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爛(1 / 1)

物色 時鏡 4475 字 10個月前

林蔻蔻進入茶室後,慧言便在後麵輕輕關上了門,隔絕了內外的視線。

薛琳見狀,悻悻地哼了一聲,接著才重新看向自己的手機,嘀咕起來:“不是林蔻蔻,不是歧路……仇家,她的仇家,還是我的仇家?”

說實話,她這一年作風激進,仇家可不少。

但在念叨到這一句時,驟然浮現在她腦海中的,竟不是自己的仇家,而是航向——

林蔻蔻的仇家!

她有點記不清了,轉頭問舒甜:“航向那邊管事的現在叫什麼來著?”

舒甜先是一怔,緊接著立刻回答:“副總裁程冀,獵頭部總監是顧向東。有幾次開會和沙龍,您跟他們見過麵。最近一次是在德龍公司的競標會上,您拿走了90%的職位,他們輸得不輕。”

薛琳聽著,覺得有點印象了:“他們跟我竟然也有過節,那這不是一箭雙雕,難道真是他們?”

裴恕從旁邊走過,正好聽見,不由嗤笑一聲:“航向那兩個,就算不聰明,也沒蠢到這種地步。”

薛琳擰眉看向他,十分不悅。

裴恕卻是一臉閒庭信步的悠然,看都沒看她一眼,便下了台階,隻道:“航向是施定青的公司,泄密就等於壞自己老板的事,程冀、顧向東都是趨炎附勢的小人,沒有膽子乾出這種事來。”

這姿態,儼然沒將薛琳放在眼底。

薛琳慣愛擺排場,顯示自己的地位和體麵;裴恕這人也不低調,隻是他擺的不是排場,是姿態——

輕易不把人放在眼底,比起隻擺排場的人,某種意義上來說,段位更高,也更招人恨。

比如此時此刻。

就算理智告訴薛琳,裴恕分析得不錯,可一種遭受到蔑視之後的不爽,依舊迅速湧了上來,占據她的大腦,讓她生出一種憋悶的厭惡,瞬間黑了臉。

——跟這姓裴的一張天生的嘲諷臉比起來,就連那目中無人的林蔻蔻都變得眉清目秀,可以忍受。

她瞪著裴恕。

裴恕卻完全沒看見,人已經下到庭院裡,往智定老和尚掃出來的那堆落葉前一站,施施然道:“智定法師,正好閒著,手談一局?”

智定一時汗毛倒豎,脫口而出:“手談個屁,我不賭了!”

裴恕:“……”

他默默看著智定:“我沒說要賭。”

智定:“……”

他瞬間意識到,自己剛剛說錯話了,眼皮抖了一下,竟是下意識看向了還在走廊屋簷下站著的薛琳,一副擔心被人聽見的心虛模樣。

薛琳那邊沒反應,似乎正忙著思考她自己的事,隻有旁邊那臉蛋圓圓的小助理有些奇怪地朝這邊看了一眼。

智定這才鬆了一口氣。

緊接著,憤憤的不平便傾瀉到了裴恕身上:“你這個人看上去人模狗樣,心腸不比她林蔻蔻乾淨多少!上回要不是你花言巧語哄騙我跟你打賭,我能上了你的當?”

裴恕心說,你當時答應跟我打賭的時候,可不像什麼無辜的受害者,分明一副要借賭局一勞永逸把我們趕下山的架勢。

隻是眼下嘛,也沒必要拆穿。

他想跟老和尚下棋,自然也不是沒目的,但並不表露,還貌似好脾氣地笑:“您說得對,上次是我太不做人了。這回不大賭,就陪您下下棋。他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談完呢,在外頭守著不無聊嗎?正好殺一盤。”

自打上回跟裴恕賭棋輸了之後,智定就一直待在寺裡自我反省,都沒臉出去下棋了,這幾天不提倒好,現在一提起來,他都覺得自己快憋壞了。

攥著掃帚,臭棋簍子有點意動。

裴恕直接在樹下那棋盤邊坐下,加了把火:“要不這回我先讓你三手?”

