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起來的時候,就看見流箏和其他的宮人都在忙活。
流箏見了我,先指揮宮人把箱子搬走,後同我說,金梧王給我換了座宮殿,要比這座更大更寬敞。
她笑眯眯地同我說,金梧王是在意我呢。
在意?
在意到能三個月對我不聞不問?
我倒也不敢出口輕慢,隻能在心裡腹誹道。
而後我趁著流箏不注意,偷偷把床底下那壇秋月白塞進了箱子裡。
步輦極儘奢華,四周皆用皮革裹就,金銀打造了繁複的圖樣用作裝飾。
財大氣粗,甚是外露。
途中,流箏也同我說金梧王令人給我縫製的服飾也已經送到了瑤池宮。
她一路念念叨叨說金梧王對我情意深重,說整個金梧王庭除了他自己住的那座殿叫王宮之外,其他屋房都沒有名字。
恩,看她眉飛色舞的樣子,我差點兒以為那是金梧王特意為我建的呢。
瑤池宮處在金梧王庭的西側,四周皆是中部菱形鏤空的石製花窗。圓形穹頂是用寶藍色花紋的磚瓦修砌而成,淡黃色的琉璃瓦簷在日光的映襯上熠熠生輝,比黃金還要炫目。
門窗嵌以珠玉,推門而入,更是華貴。檀木做梁,梁柱上的燈盞也皆是金銀雕花裝飾,更不必談空頂懸掛著一盞碩大的水晶燈,陽光揮灑進來,流轉波光,仿若置身瑤池仙境。
恩,好像是真的蠻情意深重的。
午間時候,王後遣人過來,邀我去用膳,說是姐妹相聚讓我不要推拒。
流箏擋在我麵前道:“娘娘身體還未好全,今日已勞心費神,怕是要辜負王後心意。”
那侍女沒理會流箏的說辭,對著我笑盈盈道:“辰妃娘娘意下如何?我家王妃是備了上好的美酒,恭候著您呢。”
我思忖片刻,上前拍了拍流箏的肩膀:“一上午未曾消停,我梳洗打扮一會兒過去,恐怕會耽誤些時間,還請王後多擔待些。”
流箏看樣子不太喜歡那位王後娘娘,氣鼓鼓地對著那侍女的背影踢了一腳。
隨著相處時間越來越長,我近來越發覺得她可愛。
我換上藕荷色的對襟短褂,腰間是軟纓絡式樣的珍珠串寶石流蘇,長及腳踝,走起路來伶仃作響。孔雀石和銀片做成的額飾懸在空中眉心,一片冰涼。
流箏這才展開笑顏:“娘娘,你穿我們金梧的服飾,還是照樣好看。”
流箏在來的路上同我說著王庭裡三位娘娘的來曆。
王後月氏嫣,是太後母家兄長,也就是當朝國公兼外大相的嫡長女,是金梧王庭最尊貴的女人。斛律瑤珠是金梧第二大武將斛律頡平的小女兒,與王後同一天進宮,封為德惠妃。
另一個珍妃周雩卿,是金梧王一意孤行,同太後冷戰了大半年,也非要納進宮的女子。
我點點頭,附和道看來珍妃是金梧王最喜歡的女人。
流箏忙搖頭說,這三個金梧王都不喜歡。
我沒再深究,因為王後宮裡那個侍女迎到了眼前。
確實是去的晚了,我一進門,就彎腰致歉。
上首那女子儀容華貴,淺金色繡狼圖騰的交領窄衫,發飾更是繁複,打眼一瞧,整個人好比一座金山。
她左右兩側各坐著一位女子,一人著遠山藍苧麻長褂,頭戴鑲紅寶石點翠發冠,看那樣式,倒像是澧朝的工藝,看著溫柔,該是珍妃。
另一人著嫩粉色對襟長褂,發上並無其他裝飾,隻不過胸前掛著一串成色極好的珠鏈,尤其是中間那顆粉色珍珠。她的眼眸炯炯有神,就算是穿著粉色的衣裙也難掩蓋她身上的傲氣。
“辰妃妹妹真是讓人好生難等。”斛律瑤珠搶先開了口,話裡的不善不容作假。
“是吾邀得晚了,怪不得妹妹。”
月氏嫣低眉淺笑一聲,隨後拿帕子朝侍從揮了揮,“起菜吧。”
我也並未言語,就站在那裡。
等到席麵擺完,月氏嫣這才驚呼道:“哎呀,妹妹怎麼不落座?”
哼,哪裡來的凳子讓我坐?
我環顧四周,慨歎一聲:“許是王後姐姐邀約得晚了,仆從怕是還沒來得及準備我的席位。”
月氏嫣臉上的笑瞬間僵住,許是沒料到我如此不給麵子。
斛律瑤珠更是忍不住笑出了聲,甩著帕子,聲音抖顫:“辰妃妹妹還真是個妙人,如此這般就不麻煩王後姐姐了,妹妹你與我同坐一席如何?”
