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蘇棠甚至都不費心囑咐茶香,她沒事人一樣在禦花園逛了一圈,揀了個湖邊能下腳的地方,把那粉盒裡頭的東西全抖水裡了,這會兒看得出她的嫌棄了,她叫茶香去倒的,還說:“倒乾淨了,洗一洗,盒子給我,我還有用呢!”
茶香的臉僵僵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事情都這樣了,死罪都犯下了,她也隻得閉嘴,破罐子破摔的仔細把盒子洗乾淨,生怕被人看出一點兒粉末來,這才伺候蘇棠走回去。
進了門兒葉心就迎了出來:“大姑娘剛才不是去娘娘那兒了嗎?那邊鬨了好大一場,大姑娘可嚇著了沒有?倒是沒來我們這兒。”
嚇?茶香雖沒說話,可聽到這個詞還是覺得很不自在。
蘇棠摸了摸心口,一副餘悸未消的樣子道:“可不是,怪嚇人的,娘娘不是不在嗎?我剛走到門口,一大群人烏泱泱的就來了,我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勢呢。不過高公公認得我,倒也沒什麼事。”
“到底什麼事啊?”蘇棠坐下來問:“後來怎麼著了?”
後來李修把皇後宮裡搜了個底朝天,還把景仁宮的奴才們都搜過了,隻搜出來有幾個奴才的東西有點犯禁,命捆起來打發到後頭等著,他要搜的東西卻是沒有。
也就隻有回去複命了。
蘇棠有點遺憾自己看不到勤政殿裡那場熱鬨,葉心在她這兒,也自然不清楚那邊的事,皇上的勤政殿還是整治的鐵桶一般的。
不過葉心似乎和勤政殿一個太監有點同鄉關係,時常有來往,此時多少聽到一點語焉不詳的消息,也願意討好蘇家大姑娘,便輕聲道:“奴婢也不知道究竟什麼事,打聽勤政殿那可是死罪,隻聽到說李公公是來搜……”
她聲音放的更輕了一點:“毒藥的。”
“毒藥?”蘇棠嚇一跳:“姑母屋裡怎麼會有那樣的東西?彆是傳錯了吧?”
“奴婢也隻是聽到一句半句,哪裡曉得真假。”葉心倒了茶來奉上:“橫豎聽說李公公也沒搜到,想來我們娘娘這裡自是不會有這樣的東西的!”
蘇棠連連點頭:“那是自然。後頭呢?”
“李公公已經走了。”葉心道:“不過娘娘還沒回來呢。”
蘇棠喝了半盞茶:“姑母回來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吧,你叫人門口看著,姑母回來我就去請安。”
這可是真要請安了,茶香默默想著,真的到門口張望去了。
也沒過多久,皇後娘娘的鑾駕就回來了,說是娘娘被今兒的事氣的心口疼的毛病犯了,太醫院已經來了三位太醫伺候,蘇棠就連忙過去請安。
還在院子門口,就聽到裡頭有個丫鬟尖著聲音罵人:“這藥還這麼燙就端過來,這樣不經心,這是打量這屋裡沒人了嗎!”
蘇棠聽著這聲音就知道是誰了,這是皇後娘娘帶進宮的兩個陪嫁丫鬟裡的另外一個,叫丹朱,單看名字,就知道她不如蘇鸝的體麵,她也確實是這些年都被蘇鸝壓著,這會兒蘇鸝壞了事,她自然就是娘娘跟前最有體麵的了。
看她拿著這麼點子事在娘娘寢宮罵丫鬟,就知道她那迫不及待要立威要報複又得意的複雜心情了。
不過雖然她是這樣淺薄性子,可當年皇後娘娘壞了事,卻是她陪著禁足景仁宮,呆了那麼十幾年,皇後禁足,她卻可以出來,蘇棠跟她打交道最多。
此時丹朱雖在罵丫鬟,見蘇棠進來,就立刻收了聲,堆了笑,兩步下了階梯去扶蘇棠:“娘娘這才剛回來呢,大姑娘就來看娘娘了,大姑娘這孝心實在是頭一份兒的。”
嗯,不是太會說話,也是她被蘇鸝壓的抬不起頭來的一個原因。
蘇棠便道:“我聽說姑母不大好,怎麼坐的住,自然要來伺候才是。今兒到底是怎麼了?先前可把我嚇的了不得。”
丹朱道:“哪有什麼大事,還不是那起子小人作祟,把娘娘氣的心口疼。”
一頭說著,走進去看到三位禦醫跪著伺候,床前拉著屏風,皇後娘娘躺著,一臉蒼白,蹙著眉,蘇棠也就算明白了西子捧心是怎麼傾國傾城的,怪道皇上十多年都放不下,宮裡這麼多主兒,真沒一個及得上她的。
想想皇上的那份兒癡心,雖然倒黴的是自己,蘇棠還是要忍不住感歎一下,對於九五至尊,那可真是異數。
蘇棠一頭想著,一邊已經蹲了安,近前問道:“姑母好些了嗎?禦醫怎麼說?可吃過藥了?”
