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不透的掌心(1 / 1)

手?他的手為什麼受傷了?是今天做飯不小心弄傷的,還是昨天勸走路劭的時候兩個人大打出手,其實已經起了摩擦?汪野的視覺不由自主被紗布吸引,它太新了,顯然就是特意綁上的。就像是特意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而且故意弄很誇張。

想用這點招數騙我?你騙騙其他的小姑娘小夥子也就算了,騙我沒可能。

一連串的嘲諷已經默默響起,可汪野暫時顧不上。他明明已經不發燒了,但又一陣頭昏目眩,開始處理眼前最要命的主要矛盾。

他劉聿怎麼折返回來了?

誰尼瑪允許他折返回來的!

他憑什麼就敢擅作主張折返回來啊?

汪野先在心裡來了一波素質三連,緊接著不急不忙地直起了腰:“你回來,咳咳,乾什麼!”

劉聿像是也在努力處理眼前的狀況,短暫且快速地看了一眼。

“你再瞪?”汪野如炸毛刺蝟,身上的情緒爆點比他的圓寸還要紮人。

劉聿馬上低下頭,委屈地笑了:“我沒有瞪你。”

“你再說!”汪野像個病中垂死掙紮的野生動物,儘管不舒服還氣勢如虹。

劉聿繼續一笑:“那好吧,既然你說我瞪了你,對不起,希望剛剛瞪你那一眼沒有嚇著你。可是你發燒剛好怎麼就穿這麼少?”

這不是什麼高檔住宅公寓,樓道裡有穿堂風,吹著汪野發過汗的皮膚,往打開的毛孔裡鑽。汪野打了個冷戰,嘴上卻硬:“你管我穿得少不少……你的手怎麼了?”

劉聿看看掌心,搖了搖頭:“沒事啊。”

“裹那麼厚的紗布,你手上是骨折了還是洞穿傷?”汪野懶得揭穿他,“你要是想用這種方法暗示我,為我和路劭打了一架,或者為我做飯燙傷了手,是不是太俗了?”

他沒說謊話,從小發自內心看不上受個傷還哼哼唧唧的人,傷著就傷著了,又不是養不好。退一步說,要是劉聿為自己做飯燙傷,他更看不上了,這不就是故意討自己同情呢。兩個人之間大概兩米的距離,但是卻僵持不動,汪野等著看他到底耍什麼花招。

過了幾秒,劉聿才把紗布手伸了過來,語氣反而很輕鬆:“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汪野不入他的套。

“或者你拆開看看?”劉聿繼續說,手也往前伸了伸。

“我拆開看?行啊。”汪野看得出這是激將法,上手三下兩下就拆開了紗布。果然很新,完全沒有浸過汗或者血的痕跡,紗布沒有被抻拉過,網眼保持著一模一樣的大小。他甚至懷疑這是劉聿上樓之前才裹的。

拆開之後會有什麼?幾道擦傷,暗示為自己打架?還是一塊故意燙傷的皮膚?汪野想了個遍,仿佛已經眼見了劉聿的花花腸子,一層一層往下揭開,直到看到了不算完全陌生的寬大手背。

手背一如既往的溫暖。

“你到底想乾嘛?”汪野的耐心有限。拆了半天,裡頭什麼都沒有?

劉聿緩緩地將手掌翻了過來,亮出了掌心。手背沒有傷口,掌心也沒有,隻有一個圓寸小人的簡筆畫,看上去怒不可遏,滿頭都是火氣。小人的手裡支著一根棍子,應該是台球杆。隨著掌心攤開、合攏、再攤開,那小人開始跺腳,還很有節奏。

汪野這狗屎一樣的笑點,一下沒繃住:“你有病啊?”

“就是想逗你笑一下而已,才不是什麼大病。”劉聿跟著他一起笑了出來,“你放心,我不是會打架的人,完全不敢和彆人動手。但是廚藝很好,不會熬一鍋粥就受傷。”

“那你為什麼要纏著?”汪野問,“有備而來?”

