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生辰(捉(1 / 1)

華枝春 懷愫 7478 字 10個月前

華枝春/懷愫

端陽一過, 蟬鳴愈躁。

徐年在蟬鳴聲中繞著書院找沈聿,跑得滿頭滿臉都是汗,本就黝黑的膚色在日頭底下油亮泛光。

他站在階上以袖為扇, 剛涼快些便瞅見浣雲池邊的石榴樹下有道淡青影子,正坐在湖邊大石上讀書。

“沈兄!你怎麼在這兒!叫我這一通好找!”

這大熱的天, 沈聿不在學舍不在書閣,怎麼跑池邊來讀書了。

春秋時節的浣雲池畔確實是個讀書的好地方,可這會兒是夏日正午, 水皮子都曬得發燙, 誰跑這兒來讀書?

池畔幾株石榴丹葩初豔, 花耀千枝。

沈聿一襲青衫坐在樹下, 明明四周無風,但他好像一點也畏熱,連頭也沒抬:“此處清淨。”

“清淨?”徐年環顧四周,這地方是沒半個人,但有成千上萬隻蟬,暑氣越盛越是聲嘶力竭, 他還說這裡清淨?

沈聿掀過一頁書:“找我何事?”

大中午的, 徐年氣喘籲籲總不會是來找他磕牙的。

徐年躊躇片刻, 沈聿抬起頭來:“楚兄回來了?”

“你怎麼知道?”徐年脫口而出,他坐到沈聿身邊那塊大石上, “咱們前些天去楚家也沒見著他, 你倆要是住不到一塊, 不如你挪出來跟我同住!”

他們倆提著四色探病的禮物去了楚家。

楚家人倒沒因為他們一人衣飾尋常就晾著他們坐冷板凳,門上一聽說是六公子書院的同窗,趕緊將他們請了進去。

徐年是頭一回去楚家,兩眼睛就算能分開來用, 那也看不儘楚府中的富貴繁華。

還沒走進一門呢,徐年就歎:“怪不得楚兄覺得書院裡清苦。”對比楚家,書院學舍真是窮閻漏屋。

一進一進三進,重重曲曲,終於到了楚六的院子。

引路的人也換過三波,開始是仆從,跟著是婆子,最後是美貌丫環。

徐年連頭都不敢抬,一人被個叫初一的丫環領到廂房中去喝茶吃點心。

過得片刻,初一回來了。

她笑靨如花,聲如似鶯,低低伏了一禮:“一位公子對不住,我家公子方才喝了藥,這會兒正犯睏,實在失禮,還請兩位公子莫要怪罪。”

徐年能說什麼?徐年連連擺手:“不怪罪,不怪罪。”他那腰壓得從初一還低。

出了楚家的大門,徐年才敢大口喘氣,他看看沈聿,隻怕往後跟楚六沒得朋友好做了。

“真的,你不如就搬過來與我同住,你瞧,咱倆的作息差不多,住在一塊還能互相激勵!”當然主要是沈聿激勵他。

楚六生病是為了什麼,書院中幾乎人人皆知。

沈聿才來了幾月,楚六可是土生土長,他那些朋友們紛紛疏遠了沈聿,也難免有些難聽話傳出來。

住在一處到底尷尬,不如搬出來。

沈聿隨手撿起池畔榴花,夾在書中當作書簽:“走罷。”

楚六整個人又瘦一圈,袍上玉帶都鬆了些,兩個書僮正在替他鋪設床鋪。

雲林道:“公子,要不然讓沈公子挪出去罷!”本來就是他們先來的,要挪當然是沈公子挪出去。

打小跟著楚六的書僮,才知道自家公子對容三姑娘用情多深。

本來老夫人和夫人想讓公子先回家的,歇上一一年再來也可,公子說什麼都不願意,他還是非要來。

楊氏問他:“她都已經定了親!你這不是白白折騰你自個兒麼!”

楚六依舊低頭收拾書冊筆墨:“我早就定了主意,非考不可。”她定了親,也要考。

楊氏這些日子裡聽多見多了癲狂症,生怕自己的兒子也發桃花癲,她小心翼翼道:“那,娘給你換個號舍好不好?”

日日跟那姓沈的相對,兒子要是受不了這份刺激可怎辦?

楚六終於抬頭與母親目光相交,這一旬中每回祖母母親來看他,問他話,他答都會答,但看她們的眼睛幽沉沉的。

像是人還在,魂丟了。

直到此時,楊氏才在兒子的眼睛裡看見些光亮。

“娘,沈兄他很好,三妹妹嫁給他,我很放心。”

這一句,說得實在平常,就像他從小到大時常說的那些癡話一樣。

可楊氏卻覺心腸一揪,顫著聲:“忱兒……你……”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楚六抬頭,見沈聿站在門邊,徐年跟在沈聿身後。

彆的號舍的人在門窗外張頭探腦,竊竊私語,都在猜測沈楚一人會不會打起來。

誰知楚六衝沈聿笑了:“沈兄,我病這幾天落下了許多功課,想借你的經義看一看。”

沈聿走到書案邊,取出兩份講書發的經義,其中一份用深淺不同的墨色劃了線,還列好了出處和釋文。

楚六拱手:“多謝沈兄。”

要不是沈聿,三妹妹就當真要給公主的兒子作妾了。

沈聿眉梢微抬,他與楚□□目相對,隻一眼就知楚六到底是為什麼謝,拂衣正色:“是我自己願意的。”

窗外門外眾人皆奇,沒打起來,怎麼還很要好的樣子?

