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
夜晚的山頂,寂無行人,隻有一輪曠月高掛。
裴恕站在清泉寺門口的台階下等待,不一會兒就聽見身後一道聲音傳來,回頭望去,便看見了林蔻蔻的身影。
他道:“張賢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
林蔻蔻笑一聲點頭:“也是,對他有益無害的事,沒道理不答應。”
裴恕問:“你那邊呢?”
林蔻蔻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微妙,猶豫了一下,才道:“應該算順利吧……”
裴恕略略挑眉:“應該?”
林蔻蔻瞬間回想了剛才的場麵——
當她揭穿智定老和尚其實是為了她好時,老和尚那表情簡直像是被人扒光了遮羞布,一張老臉都有點發紅,十分惱怒,立刻要攆她出去。
台詞都還沒念完呢,豈能這麼容易就走?
於是她把門框一扒,硬賴著,說完了剩下的話:“這單Case是我複出後真正的第一仗,不贏怎麼能對得起您掐點攆我下山的一番苦心呢?所以您看我明天就安排董天海來見您可以不?”
老和尚眉毛都要被她氣豎了,就一個字:“滾!”
林蔻蔻終於圓潤地滾了。
她簡單地講述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裴恕靜默了片刻,本來想奚落她“你管這叫‘順利’”,然而待得話要出口時,心頭突地一跳:“等一下,你剛剛說什麼?你跟智定約了明天讓董天海去見他?!”
林蔻蔻笑眯眯道:“對啊,怎麼了?”
裴恕整個人都不好了,摸出手機確認了一下現在的時間,便用一種看禽獸的眼神看向林蔻蔻:“你認真的?”
林蔻蔻假作不懂:“有什麼問題嗎?”
裴恕眼皮狂跳,瞬間覺得自己怕不是聽錯了:“現在已經半夜十一點了,距離明天就一個小時!你還約定了明天見麵?我們現在連董天海在哪裡都不知道,就算他從上海飛過來,加上輾轉的行程也得最起碼四個小時才能到山下,上山的時間另算。除非他坐明天天沒亮的早班機過來,不然根本不可能趕得上。而我,必須現在打電話通知他——”
林蔻蔻道:“那就打啊。”
裴恕:“……”
他終於抬起頭來,把林蔻蔻這張漂亮的臉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總算看出來,這眼角眉梢,唇畔鼻尖,滿滿寫的都是“幸災樂禍”四個字!
好家夥……
他深吸一口氣:“林蔻蔻,你是故意的。”
林蔻蔻假模假樣輕歎一聲,仿佛十分無辜:“哎呀,你怎麼能這樣想呢?智定老和尚是什麼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總不會覺得他請願下山去董天海那邊麵試吧?再說了,明天施定青就要來見張賢,董天海要不來,那豈不是落於人後了?我這也是考慮過的嘛。要怪就怪施定青吧,誰讓她跟薛琳這麼拚呢……”
裴恕聽得血壓噌噌上來:“你——”
林蔻蔻隻把手一攤:“難道這世界隻允許老板忽悠我們打工人內卷,不許我們打工人抓住機會逼老板內卷一把嗎?才十一點鐘,接個電話怎麼了,能猝死不成?”
裴恕:“……”
林蔻蔻哼一聲,輕飄飄瞄他一眼:“反正爸爸我這兩天不好過,誰也彆想好過。我這又是加班又是熬夜,他一個客戶坐享其成,現在讓他趕趕行程來見候選人怎麼了?”
裴恕:“……”
無話可說,歎為觀止!
林蔻蔻還沒算完,甚至抬抬下巴示意他:“愣著乾什麼,趕緊打啊。”
裴恕差點沒氣得拿手機砸她:“你知不知道我們拿的是誰的酬勞?客戶就是上帝!現在不是工作時間也就罷了,都半夜十一點了,人都差不多睡了,這時候打過去禮貌嗎?這不符合職業道德!”
林蔻蔻詫異:“你竟然會遵守職業道德?”
裴恕冷笑:“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
林蔻蔻靜靜看著他。
然後便見裴恕拿起了手機,劃開通訊錄界麵,調出一串號碼。
林蔻蔻一抬眉,問:“不是說這時間給客戶打電話不禮貌,不符合職業道德?”
裴恕“哦”一聲,淡淡道:“沒事,我給他秘書打。”
林蔻蔻:“……”
這跟打給董天海本人有什麼區彆?還多禍害一個。
姓裴的果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先前裝得還挺像樣!
電話撥出,很快通了。
也不知是董天海哪位倒黴的秘書接了起來,聽裴恕講完大概情況後,就陷入了靜默。
好半晌後,才懷疑自己聽錯了一般,跟裴恕重新確認:“裴顧問的意思是,您找到了一個可能合適的人選,但要董先生親自去一趟,而且必須是在明天就趕到?”
裴恕淡定地道:“對。”
電話那頭靜寂無聲。
裴恕將自己這邊的聲音靜音掉,轉頭對林蔻蔻道:“你信不信他那邊靜音掉了正在罵我?”
