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完,房門打開,他直接走了進去。
林蔻蔻立在走廊裡,看著那扇關上的房門,眉頭慢慢皺緊。
她是真的沒想到——
認錢不認人的裴恕,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裴恕,在業內向來也沒有什麼好名聲的裴恕,在明知道暫時與薛琳合作是目前收效最大的方案的情況下,隻因為薛琳是施定青的人,就拒絕與對方合作。
可他跟施定青,能有什麼仇怨呢?
她跟施定青認識那麼長時間,從未聽她說過有什麼仇家……
*
薛琳跟舒甜的房間也是挨著,把東西放下略作收拾之後,薛琳便帶著舒甜下了樓。
先前林蔻蔻跟她們約定在樓下見麵。
這下頭幾張桌子錯落地擺在樹下,禪修班那些學員們不是在喝茶就是在下棋,落在薛琳眼中,簡直跟周末的公園沒兩樣,甚至有點像老年人活動中心。
隻不過這裡的人,明顯都不那麼普通。
有的是氣定神閒的白發老頭兒,有的是眉頭緊鎖的嚴肅青年,有好幾張臉晃過去,薛琳都隱隱感覺到眼熟。
其中更有個坐在凳上剝橘子的老頭兒,分明是前幾年屢屢出現在新聞上的財經大佬!
這哪裡是什麼清泉寺禪修班,分明是放眼全國都未必能湊起來的頂級EMBA大師班!
在認出那老頭兒的瞬間,薛琳的心便微微一顫,下意識讓舒甜拿出一張名片,想走上去結識一番。
可沒想到,她才邁步,那老頭兒就站了起來,臉上也掛起了笑容。
薛琳先是一愣,緊接著才意識到老頭兒所朝的是另一個方向。
她隨之轉頭,便看見林蔻蔻從那個方向走了過來,麵帶笑容,十分自然地同那老頭兒寒暄了一陣。
連這種大佬她都能隨意交談……
清泉寺這禪修班,和她家裡有什麼區彆?
薛琳遠遠看著,攥緊了手裡那張名片,神情越發嚴峻,對林蔻蔻的防備,也更深一層——
她再厲害,也隻是個才入行一年的獵頭。再能做單,所能交到的人脈也很難跟這行裡混了多年的林蔻蔻相比。
時間所造成的差距,是最殘酷也最難追平的。
與虎謀皮固然能得到一時的利益,可也未必不會為他人做嫁衣,平白讓人撿了便宜。
林蔻蔻寒暄完便走了過來。
薛琳看見她就一個人:“裴顧問沒下來嗎?”
林蔻蔻道:“他不來。”
薛琳頓時皺起眉頭。
林蔻蔻笑了笑,直接在近處一張石桌旁坐了下來,道:“提出要跟你合作的是我,但不包括裴恕。他想自己琢磨自己的辦法,我們就彆管他了吧。”
薛琳自然想起了先前在清泉寺門口,裴恕把林蔻蔻拉去說話,事後二人似乎不太對付的樣子,對林蔻蔻此刻的解釋倒也不太驚訝。
她坐到了她對麵:“現在聊聊張賢的事?”
林蔻蔻點了點頭。
既然是合作,兩人首先交換了各自掌握的張賢的信息。
作為前廣盛集團的創始人,張賢今年已經有四十二歲;在當年集團上市後,此人便拋售了自己手裡所有的股票,所得金錢全部捐給了慈善基金會,自己則隱退江湖直接進廟出家。
兩人都有張賢的照片,但誰也沒見過張賢本人。
林蔻蔻沒有從秘書那裡打聽到張賢現在的法號,薛琳那邊卻知道,張賢出家之後的法號叫“慧賢”。
薛琳忍不住問:“你之前一年都在山上,難道就沒見過這個人一麵,聽過這個人的名號?”
林蔻蔻竭力回想,卻搖了搖頭。
她道:“和尚的法號亂七八糟,不好記,可能聽過也忘了;但我敢肯定,這個人我在山上從來沒有見過。”
薛琳不禁有些懷疑:“怎麼會?”
