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聽到有人叫他蠢狗,當場便不樂意了。他邁著堪稱優雅的步伐走到陳糾麵前,嗬斥道:“愚蠢的人類,怎麼和你狗爹說話呢?”
然而陳糾聽不懂狗爹的話,他隻看到那隻吃了他魏先生準備的飯菜的蠢狗還衝著他“嗷嗚嗷嗚”地叫,一副看起來沒吃飽的樣子。
陳糾頭疼,他一把抱起王二狗,敷衍地哄道:“行了祖宗,瞅你餓的,都吃上粟米飯了。帶你啃骨頭去。”
王二狗:“???”
王二狗:“嗷嗚嗷嗚嗷嗚!”
狗爹不啃骨頭!
然而陳糾聽不懂,他隻看到在他說要帶王二狗啃骨頭後,這蠢狗興奮地在他懷裡動來動去。
都餓成這樣了,陳糾心裡升起了一股淡淡的愧疚:“下次餓了自己出來找食,我們沒辦法一直關注著你的。”
活像二狗是一隻多麼讓人操心的狗。
王二狗:“???”
你當你狗爹傻?
陳糾抱著二狗就要走,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道聲音:“陳糾!”
陳糾回頭,就看見白未晞已經走出了小院。遊溯為他開門,二人一黑一白的衣袂翻滾交織,在夜色與月色的交映下,如同一幅寧靜的山水畫。
陳糾滿臉驚喜:“先生!你終於出來了!”
白未晞耳邊是二狗不停地咆哮,眼前這畫麵太美,白未晞連忙道:“陳糾,你把二狗放下來,他吃飽了。”
陳糾嘟嘟囔囔:“哪有狗吃粟米飯的。”
但說是這麼說,他還是乖乖地將王二狗放了下來。王二狗一得到自由,便飛快地跑到白未晞身邊,蹭著白未晞的衣袍:“晞晞寶貝,陳糾壞!他大大的壞!比遊溯還壞!”
遊溯:“???”
我逼你啃骨頭了嗎?
遊溯深恨自己能聽得懂這隻蠢狗的話,以至於現在不上不下。
白未晞摸了摸二狗的狗頭當作安撫,他轉頭對陳糾說:“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陳糾看向遊溯:“那殿下?”
“他當然也是要滾的。”二狗絮絮叨叨,“爸爸不準他們這麼小就睡在一起。”
遊溯嘴角直抽。
白未晞想找個雞毛撣子。
好像是知道自己惹了禍,王二狗沒等白未晞說話,直接撒蹄子跑了。
白未晞向遊溯施禮:“殿下,請回吧。”
遊溯抿了抿唇,隨即向白未晞回禮:“先生不必送了。”
他們互相作揖,不遠處的崇雲考看著這一幕,微微眯起了眼。
回去的路上,崇雲考問:“主公和白先生談了這麼久,都談了些什麼?”
“談了些不是很讓人愉快的話題。”遊溯淡淡地說,“一些讓孤十分不愉快的話題。”
聽到這句話,崇雲考先是一愣:“不愉快的話題?”
緊接著,崇雲考卻又了然地笑笑:“怪不得——若是主公和白先生談論的話題很是愉快,現在可能就忙著拜相了,哪裡會如同如今這般冷淡?”
“——白先生和主公談了什麼?”
遊溯抿了抿唇,臉上的表情是顯而易見的拒絕,明明白白地告訴崇雲考,他現在不想談論這個讓人不開心的話題。
崇雲考從年輕時就是遊溯的父親、前任雍王遊麟的謀士,一路從長史做到國相,還曾擔任過遊溯的老師。遊溯的開蒙是崇雲考做的,遊溯學的知識都是崇雲考教的,不誇張地說,崇雲考認為他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遊溯的人。他對遊溯的了解,就是遊溯的父親都比不上。
現如今,他隻需要一看遊溯的表情,心中頓時便升起了一個想法:“莫非,是老臣和白先生英雄所見略同了?”
遊溯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仲父!”
他的語氣甚至有些嚴厲,幾乎是明晃晃地在告訴崇雲考,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然而崇雲考的話卻讓一旁一直都很安靜的遊洄也想到了什麼不好的畫麵,遊洄當場眉毛一豎:“阿兄,那勞什子先生也在勸你放棄荊北,將父王用命換來的荊北還給朝廷?”
荊北是荊州北部的簡稱。荊州以長江為分割線,分成了荊南和荊北兩部分。荊北主要包括整個南陽郡、大半個南郡和江夏郡,地理位置上主要是江漢平原和南陽盆地。
從地理位置上看,荊北包含襄陽、夷陵、江陵等重鎮,夷陵是益州與荊州的分界線,襄陽則是荊州的門戶。
簡單來說,占據襄陽,江陵難以獨守,涼州鐵騎就可以直入江漢平原,長江天塹近在眼前,雍國的地盤就和朝廷劃江而治,隨時可以率領水軍順流而下,直逼現在朝廷的國都臨安。
江陵曾是戰國時楚國的都城郢都,位於四麵平坦的江漢平原,靠近長江和雲夢大澤。此處地形平坦又糧食富足,占據江陵就是占據了屯兵之地,整個荊北來去自如。
而從江陵逆流而上就是三峽出口夷陵。守住夷陵,蜀國的士兵便再無可能順著長江順流而下,蜀軍想要東出,就隻能走陸路北上漢中、關中。
更何況,比起荊北地理上的優勢,更重要的一點在於,遊溯和遊洄的父親,前任雍王遊麟就是戰死在襄陽城下。
遊麟馬革裹屍而還,才換來了荊北地區歸於雍國的掌控。現在讓遊溯白白將荊北地區交出去?做夢!
