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會(下)(1 / 1)

聽著,親愛的 酒拾玖 4247 字 11個月前

“左小姐,能否解釋一下您和目前當紅明星靳磊的關係?關於目前外界對於您利用關係搶奪資源的消息,您有什麼評價?”這位記者搶先提問,語氣咄咄逼人。

左鐲微笑著回應:“我和靳磊確實相識多年,但這次我隻是臨時救場,我們之間也是有白字黑字的商業委托合同。原定的專題攝影師另有其人,這個方麵你可以找業界相關求證。而且我記得靳磊粉絲會也曾經給過這個專題的預告。”

她的反應乾淨漂亮,不僅模糊了和靳磊的關係,還巧妙帶出兩人至少在這件事上是有檔可查的商業合作,並無其他利益交換。

那個記者完全不善罷甘休,繼續追問道:“可是那個專題原本隻是副主題,您是否間接通過經濟公司的關係向雜誌社施壓,獲取了更好的刊登位置?畢竟這對您來說是在國內商業攝影方麵的初亮相,對您知名度的提高應該效果很好吧?”

“您的推測十分精彩,應該去寫小說,”左鐲聽了忍不住捂嘴輕笑,依舊維持著基本的禮節,“ 您也把我的影響力想象得太大了,我在法國的時候都沒有拍攝過E刊的作品,憑什麼您會覺得,如您所說的,在國內不知名的攝影師,能夠得此殊榮,影響E刊選取封麵的決策呢?”

那記者有些氣餒,左鐲的回答隻是和他繞圈子,畢竟這件事隻能由E刊發表的他們選擇標準,可至少截止今天,E刊的態度似乎是不打算給任何正麵回應。

這時另一個記者跳出來發問:“左小姐,您從最初的戰地攝影記者,到現在轉拍一些時尚芭莎,商業雜誌,是否有些背離初衷?是名利的誘惑讓您迷失自我嗎?”

全場瞬時雅雀無聲,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左鐲,等待她的回應。就連後台的藺鴻鳴都不禁握緊雙拳,這種故意陰陽的問題,回答稍有不慎,可能都會是未來被媒體反複引用抨擊的點。他明明早就過濾過在場該提的問題,可總有媒體出爾反爾。

但左鐲沒有表現出一絲慌亂,她平靜地注視著提問者,淡然一笑:“您的問題很有意思。我並不認為拍攝不同的題材就是背離初衷。恰恰相反,如果您認真看我的展覽內容,我一直在用鏡頭詮釋生活的多元麵貌。”

“戰爭的殘酷,和平的可貴,我記錄過;時尚的斑斕,商業的繁榮,我也捕捉過。我從來沒有標榜過自己是個戰地攝影師,我隻是一個記錄人。我的初衷從來不打算局限於某一領域,我隻是想要呈現世界的各個方麵給世人。”

“更何況,”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商業合作也是我經濟獨立、自由創作的保障。同時,商業活動作為拓展攝影師個人影響力是一個強有力的途徑。隻有當我的影響力強大了,才能更好地號召眾人去關注我看見的世界,甚至去幫助那些苦難中的人。”

“我想,這才是不忘初心的體現。”

左鐲侃侃而談,對答如流。她的一番話贏得了在場不少人的共鳴,頓時會場內掌聲如雷鳴。

但那位記者似乎並不罷休,他緊接著問道:“可是有評論稱,您的一些作品已經偏離了藝術創作,過於迎合商業化,大眾口味,和一些政治正確的議題。比如您最新在E刊的作品係列,您對此有何看法?”

麵對直接對於作品係列的抨擊和質疑,左鐲並不僅沒有氣惱,反而露出會心一笑:“感謝您的犀利提問。任何藝術創作從來都在接受大眾的審視和評判,每個人看到後的想法都有所不同,不可能隻有稱讚。”

“至於是否因何商業化,我想藝術和商業從來不是對立的。優秀的作品能打動人心,自然也能獲得市場認可。關鍵在於創作者的本心是否被資本綁架。於我而言,我在靳磊身上看見了彆人尚未挖掘到的一麵,展現了一種女性視角對男性的凝視,至於這種凝視是不是讓所有人舒服,這個我並不在意。”

“藝術本就不可能讓所有人都舒服,那個疙瘩,是我有意而為之。”

剛剛還誇她懂得分寸,這一發言簡直把自己做成人形靶子讓眾媒體掃射。藺鴻鳴忍不住扶額,感覺到後續公關的難題已經滾滾而來。

他的手指縫隙間看見昝淮,他的眼睛從始至終都看向左鐲,對於她的回答,這個集團總裁沒有緊急通知公關部注意,反倒眼神裡帶著些許……欣賞?真是個公私不分的人。

果不其然,左鐲的這席話就像一個火星,點燃了在場所有與會記者們。媒體各方像是抓到了把柄一般,各種角度刁鑽的問題接踵而至。

一時間,會場內的快門聲不絕於耳,場麵正逐漸走向失控。縱使左鐲的心思再穩定,麵對晃眼的,接連不斷的閃光燈,也不由得微蹙著眉頭。

“左鐲,要不要先叫停記者會?”藺鴻鳴的聲音從耳機裡傳來,帶著幾分擔憂,“感覺場麵不受控了,我可以現在安排主持說明提前結束。”

“不行,如果我這樣就知難而退了,他們隻會拿著這個話題一直議論下去。”左鐲十分堅持。

“這種時候,你就彆逞強了。”藺鴻鳴的手指揉搓著太陽穴,“聽我的……”

藺鴻鳴的話還沒有說完,手裡的對講機突然被抽走,他詫異地回過頭,竟是昝淮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側!