老和尚眼睛瞬間一亮:“真的?”

裴恕意味深長地看向他。

智定立刻意識到剛才那話太有失自己高僧風範,立刻將手輕握成拳,湊在嘴邊咳嗽了一聲,正色道:“是真的我也不會接受。我智定難道是下棋還要占人小便宜的那種人嗎?”

裴恕開始擺棋:“來一盤?”

智定把掃帚往邊上一扔:“那就來一盤。”

他直接在裴恕對麵坐下了,拿起一枚黑炮來,也開始擺棋,道:“讓三手不夠,五手吧,五手怎麼樣?”

裴恕:“……”

原來這就叫不占“小便宜”?的確,變成大便宜可不就能占了!

他盯著智定看了半晌,忽然覺得,這位清泉寺的高僧,之所以能跟林蔻蔻掐起來,水火不容,多少是有點道理的——

一山不容二虎啊。

都一樣的狗德性,可不得相互看不順眼,鬥成兩隻烏眼雞?

智定渾然沒覺得自己的要求有多過分,現在有人陪下棋,還讓幾手,他樂得找不著北,甚至還有閒心問問八卦:“她在那兒糾結什麼呢?”

話說著向走廊那邊的薛琳努了努嘴。

裴恕看了一眼,不關心:“可能還在想是誰走漏了這單Case的消息吧。”

“走漏了消息?”智定擺棋盤的手忽然頓了一下,表情竟有點說不上來的古怪,“你是說,你們來挖慧賢這件事的消息,傳出去了?”

裴恕觀察力向來敏銳,聽著智定的語氣,就感覺出有些微妙,再抬頭一看他神情,心思便轉過了幾道彎,笑著道:“是吧,被人發到了網上,傳得到處都是。也不知多少公司會收到消息,到時候說不定來清泉寺挖人的獵頭得排到山下去……”

智定那兩道亂糟糟的掃帚眉頓時皺了皺。

他下意識向茶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慧言正向這邊走來,似乎是對他們的棋局感興趣,要來觀戰。

裴恕狀若尋常地說完那話後,便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智定的表情,瞧見他目光飄去的方向時,第一時間是迷惑。

提到泄密的事,老和尚的反應不太對,像是知道點什麼。

可為什麼要看向茶室?

一念及此,他心裡忽然打了個突,有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

茶室裡,林蔻蔻久久沒有說話。

張賢那話一出,還有什麼不明白?

等他們很久了……

他果真是一早就知道他們會來!

喬薇既曾是張賢最得力的秘書,自然優秀且合格,怎麼會在不征詢張賢同意的情況下就告知他們張賢真正的去處?

所以喬薇告訴他們張賢在清泉寺出家,根本就是出自張賢的授意!

隻是她和裴恕彼時都以為己方占據主動,而且是對喬薇一番引導說服,又怎麼會想到,其實那根本就是“自投羅網”呢?

如此一來,先前的一些疑惑也都能解釋得通了。

比如薛琳讓人去請張賢時,他為什麼那麼平靜地就接受了,轉頭卻以“二桃殺三士”的設計,白嫖了他們的勞動力;甚至昨天還專門把她和薛琳湊在了一張桌上,慢吞吞喝著茶看她們掐架……

等等,當初她問薛琳怎麼知道張賢在這兒時,薛琳怎麼說來著?

林蔻蔻頭皮都麻了一下。

一個先前從未預料過的設想,浮上心頭,讓她眼皮跟著一跳,開口問:“薛琳能打聽到你在這兒,也是你故意放的消息?還有昨晚……”

張賢終於微微一笑,目中的讚賞更甚:“不愧是挖垮過董天海一家公司的頂級獵頭,林顧問觸類旁通,想得很快。”

這就是承認了。

林蔻蔻心頭巨震,儘管麵上平靜,腦袋裡卻是諸般念頭交雜閃過——

為什麼?

