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回父皇,無有屍身。”
聽到他的話,景德帝心中已隱隱有了預料,麵上神情分毫未變,依舊沉肅。
“為何無?孤記得,孤將此事交於你時,已有詔令。”
蕭懷在心底歎了口氣,徑直直起上半身,雙手至胸前交疊,行一拜禮,鄭重說道,“兒臣已查明真相,謝家無罪,不應被誅,謝氏父子二人,也不該被斬首。”
“他們,現今還活著。”
說完這句話,蕭懷已預料到接下來要爆發的矛盾,然神色未變分毫。
真相是什麼他們彼此心知肚明,然謝家不該在此時出事,更不能覆滅於景德帝這麼一個拙劣的借口之下。
這不光是為國計,也是為景德帝自己考慮。
“蕭懷,沒想到,連你也要忤逆孤的決定。”
冊封太子的詔書依舊拿在梁永德手中,景德帝看著下首正中的六兒子,眸光一點點變冷,他並不意外蕭懷猜到此事是自己一手設局,為的就是誅滅謝家,殺了謝琅!
“…孤原以為,你是能體諒孤的用心的。”
但蕭懷有負他的希望,在謝家和他之間,還是選擇了站在謝家一方。
謝琅有什麼好?一個個都向著他。
謝家垮了,對蕭懷難道沒有好處嗎?將來他登基成帝,沒了謝家這個絆腳石,他還不如意嗎?
更何況,他還是他的父皇啊!
為何……一個個的,總要與他作對!
景德帝心中濃重的失望散去,隨之升起的,便是濃鬱的恨,那股對謝氏之人的恨如一灘毒液,誰與之有牽連,都將成為景德帝針對的對象。
父子間過去的溫情冷卻,他反問:“你言謝家無罪,那就是說,錯在孤身上了,孤還汙蔑了謝琅是嗎?”
最後壓重的尾音,叫殿內百官齊齊心頭一跳,身體也伏的更低,不難叫人察覺出氣氛中的壓抑。
這位新太子,瞧著像是馬上要與皇帝之間有一場交鋒的樣子啊。
也就是在這時,跪於眾皇子之後的官員們,有人又在心中想起了今天缺席的兩位丞相和幾l個朝中老臣,暗歎自己蠢,他們今天就不該來湊這個熱鬨、刷存在感!
今天除了是太子蕭懷的冊封禮,還是謝家上斷頭台的日子啊!
要命!忘了今天不止一個主角啦!
終究是自己父親,蕭懷不忍明說,怕此事傳出去有損景德帝臉麵,隻道:“父皇,若在此時誅滅謝氏一門,恐難服眾。望父皇,三思而行。”
二皇子打了個哈欠,要不是為了看今日這出大戲,他是斷不可能盛裝前來的。
他跪在那裡,跪的並不心甘情願,因此姿勢不說歪七扭八,簡直可以用不忍直視來形容……
算了,還是彆強求了。有注意到他的儀態不合規矩的大臣,想開口,但話到嘴邊又咽下去,因為現場氣氛太僵,還因為蕭恒是個瘋子。
可等二皇子無聊的
轉臉一瞧,哦吼,這才發現還有個人壓根連跪都不跪的。
看著這樣的蕭臨淵,二皇子:大意了……我明明也該享此特權。
“難以服眾?”
景德帝冷冷的重複一遍,他做都做了,還擔心這個?
因為身上的傷,他保持著理智沒有大的動作,看向蕭懷,而後目光掃向底下跪著的群臣,“難道在你們看來,他謝家父子的命比孤的命還金貴?孤是皇帝還是他們是?”
他深吸口氣,平複漸漸上湧的情緒,繼續用著克製的語氣道,“蕭懷,什麼時候弑君不算是罪了?你將帝王顏麵,視作何物!”
麵對帝王的責問,底下眾臣緘默,蕭懷脊背挺直,目不斜視,目光由帝王的龍椅下方往上,直至對上景德帝的視線。
“帝王之威,不可侵犯,顏麵不可辱之;然帝之心胸,當懷天下萬民,謝氏,也是民。”
這一句話他說的緩慢又鄭重極了。
隻是聲落,殿中的氣氛更加緊繃,有些膽小的官員聞言額頭的冷汗都下來了。
這蕭懷說的什麼大逆不道的言論!
他是在教陛下如何做皇帝嗎?
而有此感受的人不少,景德帝亦是如此,聞言心頭火氣更甚,氣極反笑,“蕭懷,記住你的身份,你還不是太子!更沒資格教孤做事!!”
是的,還不是太子,還差一道詔書和印璽的蕭懷,也確如景德帝所言那樣。
不管這話是威脅也好,還是怒言也罷。
蕭懷長揖一禮,從容淡定,“無論當不當這個太子,謝家,今日都不該亡。”
蕭懷的話就像是引起了眾大臣的共鳴,一言落,朝中紛紛響起附和。
“還請陛下三思……”
景德帝看著殿中諸人,沒一個是站在他這邊的,心底一片寒涼,搭在膝蓋上的手也因怒跟著顫抖起來,然比他更先爆發的,是十二皇子。
隻見他一步踏出,手指著底下眾人,隨之怒喝聲響徹大殿。
“謝琅弑君就該殺!謝家也活該被誅滿門!”
看著階下默默跪著的眾臣,蕭榮滿臉氣憤,恨不得一人給上一腳,但當視線觸及筆直的跪在眾臣之前的人時,他心頭怒火更甚。
他將槍口對準蕭懷,“六皇兄!你為了一個外人出言頂撞父皇!你還是父皇的兒子嗎?”
