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車鄰鄰(1 / 1)

崇雲考此言一出,遊溯先笑了:“仲父也知道那位白先生?”

崇雲考點頭:“主公入主司州,總要用當地人來治理司州才是。臣已經為主公列出了可以征辟的名士名單,本來打算再考核一次之後,再拿給主公看的。”

遊溯若有所思:“想來這位白先生在仲父的名單中必然名列前茅。”

崇雲考:“何止是名列前茅?他在老臣擬定的名單中,排行第一位。”

說著,崇雲考拿出一卷竹簡遞給遊溯:“主公且看,怪不得他人都說這位白先生乃神仙下凡,其種種事跡聽起來還真不是一般人。”

遊溯收了崇雲考的竹簡,又將昨日陳糾送給他的紙書遞給崇雲考:“仲父也看看這位白先生的著作,孤也被這位白先生迷得神魂顛倒。”

崇雲考被遊溯的用詞逗的笑了出來。

二人就著日光看起了手上的資料。

崇雲考對這位白先生的資料找的不是很全,因為這位白先生實在是神秘的很,除了其姓名之外,崇雲考竟找不到這位白先生一星半點的過去。

他像是憑空出現一般,第一次在司州露麵,是解決了一樁懸案——

當時是弘農郡宜陽縣一戶富戶被殺,縣令千辛萬苦找到了凶手,這時這位白先生出現,說縣令找到的並不是真正的凶手,並給出了一套理論——

可以從凶手的足跡判斷其身高體重、走路姿勢等信息,從而縮小嫌疑人的範圍。根據當時的現場,白先生給出了嫌疑人大概身高六尺、身材中等偏瘦、走路習慣右跛等信息,幫助縣令找到真正了殺人凶手。

但當縣令和富戶的妻子以及曾被縣令冤枉為殺人凶手的無辜良民準備找到白先生道謝時,那位白先生已經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離開了。

白先生第二次在司州露麵,就是救了京兆郡守杜望的族侄——

那位杜姓小哥因墜馬而被馬蹄踐踏了肚子,據說當時腸子都流出來了,司州的名醫都被杜望找了個遍,但所有大夫都對這位杜姓小哥下達了死亡通知,紛紛搖頭說等死吧沒救了。

就在杜氏已經為開始為這位杜姓小哥找個風水寶地的時候,傳聞中的白先生他來了——根據民間傳說,這位白先生是帶著七彩霞光和甘霖一起來的——聽聽就知道有多麼的扯淡。

但不得不說這位白先生確實是有兩把刷子,誰也不知道這位白先生對杜姓小哥做了什麼,隻知道他們一起待在一個封閉的屋子裡幾個時辰,白先生出來之後就說,杜姓小哥活了。

果不其然,等大夫們再去為杜姓小哥把脈的時候,杜姓小哥的脈搏已經平穩了。

旁人紛紛稱奇,將這位白先生比作扁鵲在世,還有人說,這位白先生就是扁鵲傳人,可能還是現在的醫扁鵲。

但這位白先生否決了他“醫扁鵲”的稱呼,稱他不是大夫,來到長安也不是單純為了治病救人的——他是為了給流民一個家來的。

根據白先生說,他在路途中遇到了一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流民,見流民無處安身,於是想找京兆郡守給這些流民批一塊荒地,讓這些流民有個家。

開荒?

這是好事啊!

又能解決流民為寇、又能開荒為司州增加糧食,當時的杜望隻覺得這位白先生還真是一個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光輝的三清祖師爺,恨不得把這老好人供起來——

直到他看到了白先生口中的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可憐至極的流民——

好家夥,全是官府通緝令上的人才。

最出名的便是陳糾。其母是巴蜀來的繡娘,擁有一手精妙絕倫的刺繡技術,因此被京兆韋氏聘為繡娘。但常年刺繡使得陳母雙眼昏花,年老之後再不能刺繡,陳糾便將陳母接回家中供養。

兩年前,京兆韋氏的老封君過六十大壽,一位家族子孫為了討老封君的歡心,硬是找到陳母,要求陳母為韋老封君製作一副百鳥朝鳳圖。陳母因雙目幾乎失明而拒絕,但韋氏子孫卻以為陳母是故意拒絕,在憤怒之下,竟讓人活活打死了陳母。

陳糾匆忙歸家,卻也隻來得及為陳母收斂屍骨。

陳糾是個孝子,其父早亡,全靠母親刺繡將他拉扯長大,因此看到母親被人活活毆打致死,陳糾憤怒之下,竟對韋氏子孫痛下殺手,愣是讓貴族少爺給自己的母親償了命。

後來,也不知這陳糾是怎麼做到的,總之最後當官府接到報案的時候,案情已經變成了反賊陳糾聚眾閭左佃農對京兆韋氏的一處莊園進行了慘無人道的燒殺搶掠,最後帶著那些閭左反民黃土抹麵,做了鬼麵軍。

既成了鬼麵軍,那不論陳糾有什麼苦衷、不論杜望怎樣欣賞這個孝子,都不得不在親自在追捕“反賊陳糾”的案牘上蓋上自己的印綬。

當銀印青綬落在案牘上的時候,杜望還在可惜這條漢子,結果沒想到不過一年,這位英雄好漢就以無辜流民的身份出現在了自己麵前。

當時的杜望:“???”

