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上海,梧桐也飛絮。
出租停在大廈樓下時,林蔻蔻正好把那本《獵頭圈》雜誌翻完,於是下車來,便給孫克誠發去一條信息,然後抬頭看向這棟大廈。
玻璃外牆高聳入雲,旋轉門裡進出的都是衣冠整肅的都市精英。
黃浦江,陸家嘴,寸土寸金的地段。
就連圈內出名的四大獵頭公司,都不敢選在這麼貴的地方辦公,然而歧路敢——
這家小到連二十人都沒有的獵頭公司,是業內一朵奇葩。
他們隻做高端人才獵聘,不接年薪百萬以下的職位;在職的獵頭顧問雖然不多,但每年創造的業績卻堪比二三百人規模的一流獵頭公司;曾有不少機構對他們青睞有加,開出高價想對他們進行融資收購,然而都被無情拒於門外……
林蔻蔻對這家公司印象極為深刻。
因為在她供職航向的那些年裡,歧路獵頭堪稱是最大的一塊絆腳石。
航向接觸過的客戶,歧路會去爭;航向接觸過的候選人,歧路會去搶;航向涉足過的行業,歧路也會立刻跟進,分一杯羹。
最開始,林蔻蔻還以為隻是巧合。
時間一久就發現,歧路完全是惡意針對航向,鐵了心的要跟他們對著乾!
尤其是歧路的那位合夥人,裴恕——
每每想起這名字,她都覺如鯁在喉。
姓裴名恕,然而人不如其名。
裴恕的其風格做派,和“恕”字根本搭不上半點乾係。
此人是出了名的記仇。
曾有一位候選人拿到客戶公司開出的Offer後放他鴿子,沒有入職,裴恕直接拉了他的黑名單,導致半個上海的HR都將這名候選人拒之門外;
林蔻蔻搶他一個單,他必然雙倍回敬;
就連獵頭協會的理事一次發言不慎,誤判歧路所走的高端獵聘路線發展前景不好,都被裴恕記在小本本上,完全不顧忌對方的身份,每回媒體采訪,必然冷嘲熱諷,將其拉出來鞭屍;
……
認錢不認人,有仇加倍報。
這就是裴恕,一位在《獵頭圈》雜誌榜上有名的獵頭,率領著歧路不到二十人的精英團隊,縱橫獵場,所向披靡,算得一號風雲人物。
然而……
林蔻蔻隻與此人相看兩厭。
嚴格來說,兩人從未見過麵,但同在上海,高端獵聘領域就這麼大,大家間接交手較量的時候實在太多,彼此性情風格又大相徑庭,所以仇早結得深了。
業內甚至有過一個傳聞,說裴恕放過話,有她林蔻蔻在的地方,裴恕都不去。林蔻蔻唯一清楚的,是他們從來不曾出現在同一個公共場合,不管是獵協舉辦的活動,還是朋友們私下攢的局。
她曾聽過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聞:有人說,裴恕放過話,有她林蔻蔻在的地方,他都不去。
所以現在,林蔻蔻很好奇——
孫克誠邀請她去航向,裴恕知道嗎?
一條新消息進來,她低頭看向手機。
正好是孫克誠有了回複:“稍等!很快下來接你。”
林蔻蔻回了一個字:“好。”
然而回完之後,她想了想,卻並沒有在樓下等待,而是一收手機,經由樓下大堂確認過預約,直接進了電梯。
——她想自己去看看,歧路究竟是怎樣一家公司。
離開航向時,林蔻蔻簽了一年的競業協議。
如今競業期限結束,許多老牌獵頭公司,包括四大在內,都掐著時間給她遞來了橄欖枝,甚至提前好幾個月就有人想招攬她。
各類邀請早已塞滿郵箱。
但第一眼就吸引了她注意力的,隻有歧路的那一封:有什麼能比昔日死對頭的拉攏更令人感興趣呢?
電梯直上39樓,整個一層都是歧路的。
林蔻蔻剛出電梯就看見了前麵牆上的“歧路獵頭”字樣。
左側敞開的大門裡,前台低聲打著電話,結束後抬起頭來看見她,揚起笑容問了一句:“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
林蔻蔻報過了預約。
前台確認後,立刻主動帶她前往會議室,隻是路上沒忍住偷偷多看了她好幾眼,仿佛想穿透她那副遮了大半張臉的墨鏡,看清楚她到底長什麼樣,是不是像傳說中那樣有著三頭六臂。
林蔻蔻不由覺得有些好笑:離開行業一年,剛回上海,怎麼感覺自己都成了稀有生物,值得人這麼關注了嗎?