“我不否認。”劉聿直白又苦惱地搖頭,“我原本想著你可能會開門,畢竟我都是第二次送了。你要是開了門,我就假裝受傷讓你看看,給你一個驚喜。但是我千算萬算,沒想到你真不開啊。”

汪野這才收斂笑容,重新換上他的慣用表情。“咳咳,那你突然折返回來乾嘛?”

劉聿沒解釋,直接指了指汪野的腳邊。

汪野低頭一瞧,除了包裝好的餐盒,還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個鑰匙串,上麵拴著的鑰匙串好像是……線條小狗?

“我剛剛彎腰放東西,車鑰匙一不小心從兜裡滑出來,掉在口袋上沒聽見。後來我都走到電梯門口了才發現,這不是正掉頭回來拿,就和你……”劉聿說著說著停下,“就一不小心,瞪著了你一眼。”

像是闡述事實,又像是無奈控訴,居然是自己誤會了他。汪野看看鑰匙,又看了看地上的粥,人家已經連續兩次送粥還被罵,好像確實是自己做得不對哈。

“咳咳。”輪到劉聿咳了咳,彰顯自己的存在感,“請問我可以,把車鑰匙拿回去麼?”

“你急著走嗎?”汪野問。

劉聿眼前是暴脾氣的人,然而笑容頃刻抵達眼底:“不著急,我今天的工作已經完成了。”

“那進來喝杯水吧,先說好,你彆跟我提相親的事,也彆再約我吃飯!”汪野一想起倆人是相親認識就頭大,但還是把進屋的通路讓了出來。懷裡仍舊是保溫口袋,在如此細心的操作下那碗粥拿出來還是溫的。

透明的碗蓋上凝結了一層水珠,打開之後仿佛還能見著鍋氣。然而汪野入座後並沒有去招待劉聿,隻是指了指廚房:“你自己進去拿礦泉水吧,我沒燒水。”

“家裡沒有熱水?”劉聿到廚房轉悠了一圈,等到他再回到客廳,那碗精心熬煮的山楂粥已經下去一小半。

汪野根本顧不上回答,他這一整天沒吃什麼,現在恨不得把碗直接吞了。吃相很狂野,像有人和他搶飯似的,一大口就塞滿勺。等這口順下去之後他才哼哼一聲,算是對劉聿剛才那句話的回答。

劉聿將桌上的餐巾紙抽出一張,遞給了汪野。

粥是人家送的、做的,汪野好歹說了聲“謝謝”。

劉聿隻是搖搖頭,笑了笑,就轉身進了廚房。汪野隻當他去裡麵拿水喝,也就沒有多留意,一碗粥並沒有多少,很快就少了一大半。

山楂,自己有多久沒吃過這東西了?

汪野眼前仿佛出現了一條小路,石板隨意地搭在路麵上就變成了台階。順著台階往上是一個小土坡,歪歪扭扭長著一棵山楂樹。它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常年沒人管,自由生長,果子也結得不怎麼樣。

小小的紅果卻成了汪野小時候最美味的回憶,平時很難吃到水果,它就是汪野的水果。

不知道那棵樹現在還在不在了……等到汪野的回憶結束,眼前霧氣朦朧的小村和石板台階全部消失了,山楂樹也不見蹤影,麵前隻留下一個空碗。他還沒吃飽,又拿起保溫袋裡的包子,裡頭是清淡的白菜雞蛋粉絲餡兒,好像還有一些很奇特的東西。