林蔻蔻的腦筋迅速轉動起來,表情也多了冷肅,道:“有兩個可能,第一,我們消息錯誤,張賢可能已經不在清泉寺,或者根本就沒來過;第二,這個人深居簡出,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清泉寺後山,極少往外麵走動,甚至不參加寺廟活動。如果我之前在這邊待了一年都沒見過這個人,光憑借現在短短幾天,想要見到他,恐怕比登天還難。”
薛琳感覺到了棘手:“我記得他有老婆孩子在美國,可以從那邊入手嗎?”
林蔻蔻想了想:“他把錢捐給基金會,當年就跟家裡鬨翻了,前妻跟他離婚,女兒跟著前妻去的國外,要聯係恐怕不容易……”
薛琳又道:“能找他以前的聯係方式嗎?直接通過電話詢問呢?”
林蔻蔻搖頭:“打過了,打不通。”
薛琳靜默,好半晌才道:“那個掃地老和尚,是真的搞不定?你就不能再去試試?”
林蔻蔻幽幽看她一眼:“我要能搞定,會跟你合作?”
薛琳:“……”
千言萬語,瞬間卡在喉嚨口,噎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兩個人陸續提出了一些方案,但不是耗時太長,就是不切實際,很快都被否定。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一坐倆鐘頭,竟是一籌莫展。
舒甜全程坐在旁邊記錄會議,可記錄著記錄著,就發現一張桌上變得安靜下來。
不管是自家總監,還是那位傳說中的林顧問,臉色都不大好看。
薛琳是單純的煩躁,黑著一張臉。
林蔻蔻煩躁之餘,卻還帶著點疲倦,畢竟昨晚就沒怎麼睡過,現在難免困意上湧,不停打嗬欠。
薛琳見狀道:“要不歇會兒,換換腦子,晚點再繼續想。”
林蔻蔻讚同:“我出去買杯咖啡醒醒神,順便給你帶一杯?”
薛琳一怔,看她一眼:“謝謝了。”
林蔻蔻直接起身,溜達出去。
風景區畢竟常年有遊客,高級的手磨咖啡沒有,但一般的速溶咖啡還是能在一些開在山頂的連鎖快餐店或者飲品店買到。
在山上住過一年,這裡的路她閉著眼睛都能走,很快便找到了以前常去的那家飲品店。
隻不過人多,需要排隊。
林蔻蔻隻好站在了隊伍的尾巴上,一麵抬頭看著店裡最近有沒有出什麼新飲品,一麵想著怎麼見張賢的事兒,神思恍惚間,忽然聽見前麵有人說:“清泉寺這回攤上的事兒可不小,基金會出這麼大簍子,還不知道怎麼收場……”
*
“買個咖啡要這麼久嗎?”
眼見著大半個鐘頭過去,林蔻蔻還沒回來,薛琳不禁看了一眼自己手機上的時間,這一刻想起的竟然是公司裡某些帶薪蹲馬桶的混子下屬。
“這女人不會是想白嫖我,等我想出辦法了她才回來吧?”
話音剛落,林蔻蔻拎著咖啡的身影忽然出現,竟是腳步極快地走了回來,來到她們麵前,一杯咖啡遞給薛琳:“忘了問你喝什麼,買了杯美式。”
然後還順手扔了一杯給旁邊的舒甜。
舒甜接住,頓時愣了,抬起頭來看著她,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作為助理,她習慣了幫彆人買咖啡,這還是頭一次收到彆人帶的咖啡……
林蔻蔻卻已經坐下,表情嚴肅,瞳孔裡隱隱帶著一絲亢奮,明顯心思根本不在咖啡上:“我剛剛排隊買咖啡的時候,聽見了一樁有趣的八卦。”
薛琳意識到她有突破口了:“什麼?”
林蔻蔻問:“你還記得我們之前闖進寺裡,在那間會議室外麵看到一群人出來,他們在聊什麼嗎?”
薛琳當時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邊,記憶非常模糊,回憶了半天,也隻回憶起幾個關鍵詞:“好像是什麼基金會?”
林蔻蔻打了個響指:“對!我剛剛去買咖啡,正好聽到人在聊這個。他們應該都是基金會的人。清泉寺前幾年成立過一個慈善基金會,一方麵用於各種慈善活動,一方麵還會投資幫扶一些需要幫助的公司,主要是由寺廟跟一些基金會的出資人義務管理。但前幾天,基金會管理賬目出現了問題。”
薛琳心頭一跳:“這基金會跟張賢有關係?”
