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並未騙人,新租的小院幽靜安寧,院中有棵梧桐樹,正值秋日,秋風一吹,樹葉隨風瑟瑟作響,也因著這棵樹,住在這兒的幾人能更輕易掌控附近人員往來情況,確保安全。
入住之前,幾人便打聽過,附近少有人住,然當夜晚來臨時,總有一陣琴聲從隔壁傳來,平白擾人清夢。
不是說少有人住?說好的安靜呢?
可對方是彈琴,這種事,隻要有一人,便能擾的所有人不安寧。
本著低調不許生事的原則,應缺幾人本想當作沒聽見,然而對方卻肆無忌憚,甚至更加過分,不過兩日,竟然從夜晚彈琴,變成了不分晝夜彈琴。
小弟們頂著黑眼圈:“大哥,要不咱們換個地方吧?”
應缺沒應。
他看向幾個小弟中,長得最和善,也就是最像好人的那個,吩咐道:“小八,你去隔壁和對方交涉一下。”
小八撓頭,“什麼是交涉?”
應缺:“就是和對方商量,不要在晚上彈琴了。”
小八點頭應道:“哦,我知道了。”
說罷他就抬頭挺胸走出院門,找上隔壁。
他站在對方門口,抬腳就衝著大門踹去,扯著嗓子朝裡麵大喊:“裡麵的人聽著,我大哥說讓你們彆再彈琴了,再彈都能把人送走了!”
他絲毫沒收著點的意思,聲音大得不隻是隔壁的人,就連應缺都能聽見,還好他喝水很快,否則剛剛就得被嗆到了。
再抬頭一看,放完狠話的小八已經回來向應缺複命:“大哥,你吩咐的事我已經辦好了!”
應缺擦了擦嘴角水漬,冷聲道:“我讓你乾什麼?”
小八一愣,難道大哥失憶了?
“你不是讓我找隔壁讓人彆彈了嗎?”
應缺抓起一個核桃就往他腦袋上砸,沒好氣道:“我讓你商量!商量!沒讓你放狠話!”
“大哥你彆生氣,隔壁要是來人了,我們去解釋,絕對不讓他們誤會。”老二站出來勸道。
應缺抬頭一看這幾個一看就不善良的小弟們,覺得讓他們解釋就是起反效果。
輕歎一聲:“去買點禮物,晚上我去登門致歉。”
小弟們心虛點頭,連忙跑去準備禮物。
老三心中疑惑,為什麼他總覺得大哥說登門致歉的時候有點迫不及待的急切?這世界上還有人連道歉也上趕著嗎?
應缺:“要見到你爹了,開不開心?”
久久很期待,但還是無語道:“你高興就直說,乾嘛拿我當幌子?”
應缺語氣故作深沉:“你不懂,這回我人設要矜持。”
久久:“……”你把在都不認識對方的情況下,已經編好了小故事小作文並廣而告之的行為叫做矜持?
那世界上大概沒有不矜持的人了。
應缺才不管久久怎麼吐槽他,反正他覺得自己這回認真的,可認真了。
當晚,他提著禮物敲響了隔壁的門。
對方也似乎早知道一般,房門剛敲響,便有人自打開房門。
丫鬟也不說話,就這般瞧著他,似等著他開口。
應缺微微一笑,示意身後的小八上前站。
“今日手下人不小心出言不遜,特地帶他前來向此間主人致歉。”
丫鬟側身讓開,“請進。”
應缺踏入院中,簷下燈火通明,自然也讓那燈下人能瞧得更加清晰。
對方向著應缺的方向輕輕一瞥,秋風拂麵,掀起麵紗一角,將那容顏悄悄泄露半分,便是動人心弦。
應缺腳步稍頓,片刻後,卻仍到了對方跟前,拱手為禮,“聽音識人,前幾日聽到姑娘琴音,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盛湘音淡淡瞥他一眼,將他言行舉止皆收入眼中,“是嗎?”
他微微抿唇,“可前幾日,皆是我婢女撫琴。”
“閣下是覺得,連一名婢女,也能與我相比了嗎?”
應缺麵色自然切換,微微一笑,雙手自然垂於身後,仿佛絲毫不覺尷尬道:“那自然是有其主必然有其仆,唯有姑娘這般光華的主子,才有那樣厲害的婢女。”
“哦?”盛湘音話音微轉,看向應缺身後的小八,“閣下說的是自己嗎?”
應缺嘴角微抽,有些笑不出來了。
今天他最大的錯誤大概是帶上身後之人,那傻子還絲毫沒聽出來盛湘音的嘲諷,裝出他之前所說要抬頭挺胸氣勢十足的模樣。
嗯,看上去更傻了。
應缺無奈苦笑,“此事是手下冒犯在先,任憑姑娘嘲諷幾句也無妨。”
他這般態度坦然,反倒讓盛湘音沒了繼續的理由,便也退了一步。
“近來身子不好,大夫說可以音入藥,這才搬來這僻靜無人處,免得擾人,誰知還是打擾了公子,是我不是。”
她起身欠了欠身。
小八睜大眼睛,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能有兩幅麵孔,且態度切換如此自然,堪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難道真是自己白天太過分,如果好好說話,對方也是能聽的。
對方退讓,應缺自然也接下,“姑娘身體抱恙,情有可原。”
盛湘音卻看著他淡淡道:“我近日未曾聽見隔壁有何聲響,也不知公子何時入住,隔壁何時有人。”
這是在說應缺一行人鬼鬼祟祟,不似常人?
