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
劈裡啪啦的火星子濺了一地,聞映潮反應得及時,避過了大半,但依舊有零碎的火焰灼到身上,披在外頭的衣服瞬間著起,“噌”地騰出火花。
琉璃火乃不滅之火。
聞映潮迅速脫下顧默晚給他的外套,火焰與落於地麵的火種碰在一起,飛快蔓延。他還沒定下神,便有一股疾風衝著他的脖頸而來,淩厲之勢,猶如刀割。
“過來!”
刃風堪堪與他的側臉擦過,竟真的劃出了一道傷口。
地上有火在燒,激起滾滾煙塵。
剛剛是顧默晚拉了他一把。
二人之間的手銬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解開,聞映潮低喘著氣,看向方才那個偷襲他的人。那張臉與顧默晚彆無二致,正是作為記憶體的,過去的“顧默晚”。
意識囚牢裡的東西混亂又鮮活。
“顧默晚”一雙眼睜得極大,眼周猩紅,死死瞪著聞映潮的位置,喃喃道:“你還活著,你還沒死,不,這是噩夢……”
“不過沒關係,夢裡我也能解決你,隻是把該做的事情再做一次而已。”
他自言自語完,周遭就起了陣陣烈風,火焰幾乎焚過了每一處角落,“顧默晚”手上的刀打著轉,歪頭打量他,大抵在思考從哪裡下手比較好。
原著中也有這樣的情節。
那時的顧默晚不堪噩夢,回到了冥淵當中,這裡自然已經空無一人。他打碎了琉璃火,於是冥淵廢墟被烈火吞噬,終年燃燒,到最後也沒有熄滅。
這段時期,正是顧默晚的精神狀態最差的時候。
……好在冥淵懸於冰海的中央,也隻有這一處恒久無法安眠。
現在,意識囚牢把這幕複現了出來。
唯一的區彆就是多一個聞映潮。
“好討厭你的眼睛,每次在夢裡,你都是這樣看著我的,讓我回想起……”
“顧默晚”伸出舌頭,舔了下唇,接著毫無預兆地將手裡的匕首衝著聞映潮狠狠一擲!
速度極快,聞映潮聽見了破空的聲音。
他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躲開的。
心臟跳動得極快,“砰砰砰”地撞擊胸腔,聞映潮彆過頭,刀刃就刺在他身側的地板上,偏了幾分。和他在冰棺邊找到的那把如出一轍。
“顧默晚”明顯沒有想到他能夠避開,在原地愣了一瞬。
“走!”
不用在他身邊的顧默晚發話,聞映潮就抓住了這個機會。他的動作和對方出奇的一致,轉身就朝著場地中間的數據屏衝去。
他能猜到,意識世界的大門最不可信,出口往往是場景中一些特彆的東西。
琉璃火依舊在灼燒,劈裡啪啦地響,聞映潮忍著難耐的熱浪,正要觸碰到那麵在烈火中仍舊跳動數字的顯示屏時,後方傳來了極輕的一聲響。
似乎是槍。
聞映潮此時已經不可能回頭了。
他咬咬牙,悶頭朝前衝去。預想中被子彈穿透的疼痛並沒有到來。聞映潮碰到了屏幕,沒有任何緩衝,被焚灼的煎熬在刹那間煙消雲散,他直接跌落在了地上,蹭破了皮。
傷口開始快速愈合。
“我服了,”聞映潮喘著氣,“這都什麼破事兒。”
天殺的係統還在裝死,怎麼叫也不回應。
之前不還說會給他提供技術上的支持嗎!他現在真的要投訴了!
聞映潮還沒多緩兩口氣,身上就又被扔了一件毛衣。
外套在上一處情景中被燒得一乾二淨,聞映潮多少有些衣衫不整,他頗為心虛地抱起毛衣,二話不說就往自己頭上罩。
顧默晚是緊跟著他後麵來的,現在對方身上隻剩下一件單薄的裡衣。
無論是毛衣還是裡衣,右臂的部分都染著大片血痕,還是熱的。
那銷聲匿跡的一槍……
顧默晚攤手:“好了,接下來能安分點嗎,不要再做無謂的耽擱了。再來一回我自己也遭不住。”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
“聞映潮,你真是越來越讓我驚喜了。”
聞映潮在心裡狂翻白眼。
“那請你也收起沒必要的隱瞞,你應該知道,我其實並不在乎你的身份。”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正視眼前的顧默晚。
“我再重複一遍之前被打斷的問題,囚牢的主人不可能出現在這裡,你不是顧默晚,你是誰?”
顧默晚沒有否認,也沒有立刻回答。
他先是定定地打量了聞映潮一會兒,隨後又“噗嗤”笑出了聲,還誇張地抬手抹去眼角的淚花。
“這裡可是意識囚牢,聞映潮,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顧默晚說:“代表著我的意識體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模樣,無論你承不承認,我都是你所認識的顧默晚,從沒變過。”
“以前最相信你的人是我,親手殺死你的人是我,回到這裡一把火燒了冥淵的也是我,那個曾經的我。”
“不過,”他話鋒一轉,“如果你實在想區分一下,比如作為記憶體的過去和現在,那當然也可以叫我的另一個名字。”
“顧雲疆。”
他這話說得誠懇,聞映潮找不出任何問題,也看不出任何說謊的痕跡。
偏偏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顧雲疆說:“況且,你既然說,不在意我的身份,又何必顧及這些有的沒的呢?現在站在你麵前的人究竟是誰,很重要嗎?”