林蔻蔻道:“張賢出家前就成立了慈善基金會,現在都還在運作。要說清泉寺這邊有基金會,但他沒有捐一分錢,我是不相信的。”
薛琳突然明白她剛才回來時的那種亢奮從何而來,直接轉頭向舒甜:“快,查一下清泉寺這個基金會相關的信息,看看是什麼情況。”
舒甜還看著那杯咖啡出神。
聽見薛琳這一句,她才反應過來,連忙放下咖啡,打開電腦開始檢索資料。
林蔻蔻則道:“所以我現在,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
薛琳瞬間有了猜測:“利用基金會?”
林蔻蔻目視著她,眸底銳光忽閃,笑了:“對。張賢在廟裡深居簡出,大概率是不想出來的。可如果,我們逼他,讓他不得不出來呢?”
“基金會這邊既然存在賬目和管理問題,而且到現在也還沒解決,需要清泉寺這邊給一個交代,那他們必然需要一個有能力解決這次事件的人。張賢當年執掌廣盛集團,從能力上看絕對足夠。但一來清泉寺未必想讓他出麵,他自己也未必想出麵,二來這次的事情可能還沒有大到這個程度,畢竟目前雙方看起來還是在商談。所以我想……”
林蔻蔻頓了頓,凝視薛琳。
“我們不如想辦法,找找人,煽風點火,把事情搞大,大到必須由張賢出麵來解決!”
饒是薛琳早有準備,這時也被林蔻蔻這話驚得不輕:“我以為你會說我們順手幫清泉寺解決了基金會的難關,獲得他們的好感,好讓他們允許我們見張賢。結果你——”
簡直語不驚人死不休!
不僅不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個女人竟然還想著把事情搞大?
她眼皮都跳了起來,禁不住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目光看林蔻蔻:“你就沒有想過,萬一這事兒不成,被清泉寺那邊知道我們這麼搞,我們會是什麼下場?!”
林蔻蔻道:“能有什麼下場?最差也不過就是和現在一樣見不到張賢罷了。成還有希望,不成這單Case就黃掉。”
薛琳深深皺了眉頭。
林蔻蔻掃她一眼:“你不會在猶豫吧?號稱是這一年來風頭最勁、手段最狠的獵圈新人王,連這點膽氣都沒有?”
薛琳冷冷道:“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樣瘋。”
林蔻蔻睨視她:“乾不乾?”
薛琳險些被她這一句話梗死,死死瞪了她半天,惡狠狠道:“你最好是有成事的把握。”
這就是答應了。
林蔻蔻頓時輕鬆地笑了起來,開始分配起任務。
要把事情鬨大,還要推張賢出來收拾局麵,自然就要分頭行動。因為林蔻蔻早在清泉寺那邊掛上好,所以遊說鼓動清泉寺讓張賢出麵這件事,就交給了薛琳;林蔻蔻則負責聯係基金會這邊,儘量把事情搞大。
“屆時正好看看,張賢在廟裡這麼多年,還有多少能力,能不能把這次的事情處理妥當。”林蔻蔻的算盤扒拉得啪啪直響,“另一麵,久不在世俗裡的人,忽然出麵處理危機,力挽狂瀾,又能感受到那種處於他人目光中心、權柄在握的感覺,也可以試探試探他還有沒有欲望……”
畢竟當年的張賢,是何等風光?
如果讓他重溫當年的感覺,說不準能讓他脫離寺廟清修那種清心寡欲的感覺,一旦對俗世有了欲望,那要再挖他出山,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嗎?
何況事情如果成了,她們還能見到張賢。
這簡直是個一箭三雕的好計策。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沒多一會兒便分工完畢,確定了接下來的工作步驟。
舒甜作為唯一的助理,現在歸二人共用,負責協調輔助。
調查基金會,確定相關聯絡人員名單……
種種細節也頗花費時間,等整理出來,已經接近下午四點過。
林蔻蔻坐了一下午,脖子酸痛,渾身僵硬,忍不住展開雙臂,伸了個懶腰。
這時抬起頭來,才發現長日已斜,餘暉灑遍。
禪修班眾人早已經跑去上晚課,這會兒樓下冷冷清清的,幾乎看不見什麼人。
她忽然想起什麼來,朝著三樓看了一眼——
奇了怪。
整整一個白天,姓裴的進屋之後好像就沒出來過。不說要單乾嗎,人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