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是前一天晚上基本沒合眼,加上心情不大好,關起門來便睡了一覺,一直到黃昏時才起來。
睜開眼一看手機,林蔻蔻給他發過幾條消息。
下午四點,“醒了沒?人在哪兒?要出去吃飯嗎?”
下午四點零五分,“喂。”
下午四點十一分,“敲門也沒人應,那我去蹭薛琳的飯了,晚飯你自己解決吧。”
裴恕看了一會兒,沒有回複,隻是洗漱一番,醒了醒神,然後才換上衣服出門,直奔清泉寺而去。
此刻已經快到景區關閉的時間,遊客稀少。
落日的餘暉鋪滿,山上的風也開始涼起來,顯得格外冷清。
寺廟裡的一些僧人,正在收拾灑掃,還有景區的工作人員拿著吸鐵石把遊客們灑在香爐裡的硬幣都吸出來。
裴恕便找他們隨便聊了聊。
作為獵頭,學會用各種渠道收集自己想要的信息是最基本的,裴恕平時雖然已經不怎麼需要親自做這種工作,但真要做也是一點都不含糊。
他可沒忘記自己要單乾。
從目前來看,這一單Case最大的阻力無非是他們今早見過的那個掃地僧,林蔻蔻得罪對方太狠,肯定會選擇迂回的方式繞過此人去見張賢;所以裴恕的策略就非常簡單了——
他要正麵攻略此人,直接從掃地僧智定這裡獲得入場券。
寺廟裡的僧人今早見過他的都是少數,更彆說認識、記得了,所以當他自稱是一名遊客、香客、信徒,開口谘詢起寺廟裡的事時,沒有一個人起了防備。
他陸續聊了幾個人。
最後挑中了一個在偏殿門口收拾香爐的和尚,看上去比較年輕,不像是什麼有城府的人。
這一次,他假裝人生失意,說自己做生意失敗,妻子也因此拋棄了他。
年輕僧人哪兒懂他套路多深,連忙出言安慰。
裴恕就深深歎氣,順勢說自己想要出家,早些年來這邊拜佛的時候曾聽過智定法師講經,問不知道他還收不收弟子?
那掃地僧既然在廟裡有一定權威,知道他的人自然不少。
但這老和尚似乎不收徒。
裴恕怎麼問,那年輕僧人也是這說辭。直到眼看著他臉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才動了惻隱之心,跟他說智定師叔每天傍晚事情結束,都會跟人去山頂白雲亭下棋,他要真想拜師,可以去那邊碰碰運氣。
高人都喜歡下棋,還在亭子裡?
簡直像是武俠小說裡的劇情。
裴恕得到這信息時都覺得有些荒誕,一算時間差不多,倒正好去白雲亭看看情況。
這座亭子也是山上的一個景點,距離清泉寺大概也就五六百米,修在山邊上,左側是登山看日出的長道,右側卻是峭壁淩空,雲海翻騰。
隻是他到的時候,亭子裡的情況,和他想象中的高人下棋……
完全兩樣!
跟高人根本扯不上半毛錢關係!
原本已經是景區快要關門的時候,遊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可這一座不大的亭子裡,卻是烏泱泱圍了十幾號人,有的穿著樸素,像禪修班學員;有的手持登山杖戴著墨鏡,像是還未下山的遊客;還有的乾脆穿著製服,胸前掛著牌子,赫然是已經下班的景區工作人員!
而今早裴恕見過的那個掃地僧老頭兒,就坐在中間下棋。
下的還不是圍棋,而是公園裡那種上了年紀的老大爺們經常下的象棋,連圍觀人群的架勢都跟公園裡一模一樣。
裴恕瞧見這場麵時,眼角著實抽搐了一下。
接著就聽見坐那掃地僧對麵的一位白發老人家催促:“都想半天了你到底下不下?”
白天趕人出去時還氣勢十足的掃地僧,這會兒卻是訕訕地笑著,兩手擱在膝蓋上,不住地摩挲,隻勸對方:“稍安勿躁,你也老大不小了,心血管不太好,要沉住氣嘛,多讓我想想怎麼了?佛係,下個棋,勝負心不要那麼強。”
對麵的老頭兒氣得瞪眼。
圍觀下棋的人們卻好像都習慣了,聞言小聲笑起來,也有人笑著調侃:“太陽都要落山了,你們這盤不會下到晚上去吧?”
