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1 / 1)

物色 時鏡 4410 字 10個月前

林蔻蔻上樓之後便沒再下來,杵在自己房間的窗戶前麵,一站就是大半個下午,有人打電話進來也不接。

漸漸日頭斜了,天色暗了。

外麵的世界安靜下來,房門外卻忽然響起門鈴聲。

林蔻蔻頓時皺了眉,她記得自己進屋時就已經按下了免打擾,是這麼不識趣?

站在原地,她不想搭理,便沒去理會。

沒想到那門鈴聲靜了幾秒後,也不知是不是聽裡麵無人回應,又響了起來,大有不開門就不停下來那架勢。

林蔻蔻有些煩,冷了一張臉打開門,剛想罵,結果一抬頭就看見裴恕那張帶笑的臉,於是一愣。

這人頎長的身形,站在門外便擋了走廊上進來的光,一手拎瓶酒,一手拎份外賣,唇邊還帶著點笑。

見她開門,他便揚眉:“還以為你要繼續裝死呢。怎麼,板一張臉,這麼不歡迎?”

林蔻蔻訝異:“你來乾什麼?”

裴恕直接繞過她進了房間:“一下午沒看見你人,晚上樓下餐廳吃飯也不來,怕你餓死。這不,給你訂了點東西。”

他將那瓶酒和外賣打包袋都放到了桌上。

打包袋上有餐廳的名字。

林蔻蔻認得,那是附近很有名的新和記,從來不接預定,去得排隊。這時候他能訂到,得是下午時候就找人代排去了吧?

她先沒說話,反手將門帶上,然後看了一眼桌上那瓶酒:“帶吃的就算了,帶酒是怎麼回事?”

裴恕拿起那瓶酒,在手裡掂了掂,狡黠一笑:“提前慶功。”

林蔻蔻一怔:“慶功?”

她忽地想起今天白天,自己走之前的事,於是有了猜測:“獵協那邊的事很順利?”

“豈止是順利。”裴恕一想到白天展台那邊的事,險些笑出聲來,一麵將打包袋拆了,外賣盒一字排開,一麵道,“你真該留下來看看好戲,就知道你在圈內的人緣有多好。”

林蔻蔻走時,他已經與陳誌山私底下說好,既然有1/3的獵協成員同意就能召開大會,決定是否罷免航向的理事會席位,發起動議的人也有了,那剩下的就是如何湊夠那1/3的人同意。

裴恕之前就已經經由林蔻蔻認識了參加大會的大部分人,這時活動起來便非常方便。

有歧路那搭建未完成的寒酸展台在那兒,就算他不主動去找人搭話,其他人或是出於好奇、或是出於同情,都會主動來找他。這時他再極為逼真地表演一番被“老資格”理事會成員航向欺壓的苦悶,效果簡直拔群。

裴恕道:“看來大家都喜歡看幫助弱者聲張正義的橋段,也喜歡痛打一些落水狗……”

林蔻蔻道:“那不該誇你演技一流,把大夥兒騙得團團轉麼,跟我有什麼關係?”

裴恕這時已經把酒開上了,抬眸望她一眼,道:“你知道你半道走了,我怎麼跟他們說嗎?”

林蔻蔻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裴恕淡淡道:“我跟他們說,林顧問身體不大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林蔻蔻:“……”

嘴角抽搐了一下,她頓時用一種看禽獸的目光看著裴恕:“你還是人嗎?拿我出來賣慘?你這樣說,彆人還不知道要腦補多少!”

裴恕卻眨眨眼:“你難道不該誇我聰明嗎?”

第一次,林蔻蔻對此人臉皮的厚度歎為觀止。

裴恕隻道:“話要全說出來,就顯得假了。誰不知道你當初簽了競業協議才離開航向?算得上忍辱負重;重新回到行業,也沒有挖老東家的牆腳;更沒有刻意針對,算得上仁至義儘。你現在到歧路,航向就針對歧路,傻子都知道該怎麼聯想。”

當時那些人的表情,簡直顯示著他們空前一致的想法:林蔻蔻,一個大寫的“慘”字!