他看著蕭懷,眼底滿是失望,“父皇信你,將太子之位給了你,你就是這麼回報父皇的?”
“蕭榮,你退下。”
蕭懷皺眉,不欲與十二皇子一個長不大的孩子糾纏,在他看來,蕭榮就是一個什麼也不懂的糊塗蛋罷了,並且在此事中,他也的確什麼都不知情,連……自己成了某人計劃中的一環,也不知道。
可憐,又實在叫人提不起絲毫應付他的心情。
蕭榮一聽對方還敢凶他,更加惱火,正欲爆發,就聽此時上首傳來帝王蒼老的聲音,景德帝冷笑,語氣頗為陰陽怪氣,“馬上就要做太子的人,真
就和以前不一樣了呐。”
他似無力的歎,“榮兒,你不是你六皇兄的對手,過來……”
話中字眼和稱呼的轉變,許多人也不是個傻的,聽出了景德帝話裡的一點兒意思。
今天這太子,不會……封不成了吧?
而麵對從小最疼自己的父皇的呼喚,十二皇子蕭榮很難做到拒絕,掙紮了一下,最終恨恨的瞪了蕭懷一眼,快步跑到景德帝身旁,毫不避諱的就告狀:“父皇,六皇兄他幫著外人,他不孝,您快懲罰他!”
聞言,蕭懷沒有辯駁,微微垂眸,麵上不辯喜悲。
他既是不把蕭榮可笑的言語放在心上,也是在靜等景德帝的後續。
今日的主場中,蕭榮頂多算是一個邊緣人物,就算偶爾冒然闖進局中,也沒人把他當成主角看。
底下眾皇子心裡或笑他天真,或鄙夷他無知。
“蕭懷,孤最後問你一次,你當真要為了謝家,抗旨?”
景德帝聲音冰冷。
玉階光滑的台麵上映出蕭懷朦朧的身影,他微微仰起頭,直視著自己的父皇,短暫兩息過後,他聲音緩而堅定,“還請父皇,莫要一意孤行,此事不可為。”
頓了一下,他明示景德帝,“謝琅是否真的弑君,父皇不該最清楚嗎?”
頓時,殿中眾人心思各異,難道說……
景德帝沒有說話,麵色陰沉,早在當初,他想讓蕭懷在他和謝家之間做出選擇之時,就已想好,南宮家倒向他這邊最好,若不然……
他亦準備好了另一條路。
隻見景德帝揮揮手,沉聲叫出一個人的名字,“薛暗。”
“臣在。”
隨著來人的應答,無數身著甲胄的士卒從殿外湧入,一瞬間就將殿內的眾人包圍起來。
“呀!這是怎麼了?”
有朝臣發出驚呼,也有人詫異。
這是唱的哪出呀?
不會太子受封之禮進行到最後一步,太子要在今天沒了吧?
但隨著手持武器的兵士出現,在場的人哪怕再傻也明白,這是景德帝提前布置好的。
蕭懷閉了閉眼,還真和他所想的彆無二致,呼出一口氣。
他早料到景德帝不會聽他的,也知道對方今天非殺謝家父子不可。
此時,景德帝手撐著龍椅,緩緩站起,冠前的東珠搖晃,蕭榮在一旁小心扶著他,梁永德也欲上前攙扶,但被景德帝拒絕了。
年邁的帝王被人攙扶著,走到玉階最上一級,沉默的注視著殿中的眾人,底下跪著的,有與他風雨同行了幾l十年的臣子,也有一些他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官員,還有他的兒子們。
這些人跪著,是在跪他這個皇帝,但心中…又有幾l人是真心忠於他這個帝王的呢。
景德帝不欲再深思這個問題,疲憊的閉了閉眼,再睜眼,他看著蕭懷沉聲道:“為了大宸,你依然會是太子,但今日之後,大宸不會再有謝家!”
這一話,景德帝說的堅決。
今日不殺謝琅,不絕謝氏滿門,他縱死,亦不甘心!他清楚,自己快要沒時間了!
蕭榮心中生出一絲不忿,這絲不忿是因蕭懷產生的。
他想不通,為什麼六皇兄如此頂撞父皇,父皇還要立他為太子?
“父皇,若你真為大宸,便知謝家不該亡。兒臣,亦不會看著您鑄成大錯。”
說完,蕭懷徑直從地上站起,姿態依舊謙恭,但語氣亦是分毫不讓。
先前,是他身為人子的勸告。
但情況發展到這一步,多餘的話已不必再說。
身為儲君,他不能、也無法看著國家因皇帝的私怨陷入動蕩而不理,所以,哪怕是行非常手段,他也要阻止……
就在南宮家軍隊湧入皇宮紫宸殿之時,大宸的天空上,熟悉的光幕出現了。
大殿之中,看著又一方出現在宮中的軍隊,有朝臣又是一驚,心下更為緊張,但這次,景德帝的臉上卻也是露出一點驚容。
他不是不知道蕭懷有可能會令南宮家舉兵入宮。
但他唯一沒預料到的是,對方不該出現的這麼快才是啊!
這不同尋常的速度,叫景德帝心下一緊。
“怎麼回事?!南宮家的人馬怎麼會這麼快攻入宮中?!”
他問向的方向,赫然站著如今的禁軍統領——薛暗。
聲音裡帶著他自己都沒發現的一點兒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