掃地僧一聲哼:“瞧不起誰呢?我這叫長考,為的就是三招之內分出勝負,保管叫你們心服口服!”
然後下了一手,又下了一手……
連下十幾手。
太陽落山了,掃地僧的棋非但沒下完,而且眼看著就陷入了劣勢,就算是個不懂象棋的人看了也知道這一局必輸無疑。
三招之內分勝負?
隔著觀棋的人群,裴恕深深看了最中間坐著的掃地僧一眼,感覺一言難儘。
高手個屁。
這分明是臭棋簍子,人菜癮還大!
差不多晚上七點半,這一局才磨磨蹭蹭地下完。
眾人散去。
裴恕瞧著那掃地僧收拾棋盤時眷戀不舍還有點不服氣的樣子,心裡已經有了計較,暫時沒有行動,隻是跟著眾人散去。
在路過商店時,他停下來買了桶泡麵,便拎著回了三樓自己的房間。
對麵林蔻蔻的屋子漆黑一片,沒有開燈,該是還沒回來。
裴恕直接關上房門,洗了個澡,換上浴袍出來,頭發都還沒來得及吹呢,就聽見外頭有人敲門:“在不在?”
是林蔻蔻的聲音。
他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還是走過去開門。
林蔻蔻手裡拎著幾個飯店的打包盒,抬起頭來一看,便看見他裹著件浴袍,一手捏著門把手,站在屋裡,滿頭淩亂的黑發濕漉漉地垂下來,連棱角分明的臉上都還帶著幾分水汽,顯然是才洗了澡。
裴恕問:“有事?”
林蔻蔻晃晃手裡沉甸甸的打包盒,道:“順便給你帶了點吃的回來。”
裴恕看她片刻,接了過來:“謝了。”
說完就要關門。
可沒料想,林蔻蔻伸出手來,一把壓在門上,竟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裴恕回頭:“你還有什麼事?”
林蔻蔻手指直接指著他身後房間裡,桌上放著的那桶泡麵,道:“下午你出去過了?”
那並不是房間裡應該有的東西。
裴恕也回頭看了一眼,隻問:“有問題?”
林蔻蔻目視著他,眸光卻如刀光一般,笑笑道:“我知道,你肯定是去搞定那個老和尚了。在山上一年,他什麼德性我清楚。裴恕,你真不想跟我談談嗎?”
他初來乍到,林蔻蔻對這裡卻是了如指掌。
裴恕在衡量,站著沒動。
林蔻蔻便不請自入,十分自然地繞過了他,直接走進他屋裡,還背著手踱步,打量了一圈。
禪修班的房間自然難以跟山下度假酒店的套房相比,也就是簡單的一張床,一張寫字桌,窗邊上置著一張茶座兩把椅子,桌上甚至還放著一座小小的彌勒佛,整體是中式風格,完全符合禪修班的調性。
看得出裴恕這人習慣很好。
屋子裡物品擺放整齊,連換下來的鞋都端正地擺在鞋櫃下麵。
她直接走到窗邊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那桶方便麵看了一眼,懶洋洋道:“白雲亭前麵那個商店買的吧?老板胖胖的,看著憨厚老實,店裡麵賣的東西普遍比彆的地方貴兩成。這盒方便麵,要比山腰上的店貴十塊。”
裴恕是真沒遇到過這種反客為主的類型。
他盯著她看了半晌,到底還是反手把門關上了,道:“說吧,要找我談什麼?”
林蔻蔻放下那桶方便麵,隻覺得無聊,隨手拿起桌上那尊彌勒佛來把玩,結果就看見那彌勒佛後麵竟然貼著個紙條,上頭寫著兩個大字——
科學。
墨痕尚新,尤其是這筆跡的感覺,怎麼有點眼熟?
她忽然想起了之前裴恕在Mapping報告上的批注字跡,嘴角頓時抽了一下,回頭看向他。
裴恕走過來,從她手裡拿過那尊彌勒佛,淡淡解釋:“我信仰科學。”
林蔻蔻:“……”
你他媽怎麼不乾脆更明目張膽一點,直接在人佛像腦門兒上貼上“馬克思”三個字呢?簡直極品!