張賢這樣的本事人,隻要他願意,去哪裡都是被人供起來的,為什麼要引她跟薛琳,甚至還有裴恕,來到清泉寺,來到他麵前?

想出山直接出不就行了?

除非……

林蔻蔻垂眸看著自己端著的那盞茶,因為剛才張賢所透露的消息太驚人導致她手抖,茶水有溢出一些,順著她虎口,往側麵手背上滑落。

她心底五味雜陳,難以想象自己竟然遇到了這種事——

多久了?

多久沒遇到過這種事了?

林蔻蔻沒忍住歎:“虧我還是獵場上一員老將,入了您的局,竟然一點警覺都沒有,到現在才發現。薑,還是老的辣,佩服。”

張賢平靜地品了一口茶,並不接話。

林蔻蔻便將自己的推測儘數道來:“薛琳是途瑞的副總監,獵頭這行近一年來風頭最勁的新人王;裴恕作為歧路的合夥人,一向非高端職位獵聘不接,是行內一流的常青樹;而我,雖然敗走航向,競業一年,但話題度高,噱頭十足……行內三大獵頭齊聚清泉寺,隻為請張先生一人出山,足可傳為佳話了。而且……”

張賢笑笑:“而且什麼?”

林蔻蔻諷笑一聲:“我和裴恕代表的是董天海,薛琳代表的是施定青,兩家都在您的談判桌上,而且是相互競爭的關係。那麼您就成為唯一的審判者,可以待價而沽,引導我們雙方競爭出價,從而占據完全的主動,讓您看上的那家給您開出足夠的條件。”

這種情況,獵頭們都是經常遇到的。

比如好不容易找到候選人,候選人那邊卻有彆的公司在聯係,拿A公司開出的Offer條件去跟B公司或者自己原本的公司談判,以獲取更高的薪酬,或者更好的待遇。

隻是這些手段常見於都市白領高管精英之中。

在這座山中,在這座廟裡,能遇到,實在不在林蔻蔻預料之中。更何況,誰能想到已經出家數年的張賢,竟然並不清心寡欲,反而野心勃勃,甚至做得比一般人更過分呢?

林蔻蔻歎為觀止:“這麼多年的獵頭,自以為是獵人,沒想到今天當了獵物,成了彆人談判桌上的籌碼。”

張賢卻不由讚歎:“你要不當獵頭,去彆的行業也能混得風生水起。”

林蔻蔻沒笑:“您不必抬舉我,不過是個被您耍得團團轉的跳梁小醜罷了。”

張賢不置可否,反而問:“你怎麼知道你隻是談判桌上的籌碼,而不是被我選中的合作者呢?”

林蔻蔻淡淡道:“如果是被你選中的合作者,這會兒應該在外麵坐冷板凳,絞儘腦汁地想怎麼才能見你一麵才對。”

她說的明顯是薛琳了。

張賢擊掌大笑:“哈哈,太聰明了,這都能看透。比起外麵那個,我其實更想和你合作。隻可惜,你是代表董天海來的……”

林蔻蔻沉默地注視著他,終於從這句話裡窺知了些許真假,心緒有些難平:“所以您和董天海之間,果然是有一些難解的恩怨麼?”

張賢麵上的皺紋裡帶著幾分風霜之色,隻道:“我不喜歡跟彆人講故事。”

林蔻蔻道:“但我喜歡聽故事。”

張賢:“……”

他老辣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帶著一種上位者的審視。

然而林蔻蔻分外坦然,甚至隨手把茶杯扔回了桌上,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擺爛架勢了,睨他一眼,理所當然道:“籌碼也有資格知道自己為什麼輸的。張賢先生接下來還要利用我們去談判,上刑台還給頓斷頭飯呢,請您講講以前的故事,不算過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