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衝喜2(1 / 1)

紅燭搖曳,喜帳翻飛,瑩瑩燭光下,大紅喜床明豔奪目,用在久病之人身上,卻更教人形容蒼白。

宛若人間皆是繁華盛景,獨獨隻有他在這繁華中枯敗。

長發披散在大紅錦緞之上,赤玄相映,紅白相輔,將這床上之人映襯得仿若一幅明豔的畫,勾人心弦。

蓋頭垂在床畔,半截在床上,半截垂落在旁,象征著早生貴子的東西,在崔拂衣掌下,咯得手心刺痛,指尖微蜷。

他微垂著眉眼,平靜的神色中不露半絲痕跡,仿佛當真是尋常新婚夫郎,從前的一切過往,皆成了過眼雲煙。

未曾迎親,公雞拜堂,連那合巹酒也是崔拂衣一人飲儘,可終究,這蓋頭是他親手所揭,到底將這親參與了一回。

隻是此時的崔拂衣未必在意罷了,應缺心中笑笑,未曾多言。

來到此間,他終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病體纏綿沉重,便是想笑一笑,也要耗費極大的氣力。

所以原主在府中溫潤有禮,君子有方的好名聲,許是一半因為本性,另一半則是因為身體並不允許他做出更多表情,展露豐富情緒。

應缺竭力睜眼,將崔拂衣瞧上一番,卻又因倦意上湧,力竭闔眼。

病體沉重,卻擋不住他腦中所想,將眼前的崔拂衣,與那次遠遠窺見對方高中後,意氣風發的模樣相對比。

無論如今是誰在此,也無法說前者比後者更好。

前不久還曾是打馬遊街風頭無兩的狀元郎,轉眼間卻成了他這命不久矣病秧子之妻,從前的滿懷抱負,正如那海市蜃樓,浮生一夢,往前一步,破碎消散,看不見,也摸不著。

可偏偏他還不能有半點怨懟,隻因若非他這病秧子,若非這場將他困住一生的婚事,他早該被問罪發落,依律處斬。

王府困住他的身,人/妻之名困住他的心,他卻理應感恩戴德,恭順認命。

也不知和依律處斬比起來,哪個更好受些。

後者不過身死,前者卻能讓人意誌消磨,再不見從前。

“我身子不便,無法招待夫郎……”

不過是說了幾句話,應缺便覺疲倦無比,他卻無法強求,若是原身母親得知愛子因崔拂衣而發病,崔拂衣今後在府中的待遇隻怕是要一落千丈。

如今崔拂衣尚且能因為他衝喜而得幾分尊重,應缺好,他便好,應缺不好,他便人人可欺,無人可依。

他的青青,今後便隻能仰仗於他了。

可命不久矣的他,又能仰仗多久呢?

“夫郎自行歇息罷……”

語畢,應缺便闔眼睡下。

獨留崔拂衣獨自麵對這滿室喜慶,靜待天明。

喜服加身,紅妝著麵,卻和這滿室喜慶一般,白白浪費,無人共賞。

當真如他人所說,暴殄天物。

短短幾日,幾番遭遇,垂眸看向床上之人,崔拂衣一直漂萍無依的心不知為何,忽然安定

沉落。

他閉了閉眼,雖身不由己,寄人籬下,可到底,眼前人看似並不難纏,如此,他便該萬分慶幸,不是嗎?

崔拂衣心中嘲弄一笑,強迫自己再不去想。

紅燭靜靜燃至天明,直到雞鳴之聲響起,崔拂衣瞬間睜眼。

他驟然翻身而起,身上未曾脫下的喜服依舊如昨日那般明豔。

轉頭望去,便見身邊之人依舊安然熟睡,未有要清醒的跡象。

守在外間的丫鬟聽到動靜,邁著小步走來,腳步極輕,未曾聽見半點聲響。

丫鬟行了一禮,低聲詢問:“世子妃,可要洗漱換衣?”