裴恕無視她的眼神,隻坐到她對麵:“你跟薛琳合作得不應該很好嗎,來找我乾什麼?”
林蔻蔻道:“強強聯手,我們合作得當然很好。不過她畢竟是為施定青工作的,我們客戶不同,所以我跟她在一塊兒也不過就是逢場作戲罷了,最終不還是要回到裴顧問你這裡來嗎?”
裴恕聽著這話術,莫名有點耳熟。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林蔻蔻片刻:“你以前是經常腳踩兩條船嗎?”
林蔻蔻一愣:“什麼?”
裴恕拿起了一旁的毛巾擦頭發,道:“不然這種渣男語錄怎麼張口就來?”
——所有出軌的男人都會說,在外麵就是圖一時的新鮮刺激,逢場作戲罷了,最終還是要回歸家庭,愛的還是自己的妻子。
林蔻蔻原本還沒意識到,被裴恕這一說,才發現的確有點那味兒:自己是個渣男,薛琳是外麵小三,所以她是勾搭小三冷落了家裡的正宮?
她抬起頭來一看,裴恕正涼颼颼看著她。
這一刹的代入感,簡直強烈到無以複加,讓她深深惡寒了一把,莫名打了個冷戰。
她連忙搖了搖頭,趕緊將這種詭異的感覺驅散,隻道:“彆扣帽子了,裴恕,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最終合作的肯定還是我們。如果你想從老和尚那邊搞定,我可以提供一些我知道的信息幫助你,可以避免你做無用功,早日成事。”
無論喜不喜歡對方做事的風格,在這一單Case裡他們都是捆綁的利益共同體。
林蔻蔻自始至終都很冷靜。
她不希望因為薛琳的原因與裴恕產生隔閡,畢竟與薛琳隻是與虎謀皮,如果有了隔閡之後再做這一單Case就很有可能被薛琳利用,各個擊破,導致失敗。而那並不是她想要看到的局麵。
裴恕不可能不懂她的策略,也不可能不明白她的想法。
隻是有些原則,不會輕易妥協。
他搭著眼簾道:“需要的信息我會自己去打聽,用不著你來幫忙。再說,你的信息真的有用嗎?”
林蔻蔻皺眉,聽出了他話裡隱約的挑釁。
果然,下一刻便見裴恕抬眸看著她,淡淡道:“要知道信息就能辦成事,你在山上能混成這人嫌狗憎進門都被人趕出來的慘樣?”
人嫌狗憎連,進門都被人趕出來……
林蔻蔻從未想過,這人嘴能毒到這程度,眼皮一跳便站了起來:“我那是——”
話將出口,卻突然卡殼。
裴恕挑眉:“是什麼?”
當然是都怪自己職業病犯了,不僅“遣返”了禪修班大部分生源,還幫助清泉寺降低了人口負擔,“勸退”了寺內大量出家僧人,甚至把人家的和尚介紹去隔壁道觀當道士……
可這理由又能光彩到哪裡去?
林蔻蔻還沒蠢到把自己的醜事說出來給人當笑話聽,當下冷笑一聲:“什麼原因乾你屁事,不想談就不談吧,沒你我就做不了這一單了?”
說完轉身就要走。
隻是她沒想到,走時正好從裴恕麵前經過,而裴恕也正要站起來,她一腳踩中了他垂到地上的浴袍腰帶,於是在裴恕站起來的瞬間……
刷拉——
腰帶散了。
浴袍開了。
“……”
屋內忽然變得無比安靜,兩個人的動作仿佛都被人按下了定格,僵硬地靜止下來。
坦白說,林蔻蔻的腦袋有那麼幾秒鐘的空白。
畢竟這麼尷尬的場麵她也是頭回遇到,完全沒有處理的經驗,何況還是身為此次事故的“肇事者”?
但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
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
林蔻蔻從上到下認真地把裴恕看了一遍,然後鎮定自若地點了點頭,做出客觀評價:“嗯,身材不錯,不去拍點顏色雜誌可惜了。”
就好像在評價盤子裡的豬肉一樣。
裴恕先還蒙著,聽見這一句,竟然生出了一種被臭流氓調戲的感覺,眼皮登時一跳,惡狠狠咬牙:“林、蔻、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