裴恕人緣本就不好,就算前段時間有林蔻蔻為他引薦,緩和了不少,可他敢說,如果是自己倒黴的話,恐怕大家都在一旁拍手稱快,看笑話還來不及。

可換了林蔻蔻就不一樣了。

圈內公認的好人緣,實力強,先遭受過不公的待遇,今日又被刻意針對,彆說那些原本跟她有交情的人,就算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聽了也得義憤填膺!

更彆說,還有個老好人孫克誠現場表演什麼叫做“委屈”。

航向要能翻身,裴恕敢把自己名字倒著寫。

他說著,已經從櫃子裡取了兩隻酒杯倒上,然後將其中一杯遞給她:“這總值得喝一杯了吧? ”

林蔻蔻接了那杯酒,久久望著他,終於沒忍住道:“你真的——”

裴恕舉杯輕輕同她一碰,一副謙遜姿態:“謝了,我知道你想誇我,但不用說出來,我知道就好。”

林蔻蔻:“……”

怎麼有人能把“無恥”二字修煉得如此出神入化、不著痕跡呢?

她歎服了。

姓裴的混進她房間,跟回了自己家似的,酒開了,菜擺好,他還拉來兩把椅子,親自幫她掰了筷子,招呼她坐下吃飯。

隻不過菜擺在靠窗的茶幾上,坐椅子太高,不方便。

林蔻蔻坐了一會兒,便乾脆舍棄椅子,盤腿坐地毯上吃,這下高度剛好合適。

裴恕見了,想想也把椅子推到一旁,坐到了地毯上。

林蔻蔻向來沒什麼架子,比較隨意,可這祖宗一直矜貴得很,昨晚帶他去坐一趟輪渡他都嚷嚷半天,現在居然就跟著她這麼坐下了?

她不由帶了幾分古怪地看著他。

裴恕猜到她在想什麼,臉不紅心不跳地道:“我這叫‘近墨者黑’。”

林蔻蔻心緒微瀾,沒有接話。

裴恕便跟她講白天發生的事,以及他聽到的一些其他組的消息。

大家都跟中了邪一樣,不太順利。

薛琳那組是因為她脾氣不好,其他組員漸漸不願意聽她的,凡事都得舒甜從中斡旋,才能保證這個小組不立刻分崩離析。

莊擇那組則是因為意見分歧,在如何說服候選人跳槽這個問題上,莊擇的想法過於出格,遭到了其他人的強烈反對。

三組大概是最離奇的。

最初因為三位大佬吵架,項目進度停滯不前,好不容易昨天重新開始合作,三個人各自按照自己的方案篩選了候選人提交上去。可今天一見,一手客戶公司的情況和薪酬待遇,三位候選人掉頭就走。並且其中一個人還將這件事當做笑話發到了網上。

“所以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在給一家破公司招聘空姐前台,還得是阿聯酋航空的……”裴恕說到這裡時,幸災樂禍之情簡直溢於言表,“三位金牌獵頭,大風大浪都見過了,卻在陰溝裡翻船。要早知道大會這麼好玩,我早幾年就來了。”

三組的情況林蔻蔻早知道,隻是沒想到這短短一天的時間裡,劇情已經以八倍速發展到這個地步。

一想到那三個人吃癟,她都忍不住跟著樂了。

隻是她掉轉頭,一看到裴恕這看熱鬨不嫌事兒大的架勢,忽然想起點什麼來:“笑這麼高興,你在賀闖那組,很順利?”

“我在賀闖那組?”裴恕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種極為微妙的神情,靜了一會兒,然後小聲問,“你覺得有我在,他這組能順利?”

