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 Jardin 是海市有名的茶館,開在公園的一角,茶館是露天設計,每到不同季節,就會換上時令的花朵和裝飾,最是適合打發時間。左鐲和閨蜜秦岫正在閒聊,桌上正烹著一壺水仙肉桂,茶香四溢。
“所以說,你在自己的歡迎宴會上,被陌生人親了足足一分鐘?”秦岫倒在沙發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左鐲,“左鐲你可以啊,這種局怎麼沒叫我?”
左鐲立馬抬手遮住半張臉,壓低聲道:“大小姐,你給我小聲點,這種事值得大聲嚷嚷嗎?丟臉死了……”
秦岫一臉無所謂地聳聳肩,甚至轉頭直視那些好奇回頭看他們的人:“這有什麼丟臉的,分明是你魅力無限,對吧?”秦岫雖然臉帶笑意,眼神卻是冰冷,流露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那些人被嚇得紛紛回頭,不敢再瞧她們這桌。
見對方不再張望,她將視線轉回左鐲身上,繼續道:“你確定不是因為最近沒男人,太饑渴而產生的幻覺嗎?”
左鐲白了她一眼:“你以為我是你嗎?”
秦岫聞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甩了甩頭發:“你可彆汙蔑我,我不像你,身邊從不缺弟弟。”
真不愧是秦岫,也就隻有她能這麼自信但又有底氣。左鐲扶額,她這位美人閨蜜從相識以來便是如此。
秦岫突然想到了什麼,繼續道:“不過你親弟也真夠不靠譜的,歡迎宴上你認識的人都沒幾個,大概知道是誰嗎?”
左鐲點了點頭,但依舊一臉無奈。
秦岫來了興致:“看你這表情,看起來對方應該和你之間有故事呀!讓我猜猜……大學時候的白月光?”
左鐲被點中心事,瞪大了眼睛看著她:“你怎麼知道?!”
秦岫見正中下懷,拍手笑道:“這還不簡單,你大學畢業一年後就出了國,那能讓你這麼猶豫而沒有當場甩一巴掌過去的,除了舊情人還能有誰?”
“是……”左鐲雙手蓋著臉,一臉頹喪,“關鍵是,他負責我回國的第一個特展,基本上我每天都要和他打交道,太尷尬了……”
這時候左鐲感覺到自己的手機震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愛開玩笑,竟然是藺鴻鳴的微信,正好被秦岫看到。
“喲,還是企業微信,看來你是真對他沒意思了。”秦岫默默在心裡給藺鴻鳴點了柱香,看來這兄弟的情感之路道阻且長。
“那是,公私分明!”左鐲打開信息,是一個pdf文檔包,裡麵詳細地列出這次特展的有關資料。
左鐲看得認真,秦岫不滿地敲敲桌子:“乾嘛呢,是閨蜜出來茶話會,還是出來加班呢!”
左鐲聞言不好意思地放下手機,繼續道:“抱歉,下意識就進了工作模式。不過有一說一,他的專業水平確實好。”
“僅此而已?”秦岫挑眉。
左鐲倒是坦然自若:“那是自然,藺鴻鳴這份deck做的很有水平,不愧是業內第一。即使我不認識他,我也會選他做我的策展人。”
秦岫上上下下認真觀察了一下左鐲的表情,又攤回沙發座裡,“哼,沒意思。”
左鐲啞然失笑:“怎麼了?”