林蔻蔻原本就在憋笑,現在笑得更厲害了。
還好沒過多久,電話那邊又有了聲音。
那名秘書聲音平穩,情緒似乎也沒有大問題:“好的,我明白了。不過這和董先生原本的行程有衝突,我沒辦法直接給您回複,需要先請示過他,還請您稍等。”
然後電話才掛斷。
裴恕就拿著手機等,問林蔻蔻:“你猜一會兒是誰打電話過來?”
林蔻蔻笑:“這還用猜?”
過了沒十分鐘,剛才的號碼就回撥過來。
然而一接通,卻是董天海憤怒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你沒征詢我同意,私自去接觸張賢,搞得現在新聞滿天飛也就罷了,現在還要我明天趕到那邊去見人?裴恕,你現在做事這麼沒有分寸感了嗎?”
裴恕瞅了林蔻蔻一眼。
林蔻蔻囂張地向他一攤手。
裴恕無語,收回目光道:“張賢的事是我們考慮不妥,不過這次物色的人才的確很不一樣。他是不會自己下山的,您如果不來就會錯過。而且我和林顧問的意見都很一致,強烈希望您有時間的話一定來一趟。”
董天海年紀大了,覺也漸漸少起來,今天好不容易早早就躺下睡了。可誰想眼睛還沒閉上十分鐘,就被管家叫了起來。
出來一看,秘書一臉為難地站在外頭。
他嚇一跳,張口便問是明天大盤要崩了還是基金交易出了什麼紕漏,結果,就這?
董天海問:“我去見了這候選人就一定能成?”
裴恕道:“這不敢保證。”
董天海立刻感覺自己腦門兒頂上有根筋突突跳著,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崩斷:“那我豈不是還有可能白跑一趟?你要沒彆的理由,我不可能答應你。”
裴恕鎮定道:“施定青明天也會上山。”
董天海那頭頓時一靜。
裴恕於是又加一劑猛料:“而且除了目標候選人之外,我們也約了張賢,明天如果您能來,可以見一麵。”
電話那頭,隻有呼吸聲傳來。
靜夜的風裡,林蔻蔻就站在裴恕身邊,與他一道揣度著此時此刻電話那頭董天海微妙的情緒。
過了約莫半分鐘,董天海考慮好了。
他已經完全平靜下來,道:“好,明天我會到,具體時間行程我秘書會跟你們同步。”
電話掛斷。
裴恕看著手機,若有所思地笑了一聲。
林蔻蔻輕哼一聲,揶揄道:“我看你坑金主也是麵不改色,乾得很熟練嘛。”
裴恕謙遜道:“近墨者黑,還要感謝林顧問的熏染才是。我這比起你跟馮清談的那一次,可‘禮貌’多了。”
至少董天海是被說服的。
上回林蔻蔻對馮清,就差沒把“威脅”兩個字刻腦門兒上。
他與林蔻蔻一道走在回禪修班的路上,想了一會兒,卻忽然問:“你有沒有覺得,董天海對張賢的態度,比較奇怪。”
林蔻蔻抄著手走路,回想了一下,道:“是有點奇怪。我們挖張賢的消息早就傳了出去,他不可能不知道,卻一直沒有人來跟我們聯係詢問情況。那就可以說,董天海默許這件事發生。難道他對張賢也有期待,認為這個人還有挖回去的重新合作的可能?”
裴恕轉頭看向她。
林蔻蔻也正好轉頭,與他四目相對——
這一刻,他們的想法一般無二。
裴恕道:“如果董天海真抱著這種想法來,可能要失望而歸了。”
林蔻蔻道:“明天就知道了。”
通往禪修班的小道上沒有多少盞路燈,多少顯得有些昏暗。然而霜白的月亮掛在天上,卻照得附近一片發白。
兩人都舉目望向墨藍的天幕。
遠山在天幕下逶迤,下方城市的燈火猶如在刷在漆黑紙頁上的一片金粉,隱約閃爍。
山下度假酒店的某間套房,服務生推著夜宵的餐車進來,雪白的餐布上還放著一杯扔了枚青橄欖的馬天尼酒。
外麵露台上的人聞聲回頭。
服務生禮貌地奉上單據:“施女士,您的餐品都已備齊,請您簽字。”
從外麵走回來的女人,盤著高高的發髻,穿著修身的長裙,眼角雖已有了不少細細的紋路,一舉一動卻依舊帶著賞心悅目的優雅。
她接過單據簽了字,笑著請他掛房賬。
然後忽然問了一句:“你們酒店的套房都在這一層嗎?我看隔音效果挺一般,晚上不會很吵吧?”
服務生一怔,笑著回道:“是在這一層。不過您放心,隔得挺遠的,而且那兩位客人這幾天好像都在山上,不在酒店,晚上應該很安靜。”
都在山上嗎?
施定青淡淡一笑,道了謝。
服務生驚訝於她遠超於一般人的優雅和禮貌,竟都有點不好意思,又說如果吵的話可以聯係前台再換房,這才拿了單據出去。
門關上時,施定青臉上的笑意便退乾淨了。
她沉默了許久,才端起那杯馬天尼,喝了一口,視線卻穿過露台飄起的紗簾,看向了漆黑靜寂的山頂。
距離天亮,隻剩五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