話畢,她起身就往旁側挪了挪,我也沒有忸怩,抬步就走了過去。
“該是仆從懈怠,吾定會好生教導,給妹妹一個交代。”月氏嫣正了臉色,言語卻難掩怒意。
我裝作聽不懂的樣子,頷首道謝。
席間開了一壇葡萄美酒,暗紅色的酒液很是誘人。
我飲了好幾杯後,斛律瑤珠突然以手做蓋,掩住了我的杯盞:“妹妹重傷未愈,酒還是少飲些好。”
她接著推過來一盞梅子茶,“酸甜可口,還加了蜜,妹妹嘗嘗。”
茶湯顏色透亮,杯底沉著一顆烏梅,隻是聞著隱隱有些苦味。
我見席間眾人無一人喝茶,心裡不免有些打鼓,佯裝頭暈便想離席。斛律瑤珠也沒生氣,把那盞茶推到一旁,好整以暇地往後靠了靠。
流箏見狀便來扶我,我的手剛搭上她的手臂,她就被人摁住後頸猛地往後一拽。
“放肆!”
月氏嫣拍案而起,怒斥一聲,“主子不講規矩暫且不論,你一個仆從竟也不把吾放在眼裡!”
“掌嘴!”
她直勾勾地盯著我,把積攢已久的怒意全都發泄出來。
一記耳光帶來的淩厲掌風從我耳邊擦過,流箏臉上驟然出現了一個五指印,嘴角也淌下一道血跡。
我緊接著抬手就捏住那個凶神惡煞侍女的手腕,對著月氏嫣笑道:“王後娘娘好大的氣性,一盞茶的事也值得如此大發雷霆?”
許是我雲淡風輕的樣子更是刺激到了她,她發髻上的流蘇發飾全都勾纏在一起,怕是心緒全都混作一團,一心隻想懲治我出氣。
她伸手把那盞茶潑到我臉上,濃烈的梅子味和苦味鑽進鼻腔裡,很是難聞。
“一盞茶?”
她嗤笑,把杯子擲到我腦門上,砸得我頭暈,“來人給我灌進去!”
瞬間竄出幾個人摁住我的肩頭,一個人拽著我的頭發迫使我仰起頭。
流箏急得拳打腳踢卻也掙脫不開,隻能扯著嗓子喊:“辰妃娘娘是澧朝前來和親的郡主!你們……”
拽著流箏的侍從一把捂住她的嘴巴:“郡主?區區一個郡主,就敢這般擺架子!”
“今日到要讓你主子看看,誰才是這王庭裡最尊貴的女人!”
話音剛落,鎏金的敞口茶壺就摁到我嘴邊,甜膩到發苦的味道瞬間充斥整個口腔。我根本來不及咽下,大半全都順著領口灌進衣服了,胸前背後全是涼意。
早知道今日赴宴是這般下場,來時還梳妝打扮作甚?這下馬威份量如此重,也不知道月氏嫣心裡痛不痛快?
不知道是不是這葡萄酒酒勁足的緣故,我此刻頭昏得厲害。仆從拽著頭發的手力道更是重,撕扯著頭皮也疼得厲害。
恍惚間,我從空頂的繁雜紋樣裡好像看到了一個人影,接著是好多過去撲麵而來。
可我還來不及深究,架在我身上的力道突然撤去,我慌亂地撐住桌子,才沒倒下去。
流箏此刻也掙脫桎梏,朝我撲來。
我略微平複了下心跳,微喘道:“王後娘娘,我現在可否離席了?”
月氏嫣索性也不裝了,斜倚著身子,輕蔑道:“看來是教訓還不夠,辰妃妹妹還惦記著離席呢?”
我心裡冷哼一聲,還真是囂張跋扈,不知世故。
我雖是為和親才被封的郡主,可也代表著澧朝的臉麵。金梧王尚且不敢把我怎麼樣,她這個王後到是上趕著作死。
既然不讓我走,那我就且看看接下來她要如何收場。
“自古以來,新人服侍舊人乃是常理。”
月氏嫣隨手指了指桌上的一道菜,“辰妃妹妹應該不是不懂規矩的人。”
天殺的,她指的是,我看都不想看一眼的,炸蠶蛹。
她要是最後讓我吃,我就……
衣裙濕透,嘀嗒的水聲總是縈繞在耳際,像是催眠魔音,我強忍著不適,走到她身邊。
“王後姐姐最是宅心仁厚。”我拿起玉箸夾了一顆放進她碗裡,“想來不會同我計較。”
“現已入秋,怕是會著涼。”
好溫柔的聲音,我不由多看了幾眼。
周雩卿麵上掛著冷淡疏離的笑,她望著桌子上灑下的水漬,緩緩道,“王後最好是讓她離席。”
不是商量的口吻,竟是命令的語氣。
月氏嫣似乎想要開口解釋什麼,但最終還是梗住了脖子,幾不可見地咽口唾沫。
斛律瑤珠打著哈欠,搶先道:“澧朝女子身嬌體弱,王後是該放她了,否則要是真出了差錯,王上可是要生氣的。”
“就憑她?”
月氏嫣本來緩和了些的神色又難看了些,“慣會裝柔弱!一點小傷就躺了整整三個月。金貴的補藥如流水往她那兒送,我就不信,這身子還沒養好!”
她見我不為所動,氣得把盤子給摔在地上,金器擲地,嗡嗡作響久不能歇。
我很有眼力見兒地把手裡的玉箸也遞了過去,她愣了愣,更是怒火中燒,直接伸手來拽我的頭發。
很好,就是現在。
我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