因此當白未晞提出他治國的第一步就是將荊北還給朝廷之後,遊溯直接冷了臉,二人不歡而散。
看著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的兄弟二人,崇雲考幽幽地歎了口氣。
這個晚上,崇雲考想,自家主公什麼都好,就是有的時候太固執,認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也因此,崇雲考萬萬沒想到,第二日一早,他竟看見遊溯穿戴好衣冠前來找他。
這些日子以來,遊溯出行的時候都是簡單的發帶束發,怎麼方便怎麼來。然而今日,崇雲考卻看見遊溯竟然戴了冠。黑色抹額係在額頭,一派氣宇軒昂。
崇雲考奇了:“主公今日打扮怎麼這般隆重?”
遊溯用一種十分複雜的語氣說:“授官。”
“授官?給誰?”崇雲考一臉的不可置信,“給白先生?”
你倆昨天不是談崩了嗎?
這才一晚上!
崇雲考難得懵逼:“主公?”
遊溯幽幽地歎了口氣:“白先生說服了孤。”
說服?
說服什麼?
崇雲考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不轉了:“主公?白先生說服你什麼?”
他用一種震驚中混合著不可置信還摻雜著幾分目瞪狗呆的語氣問:“將荊北還給朝廷?”
遊溯的臉上又露出那種不情不願的表情來,但是緊接著,崇雲考就看見遊溯十分艱難地點了頭。
崇雲考:“???”
崇雲考還記得他第一次和遊溯談起現在的雍國不適合駐軍荊北的時候,遊溯是怎麼和他說的。
“襄陽是父王的埋骨地,為人子者,不能將父王用命換回來的土地交付出去;為人臣者,不能將君王用命換來的土地交付出去。孤若交還荊北,便是一個不忠不孝的畜生!此事誰也不得再提!”
當時你怎麼說的來著?
現在你怎麼就反悔了呢?
崇雲考目瞪狗呆。
偏偏此時遊溯還在一旁說:“仲父,孤擔心白先生不肯接孤的印綬,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崇雲考:“……”
等等,我緩緩。
他家主公在說什麼?
他在擔心白未晞不肯接他的印綬?
不是,你是主公啊!
崇雲考有點淡淡的憂傷。
也不知怎麼的,這一刻他忽然間有種感覺,就好像是自家養的豬可能要出欄了。
崇雲考淡淡地說:“這件事主公找老臣也沒有,不過依老臣看,白先生應該是很願意接受主公的印綬的。”
畢竟要是不願意,何必和遊溯絮叨這麼久?
聽了崇雲考的話,遊溯的臉色好看了幾分。他摸著懷著準備給白未晞的印綬,說:“希望白先生看得上孤給他的印綬吧。”
然而可惜的是,事實證明遊溯想錯了。當他向白未晞道明來意的刹那,還未等遊溯拿出印綬,白未晞便直接拒絕了:“白某若是為了名利富貴,何處不能容身?”
遊溯的手就那樣頓在原地。
不過隨即,遊溯便聽到白未晞說:“不過殿下的好意白某收到了,若是殿下不棄,白某願隨殿下一起前往京兆。”
這便是認同的意思了,遊溯深呼一口氣。他摩擦著懷裡的印綬,忍不住又問了一遍:“那先生確定不接孤的印綬嗎?”
白未晞堅定地搖頭:“白某說的話有幾分效果,並不在於那一方印綬。”
遊溯失望地歎了口氣。
似乎是感受到了遊溯的情緒,白未晞補充道:“殿下放心,白某既然答應了殿下,就絕不會輕易反悔。承蒙殿下不棄,白某雖無才,卻也願意做殿下的太公管子,許殿下以驅馳。”
誰料聽了白未晞的話,遊溯的表情卻在刹那間變得很是精彩。遊溯問:“周武王發喚太公為‘尚父’,齊桓公喚管子為‘仲父’,白先生以這二人作比,莫非也想做孤的‘仲父’?”
白未晞:“???”
遊溯故作可惜:“隻是可惜了,孤已經有自己的‘仲父’了,更何況以白先生的年紀,怕是沒辦法做孤的仲父。”
白未晞:“……殿下誤會……”
“更何況,孤並不覺得這二人之間有什麼好類比之處。”遊溯突然變得正經起來,語氣中也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這樣孤會以為,白先生其實不是真心為孤驅馳的。”
白未晞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