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嗎……”
這一刻,無數人口中低喃,或震撼,或出神。
古往今來,恐怕也隻有蕭臨淵敢行此大膽之舉了。
細細想來,他冒天下之大不違的事乾的還少嗎?
不少。
皇帝該乾的事兒他乾了,皇帝不該乾的事兒他也乾了,甚至世人不敢乾的,他還是乾了。
“……當真是,前所未有之君啊……”
有老人鬆開緊握著的手掌,控製不住的喟歎道。
麵對底下爭論蕭臨淵屠城之事對錯的弟子,元鴻靜坐於老鬆樹下,始終閉口不言,不說一句對錯,而是任由他們去說。
是對是錯,各人各有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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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變了,蕭臨淵。”
寬大的馬車內,蕭臨淵穿著單薄的長白裡衣,麵色蒼白,虛弱的靠坐著車壁。
“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他看著跪坐在對麵的男人,男人寬袖長袍,英俊的麵龐,眼中帶著寒光,輕輕垂下眼皮,未有言語。
“或許從孤登上皇位的那一刻,孤就已經做不回薑萬寧了,但我,永遠不會變成和你一樣的人。”
“同樣都是手染鮮血,陛下覺得,你和我差在哪裡?”男人哧笑,語氣輕慢,“陛下明知城中人設局,還故意以身犯險,就為引他們動手,好順理成章誅殺他們。”
男人笑著輕輕搖頭,“陛下啊,你和我,其實也不差什麼。”
“當然,如果是臣,絕不會讓自己被手中棋子所傷。”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對麵蕭臨淵身上的傷口,語氣充滿嘲弄,像是在笑他棋差一招,又像在鄙夷他的失算。
安靜的車廂內,除了蕭臨淵,沒人知道男人的失禮,而蕭臨淵好像也對他的態度並不在意和意外。
縱使一口一個陛下、臣的叫著,蕭臨淵可不會真當麵前之人會對他心懷崇敬。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這些人會背以造反之名,在他們出現在你麵前之前,就已經身首異處,對否?”
“謝無念,你的確是孤見過最為聰明之人,但你當真覺得自己可以一直穩坐釣魚台嗎?”
馬車向前滾滾而動,聲音傳至車廂中已減弱。
聽到這個問題,謝無念保持微笑,語氣並不認真,“陛下,沒有人可以做到算無遺策。從臣認識陛下時起,就對這四字越發信以為真。”
謝無念兩手置於腹前,收於袖中,他望著蕭臨淵,不帶一絲敵意,眼中是真真實實的笑意,像朋友般友好柔和。
“從前,在臣以為陛下會向心中怨恨之人複仇時,陛下選擇了退走;當臣以為你會滿心歡喜的坐擁江山時,你卻甘心放下繁華,選擇淡泊;最後,又在我以為你要一走了之時,回頭給了我一個驚喜。”
他笑吟吟的說道:“陛下啊,你的選擇,總是出乎臣的意料。”
“這讓臣覺得很有趣。也很有意思,
不是嗎?”
蕭臨淵回以他的態度是滿臉冷淡。
帝王的儀仗浩大,隊伍一路走,先前路上遭遇的刺殺一浪接著一浪,但現在這次,大概是繼屠城之事後,好不容易再遇到的一波刺客。
車隊停下,聽著外麵的喊殺聲,謝無念掀起車簾一角,下一刻就與車簾外騎馬正拿筆寫著什麼的相墨對上眼。
謝無念笑的一派和氣,“相大人又寫著呐,不知都寫了些什麼呀?沒用的東西就不必記了,省得不討好。”
相墨一驚,嚇了一哆嗦,彆看謝無念此刻在笑,但他深知自己可惹不起這位祖宗,心虛的道:“沒寫什麼、沒寫什麼,左相大人放心,臣不亂寫。”
謝無念就像是閒來無事故意逗他一逗,捉弄完就轉移開了注意力,轉頭對蕭臨淵道:“陛下要親眼看看嗎?看那些人是如何找死的?”
“不用。”
謝無念在看過一眼後也放下了車簾,“神啊,這世間哪還有神……”
他輕聲隨口道了一句,說不清是感慨車外他們找死的行為,還是嘲笑。
“可是陛下,你又為何非要管起世人拜神的閒事來呢?”他自身並不信奉什麼神明,但也知世人多愚昧,他們傳統的信仰不會被輕易打破。
“臣自認為,您此舉無甚必要,舊神滅不儘,就算再封新神,也要千百年後方才成效,但於當代……卻隻能是平添諸亂。”
就算民間信仰雜亂又如何?