秦岫雙手抱胸:“我還以為你終於要開啟新戀情了呢,原來是藺鴻鳴那個渣男。那你還不如賞他這一巴掌。”
“啊,都過去了……”左鐲輕歎一聲,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杯沿,發出清脆的“叮叮”聲。茶水的漣漪裡,似乎倒映著她記憶中某個午後的風景。
秦岫挑眉:“你這就放下了?畢竟他可是靠你的作品才獲得人生的第一個獎,被SVA錄取的吧?沒了你,他還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她的嘴一向毒,好幾次都讓左鐲忍不住笑起來。
“這麼說也不準確,畢竟那係列是我們一起合作的,而且他也有提我的名字。”
雖然她拚命往前跑,但回憶的腳步總能在不經意間追上,撞你個滿懷。
左鐲苦澀一笑,秦岫看在眼裡,也是不由歎了口氣。
秦岫和左鐲是在一次海外旅行時認識的,那時候她們倆都在歐洲工作,想找個人一起遊覽法羅群島,在旅行網站的論壇裡看到了左鐲的貼子,兩人一拍即合。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左鐲:素麵朝天,一頭烏黑的長發隨意紮成馬尾,穿著一件海魂衫和牛仔褲,背著一個登山包。看著雖然樸素,但底子太好,竟有種出塵的美感。秦岫自詡自己也是個美人,但還是被左鐲的氣質吸引。
兩人開著車,在群島間穿梭。半個月的時間裡她們成為了莫逆之交,主要因為左鐲實在把她拍得太美了。
雖然聽起來像是白嫖攝影師,但兩人之間也有談心。左鐲是個典型的INFJ,似乎什麼都無所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一開始秦岫覺得無趣,直到某一天,她在鎮上買了酒,誘惑左鐲和她在車上喝起來,左鐲的酒量很好,一開始秦岫還怕沒法灌醉她,但似乎她的情緒也在一個臨界點,隻需要略微的觸碰,假麵的偽裝就此刻分崩離析。
她依舊記得那個夜晚,兩人躺在車頂,邊仰望星空,邊喝著酒,天南地北地聊著。星星散落於夜幕之上,如同碎鑽。車外狂風呼嘯吹過岩洞,草葉稀稀疏疏摩擦聲,似乎一切秘密都能夠宣之於口,得到包容。
左鐲說起藺鴻鳴,說起大學裡無數個和他一起度過的歲月,那些快樂的,心酸的點滴。說起他們一起分享一個膠片相機練習攝影,藺鴻鳴耐心地教著左鐲攝影的技巧,帶她去采風。每次他認真在找角度拍攝時,左鐲都悄悄在身後。
回憶裡某個午後,金色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為少年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他正全神貫注地調整著相機的焦距,眉宇間滿是認真專注的神情。左鐲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悄悄舉起相機,把這一幕定格。
“哢嚓。”
快門的聲音驚動了藺鴻鳴,他回過頭,疑惑地看向左鐲。
“左鐲,你在拍什麼?”
“嗯……我在拍風景啊。”左鐲一臉裝傻。
“風景?這裡有什麼嗎?”藺鴻鳴環顧四周,有些不解。
藺鴻鳴想要拍出好的照片,而左鐲的眼裡隻有他一個人,所有的風景都是陪襯。
那是她,無法宣之於口的隱秘心事。
然而命運總愛開玩笑。照片印刷出來後,左鐲以為自己的心意終於能被看到,期待他的回應。但轉眼間,卻看見自己拍攝的照片,成了藺鴻鳴獲得全國新銳人物展覽的一個係列之一。
頒獎典禮上,藺鴻鳴意氣風發地走上台,結果獎牌,麵對掌聲致謝。他的獲獎特展,在母校開得轟轟烈烈。而坐在台下的左鐲,隻是默默攥緊了手指。
她成了聯合作者,出現在被感謝的那一欄。
她滿懷真心拍下的每一張照片,都隻是他名利路上的墊腳石,她的那些悸動的情感,都被簡化成一個冰冷的“特彆致謝”,被輕易地一筆帶過。
多可笑啊,她苦澀地想。
秦岫看得不忍,輕輕地拍了拍左鐲的背,兩人就這樣靠在一起,讓星光和彼此的體溫溫暖著對方。
那之後,秦岫便成了左鐲的閨蜜。雖然左鐲滿世界跑,但她們每個月都會抽時間見麵,一直到疫情時,秦岫回了國,兩人才當了幾年網友,如今總算再重逢。
“那你以後怎麼打算?”秦岫努努嘴,“和藺鴻鳴。”