應缺當做沒聽到,隻以自己喜靜隨意帶過,示意小八將禮物奉上,丫鬟接過。
“相逢即是有緣,公子若不介意,便留下喝杯茶吧。”盛湘音開口相邀。
應缺抬眸看他,“姑娘就不擔心我是歹人,心懷不軌?”
雖看不見,但他就是覺得盛湘音笑了一下,“我覺得公子並非那樣的人,而我又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
“若是直覺出錯,那也是命數如此。”命數讓眼前人合該碰上他,殞命當場。
盛
湘音眉目淡淡,便是看著應缺,也沒有什麼攻擊力,仿佛僅僅是欣賞。
事實也是如此。
看著眼前人,盛湘音忽然明白為何掌櫃見過對方便覺得對方出身不凡。
雖無明顯特征,但觀其言行舉止,神態風姿,便知曉對方有著絕非尋常人家能養出的貴氣。
回想先前聽說的那些傳言,什麼家道中落,被嶽家退婚,千裡迢迢尋親,盛湘音心中搖頭輕笑。
一時也不知為何對方要編出這麼個漏洞百出的故事。
更可笑的是,竟真有人信。
以對方的模樣,便是落魄病容也難掩風華氣度,絕非尋常富家公子,而如盛家一般的世家,又如何沒有幾個相交甚篤的友人?要讓對方千裡迢迢去尋遠親?
見到應缺第一眼,盛湘音便知,對方編出那樣的故事定是為了掩人耳目,而他身份,也另有可探究之處。
至於掌櫃說的趙王世子嘛……盛湘音看了應缺一眼,淺淺勾唇,似乎彆有深意。
難得見到這樣的人,盛湘音起了玩玩的心思,可惜時間匆忙,不能和對方玩太久,否則他定要儘情與對方遊戲一番。
有了第一杯茶,便有第二杯,之後兩日,應缺每日都登門,與盛湘音聽琴煮茶。
應缺適時提起,“先前聽姑娘說身子抱恙,可知其原因?”
盛湘音隨手撥弄的琴弦,手中稍稍用力,琴弦應聲而斷。
應缺故作善解人意的姿態。
“若是姑娘不願與人言,便當我沒問過。”
盛湘音垂眸,“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我有門親事,卻不甚如意,卻又無法拒絕,近來憂思過重,難以入眠。”
應缺看著他微微笑問:“這倒是巧了,近日城中內外皆以盛家與楚王聯姻而歡欣鼓舞。”
盛湘音略略抬眸,神色如常,似乎並未對他的試探有什麼表示。
應缺接著道:“我曾見過盛家姑娘親自現身城外,為流民施粥,城中上下,更是無人不知盛家姑娘菩薩之名,那樣心善之人,實在值得一門稱心如意的好親事。”
久久麵無表情地看著狗爹,心想某人怕不是忘了,前不久自己是怎麼罵盛湘音做作,偽善,弄虛作假的,還坑對方毫不留情。
轉頭就能誇對方善良誇得真心實意。
就做作,弄虛作假這方麵,很難說你倆到底誰更厲害。
半斤八兩。
相比之下阿爹還好一點,至少施粥是真的,人家出了真金白銀,某人全靠一張嘴。
“哦?”盛湘音似來了興趣,“楚王如日中天,楚王世子更是楚王板上釘釘的繼承人,將來更有可能榮登大寶,若是嫁過去,便是母儀天下,這樣的人家,在公子心中,竟也算不上稱心如意的好親事?”
應缺淡淡一笑,“將未來寄托在彆人身上,絕非聰明人所為。”
“更何況,楚王有機會,楚王世子前途光明,誰又說盛姑娘能沾到這份光明呢?”
盛湘音望著他,二人四目相對,良久,應缺方才垂下頭去,淡淡喝了口茶,似避開了這份鋒芒,退讓一步。
可盛湘音卻不覺得方才交鋒對方輸了。
因為他現在還想聽聽眼前人能繼續說出什麼來。
“公子可是聽到了什麼?”
應缺:“聽不聽到的,都是我一家之言,旁人未必肯信。”
盛湘音向著他傾身,將二人之間距離拉進,分明隔著長桌,然這般姿態,宛如盛湘音正坐在應缺懷中,伸手輕挑下巴。
不,不是宛如。
而是盛湘音當真伸手挑起了應缺的下巴,指尖在下頜處反複逡巡。
微風輕拂,吹動他麵上麵紗,印出他略帶笑意的輪廓。
“若我讓你說,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信呢?”
他語氣淡淡,略帶玩味,似並不當真,隻拿它與應缺取樂。
岸上長琴被他壓在身下,案上香霧嫋嫋,惑人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