韭黃?汪野掰開一瞧,還真是。

“你是不是在包子裡放韭黃了?”汪野脫口而出。

“什麼?”劉聿的聲音在廚房裡。

汪野這才發覺這人進了廚房就沒出來,他乾什麼呢?三兩步跑到廚房門口一瞧,隻見劉聿圍著家裡一直沒人用的那個深藍色格子的圍裙,正在洗家裡一直閒置的煲湯鍋。

“你在乾什麼啊?”汪野迷糊了。

“這個湯鍋就在櫃子上頭,我拿下來看看。冰箱裡有一隻冰凍的三黃雞,我幫你燉上。”劉聿自然而然地說。

“哦……”汪野從來不進廚房,根本就不會做飯。他愛燉就燉唄,剛好,燉好了等嘉嘉和天元回來一起喝。

“熱水壺我也弄好了,沒壞,還可以用。”劉聿又指了指正在燒水的家用電器。

汪野盯著電器上顯示正在工作的紅燈,瞪圓了眼睛。廚房裡的一切物品像短時間內集體叛變倒戈,都成為了這個人的部下。怎麼自己搗鼓起來它就不工作,到劉聿手裡一擺弄就好了!

怎麼著,廚具也看人下菜碟?歧視大專學曆,盲目崇拜劉聿的副教授身份?

“你不要隨便動我家的東西。”最後汪野隻能乾巴巴地阻攔,“我和你又沒熟到這個份兒上。”

“你放心,我沒有彆的意思,咱們隻是普通朋友的關係,我有分寸。是天元和嘉嘉讓我動的。”劉聿把手機遞了過來。汪野一瞧,眼睛瞪得更大了,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什麼時候和他加了微信好友,還有群聊了?

群聊的名字居然叫[汪野觀察小分隊]。

劉聿:[粥已經送到,今天汪野的狀態不錯,還請我進屋喝水了,非常友好。]

嘉嘉:[哇塞,汪哥請你喝水?]

天元:[他居然讓你進屋?他沒在門口打死你嗎?]

劉聿:[沒有打我啊,他很好接觸,也很溫和,並不像你們說的那麼應激。對了,廚房的廚具我可以使用麼?]

嘉嘉:[劉教授您就儘情地使用吧!]

天元:[雞在鍋裡,調味料在抽屜裡,有時間把雞燉了吧,多謝多謝。]

臥槽,還真是那兩個二百五同意的。汪野腦袋更大一圈,抬眸和劉聿對視,發現他的視覺中心在自己身體的……下半部分。

“這褲衩是黃誌嘉買的!”汪野立刻劃清界限。

“嗯……很有個性。”劉聿一邊說一邊乾活兒,還戴上了做飯的橡膠手套,“其實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我的學生裡麵也有很多二次元,能夠理解。”

“那你盯著我乾嘛!”汪野的身上有些力氣了,即刻就要應激。

劉聿回過身去,留給汪野一個平靜的背影,人在準備發脾氣的時候最好不要對視:“我沒有盯著上麵的圖案看,它材質是純棉,我隻是看它應該很舒服。”

他說話聲音不大,可是卻讓汪野覺得很有力量感,很有知識含量。大概能當人民教師的都有這樣的特征,穩定的情緒才能管得住班裡的學生……等等等等,我又不是他手下的學生,我為什麼要讓他管教?

汪野搖搖頭,把剛才莫名其妙的話題甩出去:“你要做就做吧,其他的東西都彆瞎動。”

“對了,天元說讓你按時吃藥。”劉聿說話的時候,順便把堆積的碗筷給刷了。

“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兒。”汪野並不習慣被人管著,到茶幾邊去吃藥。

“嘉嘉說,讓你喝咳嗽糖漿。”聲音又從廚房傳來。

“知道了,他倆今天怎麼這麼磨嘰。”汪野還真給忘記了,嗓子裡頭像吞了刀片,喝水就疼。兩大口糖漿咽下,茶幾上多了一杯白開水,汪野總不能伸手打笑臉人,吹著熱水,心虛地說:“……謝了啊,我最近……心情不好,脾氣也不太好,要是罵你了你彆往心裡去。”

乾巴巴,硬邦邦,他道歉風格一向如此。

“沒關係,有句歌詞怎麼唱的來著……”劉聿停頓兩秒還真哼唱出來,“每個人有他的脾氣。”

短短的一句歌詞,汪野心裡對大學教授那隱形的隔閡淡了一層:“原來你還會唱歌兒啊。”