徐年聽是聽見他倆說什麼了,但他感覺自己沒聽懂。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頗有些遺憾的想沈聿應當是不會跟他同住了。

天色將晚些時,沈聿收拾了書笈,預備去容家赴宴。

今日是容三夫人的生辰,朝……朝朝端陽節後親筆寫了請柬,連同那串長命縷一起送來書院。

沈聿腕上那隻長命縷堪堪能戴在腕上,他剛戴上,在膳堂喝粥的時候,被徐年就看見了。

徐年正用筷子撥弄白粥,稱讚山長夫人做的小醬菜好吃,目光往沈聿腕上一瞥:“這是什麼?”

沈聿眉目隱隱含笑:“長命索。”

“我知道是長命索。”徐年白了他一眼,“我是問,這長命索怎麼這麼寸?”好家夥,但凡短一點,沈聿他都戴不上。

“你就不勒得慌?”而且端陽節都過了,隻有小孩子還在戴著長命索呢。

沈聿覺得徐年根本就不識貨,將袖子一抖,蓋住手腕,冷臉道:“不勒。”

一連又戴了十天,街市上連粽子都不再賣了,他還戴著。

今日去容家彆苑赴宴,沈聿從他不多的衣裳中選了件月白的袍子,正可配腕上這條深藍色的長命索。

他抬腳要出門時,楚六回來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楚六自然知道,他望了望沈聿,本想請沈聿為他帶一句話。

可良久依舊沒能出口,眼看沈聿停步等他,他還是張不開口。

沈聿心中歎息,問:“楚兄要不要我代為祝禱?”

楚六的眼睛又亮了一點:“多謝沈兄。”

……

朝華今日著意打扮過。

都不用甘棠芸苓,真娘出馬,把朝華的衣箱櫃子全翻了一遍。

“沈公子這還是頭回上門罷?你自然要好好妝扮妝扮了,這時候可不能覺著羞!”真娘一件一件替朝華選衣。

朝華的眉眼生得明豔,不施丹不點翠也光彩照人。

素的,豔的,她穿上都好看。

朝華坐在雲屏小榻上,喝著冰飲子,看真娘一件一件比劃:“這件縞色的好,縞夜梨花生暖白,越是暑天兒越是穿這種顏色更清人眼。”

可見心上人,總是不能太素的。

於是又拎起件小袖的緋色花衫:“這件也好,越羅小袖新香蒨,再戴一對金釧……可這又太豔,也顯得太討好他了。”

橫不成,豎不成。

朝華抿唇輕笑,真娘看她隻顧著笑,不知道自己張羅,氣惱搖頭:“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朝華站起身來:“我猜,他今日會穿藍色。”

“藍色?你怎麼……”真娘明白了,那日送去的長命縷可不就是石青的,沈公子要是有心,定會穿淺藍色衣袍來。

真娘明白了,幾個丫頭都沒明白,芸苓還疑惑,姑娘怎麼就那麼確定沈公子會穿藍色衣袍來呢?

朝華仔細選了件衣衫,她是要好好裝扮,今日是個很重要的日子。

朝華一身月瀾紗裙,等在宅後渡頭的木棧道上。

這是沈聿第三次在此處見到她。

遠山近水,都不如她烏眸湛然。

芸苓在姑娘身後飛快使眼色給甘棠:他真的穿了藍色!還跟姑娘是同一種藍!

朝華垂眉輕笑,一人雙雙走到棧道中間。

這回又是朝華先開口,她沒再稱呼他沈公子,隻是望著他說:“沈聿,你跟我來。”

這是最後一關。

說完,她不等沈聿有所反應,就轉身在前麵引路。

夜風吹得她月白紗裙泛著粼粼銀光,耳畔紅珊瑚做的相思豆隨風搖擺,她似浮在風上那樣領著沈聿轉進園中。

一人一路穿廊過榭,園中盞盞石燈為他們引路。

朝華停在一處花廊水亭邊,隔著亭窗,能看見亭中石桌上擺著水酒小菜,四周花下草下都已經熏過除蟲香藥。

坐在花亭內,隻聞清香,隻見月明。

片刻有個年輕婦人牽著個孩童過來了。

沈聿來時,已經猜到朝華要帶他見的,隻怕是容三夫人。

可眼前這個女子實在過於年輕,哪像是三旬婦人。

“今日是我娘三十一歲生辰,她十六上生下了我,她以為她今天過十六生辰。”這是畫舫中公主也不能逼迫她說出的話。

此時此刻,她全告訴了沈聿。

沈聿訝然,他剛要開口,又被朝華打斷。

“我原本並不打算讓你見她。”她是打算與他成親,但不會讓他見到真娘。

沈聿震動。

他望向朝華:“那我,能見她了麼?”

朝華目如華星,沈聿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此時此刻,比站在任何師長麵前都更讓他緊張。

“可。”朝華說完,引著沈聿轉進亭中,她換了種語調,“嫂嫂,這是沈公子。”

沈聿深深一揖:“三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