皇後輕輕說:“沒什麼要緊的,老毛病了,時不時犯一回,吃幾劑藥就好了。”
兩人雖是答非所問,也算是問病的正常程序,倒是皇後娘娘,此時雖然心有餘悸,心裡亂麻一樣,還是撐著一口氣力求正常,拉著小姑娘的手問:“聽說先前他們來找東西的時候正碰上你過來,可唬著沒有?你向來膽子小,又沒見過這樣的陣勢。”
“可是呢。”蘇棠忙道:“可嚇了我一回,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倒是高公公關照我,我也不懂,就避開了。”
“沒事了。”皇後安慰她:“姑母這還好好的呢。”
蘇棠應了是。
這一應流程都是非常正常的,因皇後病著,蘇棠自然留下來侍疾,皇後時時出神,陣陣怔忪,偶爾會突然出一陣冷汗,這想來是死裡逃生的緣故。
蘇棠雖然沒見到當時情形,但既然是蘇鸝告發,又把□□地點說的那麼清楚明白,當時皇後想必也知道自己死定了。
所以真正嚇壞了的是皇後。
一時各宮嬪妃們都紛紛前來請安侍疾,今日勤政殿的事她們多半是知道了些,有些人知道的詳細些,有些人知道的少些,但不會有人完全不知的。
宮裡的主兒們無孔不入,各有各的消息來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表麵殷勤問安,心中卻在歎息皇後娘娘怎麼就能這樣奇跡般的死裡逃生了呢。
不然,皇後這個寶座空出來,闔宮誰不高興呢!宮裡如今一位貴妃,三妃四嬪,誰不想往上爬,不說皇後鳳位了,往上挪挪也不錯。
太後宮中,勤政殿都打發了人來看,又賞了人參肉桂等補藥,差不多到了掌燈時分,才漸漸安靜下來,太醫也都退了出去,在宮中另有安置之處,皇後對蘇棠道:“你回去歇著吧,我這裡有她們伺候就行了。”
然後又說:“這宮裡亂糟糟的,如今我又病著,越發顧不了你,明兒你祖母母親定要遞牌子進宮問安,回頭你就跟她們出去罷。”
聽了這個話,蘇棠便想了一想,笑道:“姑母說的是,既如此,那我問個事。”
說著就往旁邊伺候的宮女看一眼,皇後莫名其妙,想不出這小姑娘怎麼會做出這一副樣子,不過旁邊有丹朱,早就想端起掌事大宮女的款兒了,自覺非常有眼色的就命她們出去,皇後也就罷了。
蘇棠點點頭:“丹朱姐姐倒是不怕,娘娘跟前總得有個知心人。”
一句話,簡直說到了丹朱的心坎了,隻覺得這位大姑娘年紀雖小,眼色卻有,而且是相當的不錯。
然後,蘇棠從袖子裡摸出了那個粉盒。當然,這裡麵現在裝的是真的胭脂。
“怎麼會在你這裡?”皇後大驚,脫口而出。
蘇棠的手在空中凝了一下,沒有立刻說話,皇後心口也不疼了,‘騰’的坐了起來,吩咐丹朱:“你去門口守著。”
蘇棠還是沒有說話,她記得,高立成在搜宮的時候,跟李修說的是,是個紅漆螺鈿百福紫檀箱放著的一個粉盒,裝它的箱子形容的很細致,因為宮裡很多箱子,但隻說了一個粉盒,因為那個箱子裡隻有一個粉盒。
皇後娘娘是怎麼認出它的?
蘇棠腦中瞬間轉過了千百個念頭,電光火石之間也明白了很多事,一股酥麻刺痛瞬間從掌心直傳到脊椎,立時便出了冷汗。
這真的是姑母的東西!
而她,現在孤身在姑母宮中。
她知悉了姑母的秘密,一個能引來殺身之禍,萬劫不複的秘密。
這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她一直相信姑母是被人陷害,整個蘇家都是這麼相信的,那麼這件事就不是姑母和承恩公府合謀,蘇棠腦中念頭轉的飛快。
她一向是越是危險越是冷靜,也越是思緒敏捷,蘇棠深知,也親眼見過,親身謀局過,宮中朝中,危機或是權力,都是一樣,父母兄弟,家族妻兒,無不可犧牲之人,何況她這樣一個侄女兒?
她知道了威脅姑母鳳位甚至生命的秘密,姑母敢對皇子下手,難道不會對她下手?她就算死在景仁宮,承恩公府能做什麼,而且會做什麼?
承恩公府根本就不是會是皇後的威脅,唯一有威脅的,隻有皇上和太後。
於是蘇棠微微一笑,口吻莫測高深:“皇上吩咐我去取的。”
這看起來是小孩子裝大人樣,可是有這樣一件事,這樣一句話,麵前還有那樣一個盒子,頓時把皇後娘娘嚇住了。
她本來吃了藥歇過之後,臉上已經漸漸回過些血色了,此時越發白的一絲血色都沒有,看起來隨時會暈過去的樣子:“皇上……皇上知道……這個?”
“皇上天縱聖明。”這樣的話,蘇棠隨口就來,根本不必思索:“姑母隻管放寬心,皇上既然吩咐了我,自然就是要保全姑母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