“汪野同學,我隻是教書,我又不是老古板。”劉聿歪著頭看了他一眼。

“我又沒這麼說。”汪野被人猜中心事,心虛來得飛速,但消失也很快。好在劉聿沒再和他多說話,又一次進了廚房,叮叮咣咣地切著什麼,像是在處理三黃雞。輕重交替,菜刀剁木頭菜板,這聲音一下子讓汪野回到小時候,窗外細雨連連,外婆在生火做飯,他在搖椅上昏昏欲睡。

窗外的樹一直搖晃,像跳舞,電線也跟著搖,像皮筋。小時候他不知道什麼叫風雨欲來,隻知道睡醒這一覺就可以開飯了……

等到他再醒來,電視機上的掛鐘已經快要走過今天,逼近午夜12點,自己的身上蓋著被子。一個激靈醒來,汪野身上的藥勁兒還沒退,這也太粗心大意了吧,家裡還有外人就睡著了!

廚房沒聲,汪野踩著拖鞋衝進去:“你怎麼還沒……”

“嗯?”劉聿猛然間回過身。

剩下半句話噎在喉嚨裡,汪野看著已經完全陌生的廚房,不敢認。他們仨都不會做飯,每周請一次阿姨來做大掃除,廚房雖然不算臟亂差,但肯定也不整潔。現在整個廚房被劉聿收拾得煥然一新,使用麵積突然增大一倍,灶台和抽油煙機閃閃發光,平時堆積在外頭的碗筷和盤子也不知所蹤。

“你睡醒了?剛好,湯可以喝了。”劉聿給他盛了一碗,提前和他報備,“是天元拜托我讓我先彆走,他們馬上到家,家裡留一個人照顧你。”

“我不需要照顧。”汪野強硬。

“我看廚房有些……”劉聿直接忽略汪野的話,按照自己的節奏來,“亂糟糟,所以就著手收拾了一下。洗衣機的衣服洗完了,掛在洗手間。還有,昨天你沒拿的那束鮮花我給拿進來了,插進了花瓶裡,就放在陽台上了。”

汪野一時無言,這是家裡進了一個田螺大小夥子吧?

“現在我該走了。”劉聿也不多留,慢悠悠地摘掉圍裙,掛在門後,“他們應該馬上就到家了,你彆怕。”

“我不怕!”汪野再三強調,這人怎麼回事,我又不是小孩子。

“好吧,那晚上早點睡覺。”劉聿戴上了剛剛摘掉的鋼表,從田螺小夥子變回大學教授似的,臨走時還順手拎走了垃圾。汪野站在門口等著關門,門框冰冷,廊燈閃爍,在劉聿走到電梯口時他叫住了他。

“那個!”汪野支支吾吾,“你收拾得特乾淨。”

劉聿眨了下眼睛,琢磨了一下:“你要是想說‘謝謝’可以直接說的。”

“我沒說!”汪野回過頭,撞上了門。這人什麼意思啊,他以為他是誰?

有了這一天的休息,汪野第二天就上班了,隻是門口再也沒收到小人書。劇情剛好看到要緊的地方,貴妃正要被皇上殺掉,他也想知道接下來的情節但是又不想開口和劉聿要書。

“汪哥你好了嗎就上班?”呂天元還不是很放心,“要不再休息休息吧?”

“就是,要我說就休息幾天。”黃誌嘉生怕汪野倒下,“昨天我回家看到那束花了,汪哥你拿進來的?”

“怎麼可能啊,我不要。”汪野才不收。

黃誌嘉倒是一笑:“那是劉老師說給你慶祝生日的……話說回來,汪哥,今年你沒過生日呢,怎麼補?”

往年就算再忙汪野也會過,今年完全沒了心情:“不補了,我現在發現人生追求儀式感純屬無意義,以後再也不……”

“您好,請問是汪汪台球廳吧?請問汪老板在嗎?”門口站著一位外賣小哥,手裡拎著一個大盒子,“路上有些顛簸,生日蛋糕到了,需要打開驗收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