杜望不可置信地挨個比對,最後發現這些所謂的可憐流民竟然真的各頂各都是通緝犯,要麼是自己犯法,要麼是家人犯法後隨家人逃走——總之,沒有一個良民。

杜望覺得這位白先生有點東西。

當時杜望問:“白先生,讓本官給這些通緝犯發放驗傳,以後本官如何治理京兆?天下又有何人還會將律法放在眼中?”

當時白先生是這麼回答的:“自從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起,律法早就名存實亡了,府君守與不守,都不會對法律的權威性有任何的改變。”

這話說的還……真沒毛病。

托“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道政令的福,儒術在發展中越發僵化。春秋決獄沒訣出來什麼秉公辦理,反而讓“情大於法”大行於世,生動形象地演繹了什麼叫“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為複仇而殺人者,法律判決有罪,但儒生認為無罪,官府便要釋之;若官府依法辦案,反而要受到申飭。

儒生掌握了話語權,王侯將相也要讓儒生三分,便默認了“情於法前”這樣荒誕的論調。

甚至可以說,在黔首百姓眼裡,陳糾是為母報仇的孝子。如果杜望真的依法治罪,那麼他這個郡守就會在百姓的口碑中一落千丈。黔首不再愛戴他,就會有無數儒生抨擊他;儒生抨擊他,他就要在四方壓力下回家吃自己了。

法都亂了,他堅持又能堅持什麼?

殺人放火受招安罷了,這麼做的又不止是他杜望一個。

於是杜望為這些通緝犯發放了驗傳,允許他們重新成為編戶齊民。

就這樣,白先生帶著從通緝犯重新變回編戶齊民的三百民眾跋山涉水到了桃林古塞,在廢墟上建立了桃林鄉。

但白先生的故事並沒有就此結束。

白先生身在桃林鄉,但司州各地都有他的傳說。

他在桃林鄉開設了一間私塾,歡迎所有的孩子去桃林鄉讀書。他對富貴人家的孩子收取不菲的束脩,但對貧苦人家的孩子卻大開方便之門,男孩兒不收束脩,若是女孩兒去讀書,每滿一月還會讓女孩兒帶回去米糧。

這樣的行為傳開以後,曾有士人不滿白先生將聖人所學這般賤賣,但找上門後卻反過來被白先生說服,回家就學著白先生的樣子開設了私塾,免費招收貧苦人家的孩子做學生。

除此之外,還有琳琅滿目之事,崇雲考寫的密密麻麻。遊溯看完之後都忍不住問:“仲父,這樣的人是真實存在的嗎?”

此時崇雲考也放下了手中的書冊,他的目光移到遊溯手中的竹簡上,輕笑道:“老臣一開始也是不信的……不如主公與老臣一起,去看看這位傳聞中白先生?”

遊溯一愣:“親自去桃林鄉?”

崇雲考理所當然地說道:“自儒學僵化後,士人各個邀名養望沽名釣譽,使得察舉孝廉已經快成了一樁笑話。這位白先生雖不能免除邀名養望之事,但其以仁政愛民之舉得名於民間,可比那些隻知道通過辭讓以邀薄名的人強太多了。”

“這樣的大才,主公不親自征辟,難道不怕派出去的門下吏被人家打回來?”

崇雲考這麼一說,遊溯也來了興趣:“仲父說的有理。孤的門下吏可被太多人的打了出來了,與其再讓門下吏受辱,不如孤親自去一趟。”

因為,遊溯也很想知道,白先生在那本《安平元年桃林鄉土地改製記錄報告》裡描繪出的桃花源,究竟是否真的存在。

遊溯當即起身:“仲父,我們這就去。”

雍王殿下的執行力很是強大,他的命令早上才下達,早飯過後,三百親衛就已經聚首雍王宮。

陳糾遠遠看著,隻覺得無怪這些涼州來的鐵騎能橫掃司州大地。看看這精密的甲胄,看看這高昂的士氣,可比之前漢王率領的漢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陳糾忍不住暗暗點頭,心想先生果然從來沒有錯過。能讓先生都覺得值得報效的主公,果然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