崔拂衣拂開帳幔,下榻而來,對著丫鬟輕輕頷首。

丫鬟見了不由在心中暗忖,不愧是曾經能引得無數姑娘哥兒心動的狀元郎,這般風姿氣度,便是她曾見過的皇子殿下都不可比,若非對方是世子殿下的夫郎,是這端王府的世子妃,隻怕她也要動了心念。

可惜,府中誰人不知,最不可得罪之人便是世子殿下,惹了王爺生氣,尚可求情,可若是讓世子殿下不悅,卻會直接被王妃懲治,輕則發賣,重則打死。

崔拂衣去了隔壁廂房,見丫鬟要上前伺候他沐浴,他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你回隔壁守著,免得世子醒了,無人照應。”

丫鬟聞言,福身稱是,心中卻暗道:世子妃雖剛進門,卻儼然已經將世子殿下放在心上,王妃若是知道,定然心喜。

崔拂衣沐浴更衣,藕粉色錦衣穿於身上,竟襯得他膚白嬌嫩,柔美異常,從今往後,屬於男子的衣物和讚美,便都與他無關了。

王府規矩森嚴,隻有世子的院子特許例外,三餐皆在小院中,不必去前廳與眾人一同用膳。

隻是今日乃大婚第二日,新人當前去向長輩敬茶,認識府中各人。

崔拂衣思及此,便洗得快了些,為免耽誤時辰。

然他回房時,卻見桌上已經擺上了早膳,各色口味,一應俱全,儼然並非病人可用膳食。

便是給他的?甚至考慮到了不知他口味偏好,便都備了些。

“世子妃,請用膳。”

崔拂衣往裡間方向瞧了一眼,眼中似有詢問,“請安的時辰是何時?”

丫鬟嫋嫋一笑:“回世子妃,世子殿下吩咐先前,您先用早膳,待殿下醒來,再一同去拜見王爺王妃。”

“雖是新婚,殿下卻體貼若此,瞧著當真是將世子妃放在心上了。”

崔拂衣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昨日他已然窺見這位世子殿下的情況,因而並未想過對方竟要同他一起請安。

“世子殿下身子重要,不便來回折騰,請安我獨自去便可。”

丫鬟神色一頓,餘光望了裡間一眼,新婚第二日,獨自請安敬茶可不好看,也難免會被夫家看輕,世子殿下思慮至此,這才拖著病體陪世子妃,卻不想世子妃也因憂心世子殿下的身體,甘願被人看輕,也要獨自前往。

菩薩保佑,世

子殿下與世子妃這般恩愛,想來這門婚事當真如那道人所說,乃天賜良緣,能保世子殿下平安長樂。

“世子妃請放心,院裡的人已經去前院向王爺王妃稟報,世子殿下的意思,王爺王妃不會怪罪於您。”

崔拂衣並未將此話放於心上,瑞王瑞王妃不會怪罪世子,卻未必不會怪罪於他。

崔家亦是世家大族,崔拂衣不過出身旁支,府中算計卻已然見過不少。

若非後宅傾軋,崔拂衣也不必以哥兒之身偽裝多年。

用過早膳,崔拂衣便要前往前院請安。

正當丫鬟手足無措,不知該不該應下時,裡間傳來些許動靜。

丫鬟心下微鬆,趕緊喚來屋外小廝:“殿下醒了!”

下人魚貫而入,熱水巾帕一應俱全,起床更衣,擦洗身子,皆在床上完成,而那位瑞王世子,甚至不曾睜眼。

一名伺候了應缺許多年的嬤嬤低頭小聲提點:“世子妃,您仔細瞧瞧,免得今後伺候世子殿下時,手忙腳亂。”

崔拂衣望向明明醒了,依舊不曾睜眼的世子殿下,心中暗道:或許,這位世子殿下並不願被他伺候。

無論端方君子,亦或是市井小人,皆不願被他人瞧見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

望著床榻上連擦身換衣,都需他人相助的應缺,崔拂衣一時竟不知,自己與這位世子殿下,究竟誰更可悲,更需憐憫。

一人出身世家,身體康健,卻一朝從雲端跌落,十多年心血付之一炬,往後餘生我不是我,便是再叫從前之名,也並非從前之人,終其一生,都將困於深宅。

一人出身王公貴族,生來便王權加身,富貴滿堂,卻為人所害,纏綿病榻,便是再多富貴亦換不回平安健康,如今已然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心中嘲弄地想:如此看來,他們二人當真是歪打正著,般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