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睜眼時,嗓子眼像是被火燒過,發聲很難。
看來我是真的暈了,隻不過時機很對。
流箏見我醒來,立刻撩起簾帳去喊醫侍。
醫侍看上去年紀尚小,但手抖得厲害,我努力出聲問道:“要不要換個人來?”
醫侍大駭,他的手搭在我的脈上,我清楚地感受到他抖得更厲害了。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他才收回手抹去了額前的汗,喜道:“餘毒已清,沒有大礙了。”
流箏臉上的紅痕還很明顯,她隻能咧開左半邊嘴巴笑,有些滑稽。
醫侍走後,流箏趴在我床邊,歪頭同我說話:“昨天王上到的時候,娘娘剛好暈過去了。王上看到一片狼藉,當下就發了好大一通火,珍妃攔都攔不住,王上還是給王後下了禁足三月的禁令。”
“我本以為娘娘隻是身子虛,養養就好了,可王上火急火燎地召集醫侍給娘娘瞧病。我還覺得是王上小題大做呢,可虧得是王上上心,那梅子茶的花蜜裡竟有雷公藤!”
“娘娘還真是命大,又撿回一條性命!”
她笑得一臉傻氣,真像一個人。
我嗓子啞著,說不出話來,隻能跟著她笑。
“不過這事情驚動了太後……太後她,”她苦大仇深地望了我一眼,有些沮喪沒再說下去。
王上就算是以兩國和平的理由懲治了月氏嫣,但月氏嫣畢竟是太後的嫡親侄女,此舉也算是變相地打了太後的臉。
看來我接下的日子並不會好過到哪裡去。
首先,連藥都得繼續喝了。
八月十五一過,涼爽的秋風裹挾了幾場秋雨,天氣好像一下子就涼了下來。
赫連喻恩挺長時間沒過來,我也無處打聽他的行蹤,索性也就不打聽,反正這個人來無影去無蹤。
流箏也再沒拘束過我,我常出門走動,閒暇時就抓幾把魚食,在亭子裡呆上一整天。
今日也是如此。
“辰妃娘娘。”
我剛一回頭,就看到一個溫順的侍從站在我身後,“我們娘娘邀你過去敘舊。”
我記得她,是珍妃身邊的侍女,好像是喚玲瓏。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這樣想著,卻把手裡的魚食一下子拋進湖裡,接著用清水淨了手。
橫豎都是躲不過去,倒不如去湊個熱鬨。
珍妃的處所在王庭的東麵,從湖心亭這處走過去,需要經過三座石橋,九道回廊,還要穿過兩處庭院。
是座建在水麵上的雕花小樓,很是彆致。
“珍妃姐姐。”
我進門就見她端坐在窗邊,望著不遠處的閣樓發呆。
她收回視線,理了理有些亂的衣裙,起身走來。
屋門半掩,流箏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看氣色是好多了。”
她慢條斯理地替我拉開椅子,示意我坐下,“我看妹妹近些時日總是呆在湖心亭發呆,妹妹若是憋悶的話,可來尋我打發時間。”
我望著她,勾起一抹笑:“聽聞姐姐喜靜,便沒來叨擾。”
“我在這王庭裡呆了兩年,現在覺得還是外麵的日子自在。”
她把對麵的門移開,露出蜿蜒到水麵上的平台,她接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先我一步跨了過去。
“王上替我建的這座屋子,與他的寢殿遙遙相望。”
她的目光落在湖對麵,“他說他要看著我才能安心。”
我捏著手,眼神不由得去看流箏,我實在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流箏聳聳肩,是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可如今,他旁邊那座宮殿,住的人是你。”
“所以,你可清楚王後為何對你心生不滿?”
她好像是在點撥我,也好像是在宣誓主權。但不管是哪一點,我都不想聽。
我對著這個金梧的王上沒什麼好印象,他分明不待見我,卻總是把我放在風口浪尖,他是不是覺著金梧王庭太平靜了,需要找點樂子看?
“算我這個做姐姐的提醒你一句。”
她轉過身來,舉起右手,手裡攥著我的繡帕,嘴角綻放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我低頭去看腰間,隻聽撲通一聲,水花濺到我的臉上,流箏從身後衝過來抱住我,想要把我往後拉。
耳畔響起急切的腳步聲和撕心裂肺的呼喊。
“來人呐!珍妃娘娘落水了!”
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立馬掙開流箏的手,閉上眼睛也往水裡跳了下去。
流箏見狀立刻高聲喊道:“不好了!辰妃娘娘被珍妃娘娘拉著,也落水了!”