林蔻蔻:“……”

手掌搭在已經空了大半的酒瓶上,她足足花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然後一下笑出了聲。

是啊,有裴恕在,四組怎麼可能順利?

這祖宗光出現在眼皮子底下,就能把賀闖氣個半死,礙於旁人在場,說不準還不能發作,隻能在心裡慪氣。

沒打起來就不錯了。

光想想賀闖那張臭臉,林蔻蔻都覺得可樂,一笑竟停不下來,把腦袋都埋了下去。

裴恕就在對麵靜靜看著她。

大概是邊吃邊喝,不知覺間酒已經喝了不少,那點醺醺然的醉意漸漸泛上來,在她臉上染出幾分暈紅。埋下頭去笑時,幾縷微卷的長發垂落到頰邊,更有種難言的慵懶。

人一笑起來,煩惱便好像飛走了。

林蔻蔻胳膊肘支在桌上,一手撐住自己的腦袋,一手輕輕扶著酒杯,笑完了,才用那帶著餘溫的眼眸看向裴恕,也不說話。

裴恕喝得不多,一點醉意也沒有。

可被她這麼一看,他心頭猛地一跳,不由問:“看什麼?”

林蔻蔻若有所思道:“你今晚是專程來開解我的吧?”

裴恕原本就坐得筆直的身形,頓時一緊。

林蔻蔻含混地笑了起來,就這麼隔著小半張不寬的茶幾瞅著他:“你心腸一向這麼好的嗎?”

裴恕心道,才不。

隻是他凝視林蔻蔻片刻,很快就注意到她話裡隱含的意思,微微一蹙眉:“所以,你那組的Case果然出了點問題嗎?”

“也不算出問題吧。”畢竟是對著裴恕,林蔻蔻不擔心對他吐露實情之後會被轉手賣掉,想了想,便道,“本來S級的死單就沒那麼容易做,一號候選人的確比較棘手……”

裴恕厚顏自薦:“要我幫你出出主意嗎?”

林蔻蔻立時搖頭笑了起來:“要讓賀闖知道他的組員不僅不在組內幫忙,還出來幫他的對手出謀劃策,不得氣死。”

裴恕鎮定道:“規則可沒說不允許當內奸反水吧。”

林蔻蔻仍是搖頭:“也不是你擅長的Case,一個人事總監的職位罷了。”

她簡單說了一下沈心的情況。

裴恕聽後卻不太明白:“隻是這樣嗎?”

以林蔻蔻的能力,就算搞不定這單Case,也不至於搞得下午回酒店時那般臉色吧?

這話他雖沒明說,但林蔻蔻卻能聽懂。

裴恕那乾淨修長的手指,隨意搭在桌麵上,她垂眸看了一會兒,也不知怎麼一時沒忍住,一個手指移過去,輕輕點在他無名指那透明的指甲蓋上。

裴恕眼皮登時跳了一下。

但還沒等他把這小小一個動作所蘊含的信息量理解清楚,林蔻蔻的下一句話,便讓他忽然愣住——

她慢慢道:“沈心問我施定青的事。”

施定青?

僅僅這三個字,便讓裴恕瞳孔縮了一縮,下意識皺起眉頭,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從他眸底飛快劃過。

他頓了一頓,才問:“這單跟施定青有什麼關係嗎?”

林蔻蔻這時是真有點醉意了,隻圖好玩似的,拿指頭尖一點點順著裴恕那無名指的指甲蓋戳上他手背,說話也沒什麼防備,隨口道:“大概是因為我也想勸沈心離婚吧。”

裴恕搭在桌上的那隻手,忽然就頓住了。

連手指間的線條,都在這一瞬間僵硬。

林蔻蔻好半晌沒聽他回應,才感覺出一絲不對,抬起頭來,看向他:“怎麼了?”

裴恕臉上,是一種她以前從未見過的表情,仿佛是在霧裡,透出一點朦朧的虛幻,竟像是沒聽清她的話一般,問:“你剛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