她跟著前台進了歧路。
看得出這家公司一點也不差錢,裝修設計極有格調,大小會議室很多,都用玻璃牆,通透之餘,更給人一種極其現代的鋒利感,一如他們公司留給外界的印象。
隻是林蔻蔻沒想到,才走到半道上,還沒到會議室呢,就見前麵一間辦公室的門被人用力推開,一名身材頎長的年輕男人滿臉不耐煩地走了出來,另一名年紀稍大些的男性火急火燎跟在後麵。
“人家都在樓下了,你彆這樣啊。”孫克誠簡直想給這祖宗跪下了,“我這也是為了公司的長遠發展,你人都沒見過,萬一接觸過後發現沒那麼討厭呢?”
裴恕頭也不回:“沒有萬一。”
孫克誠拉住他的手繼續勸:“公司就咱倆合夥,她來了對你沒有任何影響,說不準還幫你賺更多的錢……”
裴恕根本不聽,徑直往前走。
外頭就是辦公區域。
他手得下兩員得力大將,孟之行和葉湘,一男一女,都是公司資深獵頭顧問,早在外麵等半天了,一見他出來連跟了上來,到了走廊裡。
孟之行拿著一份合作書,小聲道:“中廣集團發來的合作邀請……”
裴恕隻掃了第一頁某行字一眼,漠然答複:“預付給不到30%以上的單不做,讓他們滾。”
葉湘立刻遞補,低聲詢問:“金城律所那個職位,候選人對客戶公司提供的薪酬不太滿意……”
裴恕腳步沒停,聲音冰冷:“三條腿的王八少見,兩條腿的候選人還不好找麼?換人。”
不假思索,語速極快。
仿佛多說一秒,都是浪費他的生命和金錢。
孟之行、葉湘兩人一聽就知道,今天老大吃了炸藥,決不能觸到黴頭,問完就趕緊溜之大吉,話都不敢多講半句。
林蔻蔻遠遠看見,聽得雖不太真切,但細細的長眉已沒忍住一挑。
就算沒見過麵,單憑這專斷獨裁的風格,她也能判斷出對方的身份了——
除了裴恕,還能有誰?
一身剪裁合體的煙灰色西裝,腰部收窄,兩條腿修長筆直,線條優越,乍一眼看上去是帶著幾分貴氣的風流;然而那一張好看的臉卻是懨懨的,滿是拒人於千裡的漠然,眼角眉梢都是倦怠,唇角還掛了點冰冷的譏諷。
一張要死的厭世臉。
一副難搞的祖宗樣。
林蔻蔻對這人的第一印象,著實一言難儘。
孟之行、葉湘早已溜了,可孫克誠卻不能。
他走在裴恕後麵,苦口婆心:“你一直想搞的是航向,可林蔻蔻不早都離開航向了嗎?現在正是我們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的好機會啊。”
裴恕道:“乾航向我一個人就夠了,不需要彆人來摻和。”
孫克誠頭都大了:“可我這邀請都發出去了,你們有什麼恩怨不能化乾戈為玉帛呢?”
“是什麼恩怨你彆管。”裴恕終於停下腳步,回過頭,跟孫克誠下了通牒,“總之她如果要來,那我走,咱倆直接散夥。”
孫克誠頓時哽住,一句話說不出來。
整個辦公室外麵一片靜寂。
前台小姐停在走廊上,聽見這番對話,都不敢再往前走半步。
唯有林蔻蔻,片刻的靜默後,突然笑出聲來,竟是悠悠然開口:“居然還有這種好事?”
裴恕聽見聲音,眉頭頓時一皺。
孫克誠也是一愣。
兩人齊齊轉過頭來,這才看見站在拐角處的林蔻蔻。
孫克誠跟林蔻蔻見過兩麵,都是在一些比較大型的活動上,且隻限於見麵,並未有過深交,而她這一年的變化實在太大,還戴了副大墨鏡,他一時有些驚疑,都不太敢確認。
裴恕看見她,目光卻是瞬間冷了。
顯然,他雖然沒跟林蔻蔻見過麵,可卻比孫克誠更了解她,隻看那一截尖尖的下頜,就已經知道她的身份。
狹長的眼縫裡流瀉過一縷暗光,裴恕盯著她,重複了她方才某個詞:“好事?”
林蔻蔻隨手摘了墨鏡,便露出那張過於漂亮的臉來。
她站在原地,不無挑釁地衝裴恕扯開唇角:“我來你走,不剛好嗎?位置也挪出來了。這兩年我攢下點小錢,正好可以入股,跟孫先生合夥。”
裴恕:“……”
孫克誠驚呆了,手指著林蔻蔻,半天說不出話來:“你,你……”
林蔻蔻微微一笑,伸出去跟他握了一下,隻道:“沒等您下來接,我自己先上來了,孫先生應該不介意吧?”
她手腕上掛著那串奇楠香佛珠,輕輕晃了晃。
裴恕不經意看見,慢慢皺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