聞映潮搖頭。
他清楚,再和顧雲疆空耗下去,也不過是在浪費時間。
刨根問底不是他的性子,也和原主這種人八竿子都打不著邊。
聞映潮懂得分寸,儘管還有諸多疑問在嘴邊打轉,他適可而止,沒有再繼續逼問。
“顧雲疆。”聞映潮重複了一遍對方的名字,“我明白了。”
“嗯哼。”
顧雲疆還有心思吹一聲口哨,晃晃掛在食指上的,沾了血的手銬。
“現在我就不對你使這個了,”他說,“你可不要再亂來了。”
聞映潮當然也不想再碰上顧默晚的記憶體。
在“甜言蜜語”的作用下,他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嗯”,轉頭看見顧雲疆上了眉梢眼角的笑意,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他說:“要是你真的能乖乖聽話就好了呢。”
“不過,那不就不像你了嗎?”
麵對這個神經病,聞映潮不能掉以輕心。
“都心知肚明了,這種廢話就免了吧。”他說。
顧雲疆意興闌珊道:“好吧,那我期待一下,你之後會給我什麼大禮。”
下一句話說得很輕,更像是自言自語,散在空中,無人在意:
“就像當初那樣。”
此時此刻,聞映潮環顧起了這個新的空間。
這回不用他去特意辨認,“長生殿”三個大字,就刻在門口的牌匾上。
雖然名字叫長生殿,但其實不過是個占卜鋪子,取得好聽,窩在城市的最角落裡,極不起眼。
在如今的世界裡,這種老式建築物已經很不多見了。
他問顧雲疆:“這段場景的出口在店裡麵?”
彆看長生殿鋪小,被主角光顧的地方怎麼可能平平無奇。
裡頭的占卜師是有真本事的。
聞映潮的猜測沒有錯。
顧雲疆沒有正麵回答聞映潮,他率先撥開門簾,露出裡麵黑洞洞的走廊,回頭反問他:
“你知道嗎?這家店接客有一個規矩。”
聞映潮當然知道。
這條規矩在原作中強調過好幾次。
“一次隻接待一名客人,”聞映潮說,“但這是陷阱。”
“遵守規矩的人,會得到想知道的答案,為人偶遊戲的參與者。”
“占卜屋給出的預言,無論多荒謬、多無厘頭,都一定會在這場任人擺布的人偶遊戲中發生。”
顧雲疆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
“雖然回過頭來看,這場遊戲的解法很多,但最直截了當的,是在一開始就打破規矩,我們兩個一起進去。”
“反正在記憶場景,就算見不到那位占卜師,也沒什麼可惜的,對吧?”
“不過——”
顧雲疆忽然壓低了聲音。
“人偶遊戲,是你死後的第二年發生的事,連長生殿,也是冥淵之戰後才開的鋪子。”
“意識才剛剛再生的你,怎麼會知道這一點呢?”
聞映潮:……
我靠,被套話了。
他停住腳步,與顧雲疆此時隻有半步之遙,對方要是想對他做什麼,他是絕對避不開的。
除非自己先下手為強,把顧雲疆推進店中,強製他進入人偶遊戲。
但這樣一來,他也會變成一個人,失去了安然度過的資格。
這場遊戲在原作中是重要情節,占據了大量篇幅。而他雖然清楚破局之法,卻一定會在遊戲裡撞上顧默晚的記憶體。
能不能自保還難說。
他覺得,不如乾脆把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件事向顧雲疆坦白算了。
反正係統死了這麼久,一時半會應該也活不過來。
活過來剛好,找它算賬。
他張了張嘴,正要開口。
“其實我……”
“聞映潮。”
聞映潮和顧雲疆的聲音撞在了一起,他們似乎都有話要講。
“讓我先說。”
顧雲疆可不會和聞映潮客氣,說什麼“你先來”,他伸出食指,隔空點了點聞映潮的嘴唇。
聞映潮不想和他搶,他也想知道,顧雲疆打算如何戳破他的身份。
“聞映潮,”顧雲疆重新組織措辭,“看來我猜得沒錯,即使你對目前的情況一無所知,也和以前一樣,一點兒都沒變。”
他的話語揉得曖昧,字腔正圓,讓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你果然藏在我的意識裡,一直在看著我。”
聞映潮:……
啊?
是這麼理解的嗎?
他難以置信道:“你在說什麼東西?”
“這很奇怪嗎?”
顧雲疆玩味地掃量著他。
“你覺察不到自己醒著,你的記憶是混沌的,但是屬於外界的一切,你都能通過我看到的、我聽到的來獲知。那些東西就像我們所說的常識,在你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刻在了你的意識裡。”
聞映潮:……
笑死,根本不用他來解釋,顧雲疆自己就把這個漏洞百出的說法圓上了。
和事實相隔了十萬八千裡。
他說:“算了,你愛怎麼想怎麼想。”
顧雲疆裝模作樣地歎氣:“唉,沒辦法。誰讓你現在的意識還沒完全複蘇,太薄弱,一時半會兒理解不了呢?”
“不過呢,我要再提醒你一句。”
“意識不會憑空再生,實驗唯一需要的東西,就是本人的意識。”
顧雲疆話音剛落,聞映潮倏然轉身,用極了力氣,一把將他推向長生殿那門簾後,空蕩蕩的黑廊。
一時間,四周隻剩下簾珠碰撞的微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