左鐲攤手:“還能怎麼辦?我在國內能不能活,能不能接到給力的訂單,還得看他藺鴻鳴給我策劃的效果。我們倆現在,隻有最赤 / 裸的金錢關係。”
秦岫拍手大笑,舉起杯子和左鐲相碰:“對,我們成年人的世界裡,還是這個最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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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一大早,左鐲化了一個淡妝便出了門,按著導航,她一路騎行到藺鴻鳴給的地址。然而當她踏進目的地時,還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藺鴻鳴竟然幫她訂到了全海市如今最火的文創園區裡的風暴洋美術館!這座由當今最炙手可熱的設計師Oliver Hoffman親筆設計,月擎集團斥巨資打造的美術館,以月球上最廣闊的海洋命名。每天都有無數年輕人慕名前來參觀打卡,無數世界頂尖藝術家夢想能在這裡辦一場個人特展。
而她,一個剛回國的攝影師,雖在海外斬獲幾座大獎,但第一次就能在風暴洋裡辦展,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左鐲內心又對藺鴻鳴的專業水平添了一筆。
藺鴻鳴已經在風暴洋裡等候多時,直到他從落地窗裡看見左鐲張望的身影,他立刻快步走出,揮手迎接她。
“學長。”她還是一如既往保持著尊稱,“你給我約到了風暴洋?”左鐲還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再次和藺鴻鳴確認。
藺鴻鳴自是知道她在想什麼。當初他拿著提案去找月擎的時候也是有些忐忑不安,雖然左鐲作為屈指可數的幾位華人馬格南攝影師,在攝影界是廣被認可的存在。但她畢竟年輕,也還未在圈子裡混很久,在商業價值並沒有被認可的情況下,一般頂尖的美術館是不願意輕易借場地給這種年輕藝術家。
所以當他收到月擎集團同意的郵件的時候,第一時間他就想帶左鐲前來觀展場。
風暴洋的建築外觀酷似一枚橢圓形雞蛋,中央凹陷,宛若月球表麵的環形山。建築周圍環繞著水池,陽光每每照射到水池上,流動的光影透過窗戶照進室內,整間美術館如同懸浮在月球之上的汪洋,夢幻而又空靈。
左鐲跟隨藺鴻鳴在展廳內踱步,聆聽他的布展構想。
“這裡會是入口,整個係列的題詞處,會加上你在馬格南攝影社裡最出名的那張‘少女自憐’;往裡走會是你的基本介紹,我考慮放上你之前發表的‘自拍觀察記錄’係列;然後這裡……”
藺鴻鳴娓娓道來,每張作品的大小以及放置位置都已成竹在胸。左鐲能感覺得到他是真的認真做過功課,將自己過去七年時間所拍攝的所有作品都認真翻閱以及有了自身的理解。
“學長,你上哪找到這些資料的?”左鐲記得自己給他的作品集裡並沒有那麼詳儘,他甚至能找到自己當年用馬甲在社交網站上發布過的照片。
藺鴻鳴遲疑片刻,終於開口:“我一直都關注著你……”
話音剛落,兩人拐進了一個全新的空間。墨綠色的牆麵上,一根根麻繩將無數膠片照片串聯,一字排開。上麵是他們熟悉的校園,吃到一半正在融化的冰棍,在雨裡的紅傘,以及雨後池塘裡的倒影……
“這是……”左鐲看到麵前這些內容,喉嚨微微發緊。那分明大學時,她和藺鴻鳴一起用膠片相機拍攝的作品,可她明明將那些底片儘數剪碎……
“這是我當時投稿時候衝洗的照片,僅此一份,再無他版。”他望進她的眼裡,目光灼灼,“左鐲,我一直想對你說聲抱歉。”
他身後,一張巨幅照片吸引了左鐲的視線。畫麵中,一個少女正彎腰拍攝海灘上的沙堡,手中相機對準前方。
那正是多年前的自己。
這是否是藺鴻鳴對自己曾經心意,跨越了七年時光而來的回應?
左鐲緊咬嘴唇,環顧四周這個充滿回憶的房間,眼眶微微泛紅。她深吸一口氣,攥緊了襯衣下擺,指尖微微顫抖。內心複雜的情緒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這時,突然門鈴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