的話很不爽。
尤其是那句,以後再也做不了那麼精細的活動了。
開什麼玩笑,這是說他的手廢掉了嗎?這人不會有什麼毛病吧?
鬆田陣平有點想罵人,然而環繞在他身體周圍的那些人一瞬間表現出來的沉默又讓他有些不可置信。
在那短暫的靜默之中,鬆田陣平感覺呼吸都變得困難了。
那個討厭的聲音還在傳來,卻忽然變得很遙遠很遙遠,不知道過了多久,冰冷的液體覆蓋上他的皮膚,他久違地感受到了手臂傳來的知覺。
就在那一刹那,他又被拽回了那片黑暗的森林當中。
猶如被森林中最可怕的野獸盯上了,從那人身上傳來的殺意令人不寒而栗。
細微的麻意逐漸爬上手臂,時輕時重,時而輕緩時而冰冷,那人把手放在他受傷的地方,仿佛在思考著什麼。
鬆田陣平逐漸分不清那到底是痛還是什麼其他的感覺,他的意識像是為了跟隨對方的思想而跳動,變得緩慢而又危險。
在那一刻,他竟然覺得,就算對方把刀插進他的傷口上也不是什麼壞事。
但下一秒他猛地驚醒過來。
不對,這根本不對——
“麻醉怎麼了?”一個不悅的男聲忽然鑽進耳朵。
鬆田陣平世界再次變得光怪陸離,很多很多聲音在同一時間出現了。
“病人好像還有意識。”
“池內可是我們這裡最好的麻醉醫生。”
“心率升高了,血壓也在升高。”
然而鬆田陣平最討厭的那個聲音還是蓋過了其他人的,“麻醉單給我看一下,混合麻藥的話,說不定病人對其中某種藥物擁有抗藥性。”
那聲音平靜而從容,除了鬆田陣平,沒有人能感受到裡麵蘊含的冰冷殺意。
鬆田陣平心裡忽然冒出了一個自己都覺得好笑的猜測,這是什麼死神嗎?一直等在這裡就為了收割自己的性命?
然後他終於等到了——
“麻醉補好了,這次沒有問題了。”
伴隨著麻醉醫生的話語,主刀醫生的鑷子在鬆田陣平的胸前劃下一道印記,冰冷的手術刀迅速靠近。
又在即將切開手術貼膜和皮膚的瞬間停住。
“積液已經上升到1120毫升,開胸之後,情況會很凶險。我有必要提醒你,如果積液壓迫造成了臟器損傷,或有未知的出血點,在手外科的醫生到來之前,我們會對他的手臂進行應急處理。”
“用止血帶?”
“止血帶每隔一個小時必須放鬆一次,每次至少兩分鐘——我們的手術時間不止一個小時,你應該明白的。”
用殺意籠罩住他的死神沉默了。
“剛才超聲掃描出來的位置很不好,說句實話吧,就算把我們這裡最好的手外科醫生叫來,我們也保證不了……”
沉默許久。
權衡許久。
鬆田陣平聽到那位冰冷的死神說:“那就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