時至今日,我總算知道太妃娘娘講的那句「金梧王庭,虎狼之穴」是什麼意思了。
我自小學過鳧水,但看珍妃如此狼狽的模樣,我起了壞心思,裝作不會在水裡普通一陣亂舞,讓珍妃喝了好幾口水。
救人的侍從來的很快,三下兩下先把珍妃拉上了岸,玲瓏直接哭喊道:“辰妃娘娘你怎麼能推我們娘娘呢。”
我那時候還在水裡胡亂撲騰,那水花濺得到處都是,擾得旁人無暇接她的話。
再等有人把我從水裡撈上來,流箏更是氣道:“明明是珍妃娘娘拽著我們娘娘一同落的水!”
“你看,珍妃娘娘手裡還握著我們娘娘的衣帶!”
這小妮子說話從不顧場合,雖在場全是女子,但我衣帶被拉了這種事能如此大張旗鼓的宣揚嗎!
“你胡說,這分明是繡帕!”
玲瓏氣急,忙去掏珍妃的手,掏出一看,確實是我的衣帶,頓時偃旗息鼓,不再做聲。
流箏將我裹了個嚴實就將我塞進步輦,步輦抬得飛快,不一會兒功夫就回了瑤池宮。
我又被她強灌了兩碗薑湯,她才肯作罷。
我躺在榻上,聽見簾外腳步紛亂,臨近卻又沒什麼聲音了。
隔著紗帳,隱約能看見一人站在簾外。
“誰?”我啞著嗓子道。
“孤來看看你。”
原來是王上。
“臣妾身子不便,怕是不能給王上請安了。”我索性背過身去,沒好氣兒道。
赫連喻時站在簾外沒有動作,說不準早已離開了,我也沒轉回頭,打了個哈欠就想睡覺。
隻聽輕歎一聲,他道:“今日之事,孤會查個清楚。”
“王上去看過珍妃娘娘了嗎?她和王上可是隔湖相望就能心安的情意。”
我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接著道,“我與王上可沒有這般情意,畢竟到如今,我都不知王上長什麼樣?”
他笑了。
他竟還好意思笑。
他怎麼能笑得出來!
“好生休息,過幾日孤再來看你。”
誰稀罕!我氣呼呼地翻了個白眼,沒搭他話。
晚些時候,我確實昏沉睡了過去。
朦朧中似乎有人坐在床邊,手指摩挲著我的臉頰,是熟悉的花香氣味。
他嘴裡念叨著一個我並不熟悉的名字,我努力想睜眼,可實在乏得厲害,沒有力氣。
再清醒時,已是第二日的午時。
流箏端來一碗苦藥,我仰著脖子一下子就灌了進去。
她接著道:“今日澧朝有人來使,娘娘要是身體還行,可以去前朝看看。”
“可知來的人是誰?”我拿帕子掖了掖嘴角,懶懶問道。
流箏搖搖腦袋,如何作答:“不知道。”
“算了,身子乏,不想去。”
我提不起什麼興趣,還不如睡覺。
我又睡了兩個時辰。
流箏候在床前同我說道:“太後娘娘邀您出席晚宴,說是晚間宴請女賓,您得出席。”
“使團中還有女官?”這確實稀奇,我有些疑惑。
“嗯嗯,說是兩個呢。”流箏替我梳妝,有些羨慕道,“澧朝女子人人都可讀書嗎?”
我想了想,點點頭,否則我腦袋瓜子裡的那些詩句是從何而來的。
我的臉頰上有一道疤,從眼角順至耳上,索性不是很深,能遮掩過去。
但流箏還是堅持讓我帶上麵紗,她說是太後吩咐,怕女官見了我的傷,回了澧朝會亂說胡話,毀了兩國邦交,我就也沒拒絕。
她千挑萬選選中了一條珍珠流蘇麵簾,說是和我今日的服飾很是相配。
這裡的傍晚,風大驚擾枯葉漫天,殘月如勾,已然掛在了天邊。
太後與月氏嫣長相有三分相,眉宇之間的傲慢倒是一模一樣。
澧朝來的兩名女官與我相對而坐。他們一人著紅色闕翟,是二品女官,一人著白色展衣,應是四品女官。
“二位女官器宇不凡,此乃人中龍鳳,若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出來,哀家定沒有怠慢的道理。”
太後舉起酒杯一飲而儘。
對麵兩人起身,也將杯中酒飲儘。
二品女官說了幾句場麵話後便向我看來:“郡主近來可好?陛下對您甚是掛念。”
瞬間我成了全場唯一的焦點,臉上那道疤似乎在發燙,我啞著嗓子道:“多謝陛下掛念,我在這裡一切都好。隻不過近來天氣多變,臉上起了疹子,皮膚有些潰爛,實在是難以見人。”
“臉上的事可不是小事,可有醫侍看過?再不濟,使團的隨行醫官也可以給郡主瞧瞧。”
女官很是恭敬,言辭懇切,“不知,太後王後會否介意?”
她並不過問我的心意,轉而去征求旁人意見。
古怪。
我心中疑惑,但準備靜觀其變。
太後表情並無異常,微微頷首以示認可。
緊接著就從殿外走進來一名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