昝淮拿著對講機,語氣沉穩而篤定,“左鐲,你可以嗎?”

耳機裡傳來熟悉的嗓音,對話的人突然變了,令左鐲怔了一瞬,“怎麼是你?學長呢?”

“他說的都是廢話,彆理他。”昝淮斜睨了一眼氣急的藺鴻鳴,眉眼一挑,語氣裡滿是不屑。

“……”

“我隻想聽你自己說,你真的可以嗎?”

左鐲掃視了一圈那些如狼似虎的媒體,他們似乎發現了獵物的弱點,如同野獸一般將她逼至牆角,迫不及待地想要撕開她的傷口,將她生吞活剝。然而,她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細細聽著自己內心的聲音,再抬眼,她的目光如寒星般明亮堅定。

“嗯,我可以。”

昝淮緊繃的麵部線條瞬間柔和下來,嘴角牽起一抹淡淡的笑。

“好,那我信你。”他的聲音包裹在左鐲的耳畔,“你放手去做,我會是你的後盾。”

“左小姐,請正麵回答!”

“左小姐,你一直閉口不言,是因為我們說中了嗎?”

“左小姐,你剛剛的說法真的是認真的嗎?”

……

媒體的聲音似巨浪拍頂,左鐲正欲一個個回答,卻有一個清亮的女聲從台下傳來,打破了眾人的追問。

“同樣身為媒體人,我想問問各位前輩,如果台上是一個男性攝影師,你們還會問出同樣的問題嗎?”

這一發言如同一盆冷水澆在了沸騰的會場裡,眾人瞬間噤聲,紛紛循聲看向這個大膽的發言人。

就連左鐲都好奇這麼大膽嗆聲的女記者會是誰。

說話的這個女記者長相還是略顯稚嫩,利落地短發加上眉上的劉海十分有個性。即使她沒有戴眼鏡,還是讓左鐲認出,這個不正是R社那位被Jasper狠狠教訓的小姑娘嗎?她竟然蛻變得險些認不出來。

見在場的媒體眾人被她懟的說不出話,這個年輕的小記者竟然毫不慌張,反而轉向左鐲繼續道:“凡是看過剛剛作品的都應該看得出來,左鐲攝影師的風格本就是多變的,更何況其他的馬格南攝影師也不是沒有商業攝影,就因為她用女性視角拍了一個男明星,就讓你們破防成這樣?”

“作為首位華人馬格南攝影師,她創造的榮譽你們是隻字不提,對她的創造內核是毫不關心。我真好奇,你們來的時候有沒有做過功課?”

在發表完一通得罪人的言論後,那少女迤迤然轉身,對著左鐲笑得一臉燦爛:“剛才參觀左小姐的作品展,我發現不管是青年時期的美好,還是後期戰爭時的殘酷,在你的攝影畫麵裡,我總能找到一點希望的光,美好的影子。所以我很是好奇是什麼初衷,讓你走上攝影這條道路?”

左鐲向她投去感激的眼神。之前的媒體發布會上充斥了各種八卦和窺探,而如今終於又轉回了和藝術以及作品表達相關的話題。

而且這個話題,她的眼神上染上了溫柔的暮色。

“在我小時候,母親是個很喜歡攝影的人,她常常拿著她那膠片相機,各處拍攝。因為她的技術非常不專業,加上那些年代久遠的相機,每每送去衝洗的膠卷裡,可能十張裡,隻有一兩張可以用。所以每次拍攝的時候,我們都帶著激動的心情,像是開一個未知的盲盒,沒有人會知道這次衝洗的膠卷裡,會有什麼驚喜。”

“後來,我開始自己接觸攝影,那時候……”她靦腆地朝著觀眾一笑,臉上儘是小女生的那種羞赧緋色,“那時候的心思不純,更多是因為一些青春期的少女心事,隻想拍攝自己喜歡的人和事。那時候,我隻有通過攝影學習的借口,可以約他出來單獨相處。所以鏡頭記錄下那時候我的小小心事,那些微小的日常,都是我青春期時候愛慕戀人的放大鏡。”

“隻是最後,那段戀情沒有一個很好的結果,我中途棄掉了攝影這個興趣,轉成公司職員乾了好一陣子……”

大家聽著左鐲細細探討自己曾經的心路曆程,紛紛都沉浸其中。聽她停頓,有人不禁下意識地追問道:“那究竟是什麼讓你重新又撿起相機呢?”

左鐲正欲回答,那些掛在嘴邊的話像是被堤壩攔住的洪水一般,生生地止在當場。

究竟是因為什麼呢?

她的腦海裡紛亂地閃過一些碎片,畫麵裡覆蓋著輕紗一般,看不真切。但比起之前倒是清晰了很多,她看見公寓裡窗台上的鬱鬱青色,看見投影儀上投射的墨色大海,看見盛大煙火下,那個灼灼的目光……

它們都來自一個少年,一個似曾相識卻又難以說出的身影,謎底呼之欲出,答案就在嘴邊。

可就是差那麼大一點。

劇烈閃爍的燈光和拍攝時的閃光燈讓她覺得一陣暈眩,媒體有人看出了她的不對,在她差點傾倒的前一刻,一隻手臂安慰地托住她,讓她的臉落儘一個溫柔的掌心裡。

一個寬大,堅毅的身影,替她將那些頭暈目眩的燈光攔在身後,就像在一座燈塔,擁抱著在洶湧黑暗的潮水裡的船隻一般。

左鐲抬眸,看進昝淮的眼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