你管百姓拜的哪路神仙,就算神仙不仁,因此死幾個人又算得了什麼呢,比起龐大的百姓群體來說,實在不夠看。
有神無神,從前那些皇帝照樣穩坐江山,自己不找死,國家還是能得以延續下去。
隻有蕭臨淵,寬的廣。
他的眼神中好似透露著這個意思。
蕭臨淵原本因疲憊而閉上的眼睛緩緩睜開,他回道,“謝無念,做好你丞相該做之事。孤為帝,當行帝王之職。”
外麵的亂子被平息,恢複寧靜,馬車重新動了起來,繼續向前走著。
“孤之天下,該走向何方,該是何模樣,如何踐行該由孤自己說了算。”
“大宸之將來,必百代為盛,凡有所阻,孤必誅之,神亦不可擋!”
謝無念臉上的神情微微一僵,歸於平靜,“陛下,哪怕與萬千子民為敵,您也要踐行自己之道嗎?”
對此,蕭臨淵的回答是,“孤已經在這條路上了。”
這是一條孤獨且漫長的王者之路,遍布死亡與希望,鮮花與白骨高鑄起王座,冰冷耀眼,無法回頭,不容退縮。
滾滾的車輪壓過,踏過路上的鮮血,倒在路旁的屍體寂靜無聲。
謝無念看著那雙泛著寒茫的眼眸,短暫的失聲過後,他輕聲開口道,“這一路,臣隨君而行。”
畫麵拉遠,隊伍如長龍般行進在曠野,天上的白雲遊動,山坡上夕陽火紅的霞光透過車簾的縫隙進入到車廂,這樣的紅,像極了染血的脂色,
也為這場談話畫上句號。
蕭臨淵的轉變真的很大。
幾乎是曲蘭頌等人皆可覺察出的那種。
正如此刻,眾人看著帝王一往無前步伐緩慢而堅定的走入朝聖宮,在他身後走過的地麵遍布鮮血與屍體,朝聖宮內數百名聚集在此反對蕭臨淵封神的文人武者、百姓,他們與士卒扭打廝殺在一起,紛紛舉起武器朝蕭臨淵湧來,想殺了他,隻是不等這些人對蕭臨淵的安全造成威脅,他們就已血濺三尺。
起先他們以為用人數就能逼退蕭臨淵,或靜坐威脅、出聲叫罵,或勸或死諫。但,通通都沒用,於是,他們逐漸認清一個現實。
蕭臨淵並不因任何一人的舉動而退縮。今日,若敢擋在蕭臨淵麵前路上,阻擋他封神的,要麼他死,要麼攔路之人死;
當然,還有第三條路,那就是擋路之人放棄心中堅持,想走,隨時就能走,就還能活,否則隻能是死路一條。
但等周圍的士卒停止揮動手中刀劍,清點朝聖宮中死去的屍體數量時,發現聚集在此的兩百零五人,屍體一具未少。
“唉……”
底下站於長階中側的一禮官打扮的老者聞言輕歎一聲,卻沒有說什麼,打開手中帛書,念誦起了《敬上神書》。
光幕外的人此時有人猜到,此人就是元鴻。
但沒想到,在他念完這篇《敬上神書》後,立於殿下高台的帝王緊接著便自己開口了。
“舊時之神既不佑我人族,那便再起新神,以護蒼生!”
“大宸,該有自己的神明!沒有比那些為了人族安寧和百姓安危所創大功績者,更有資格配稱神!”
“今,孤以人皇之名,鎮壓舊日一切之邪神,冊立我傳世閣功臣為新起之神,望諸君以護佑天下為已任,香火長燃,神宇不倒,萬世相傳!”
聽他這般囂張的言辭,元鴻肉眼可見的表情惆悵,但他還是隨著周圍人的動作而跪下,高唱,“陛下千秋萬代,永世不衰!”
沒人能拒絕蕭臨淵給的。
他給的實在太多,不說感動的一塌糊塗,但至少沒人能拒絕。
畫麵中,俊美而威嚴的帝王說完,在他的下首是無數朝他跪下的臣子們,密密麻麻跪伏在地的人群如蟻群,渺小卻數量龐大。
帝王獨自站在莊嚴恢宏的巍峨宮殿前,麵對著底下眾人的朝拜,沒有絲毫怯場,目光冷淡而銳利。
畫麵被快速拉遠,背後陰沉廣闊的天穹淪為他的陪襯,像是一塊背景板,將這片大地上此處正在發生著的一切如實的印證下來,場麵恢宏而盛大。
而最終,這一畫麵被儘數呈現在了甘宜之的畫卷之上。
光影變幻,蕭臨淵手持帶血的王劍,靜立於巍峨高大的宮殿前,而在他站立的那方高台之下,是無數舊日之神的雕像與神牌被丟入幾米深的大坑,被埋葬。
至此,新神立,而舊神的覆滅仍在進行。
這不是一朝一夕、一道法令、一聲王命就可抹去那些
不良之神的存在的,那些祭神的惡習仍然存在?[]?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但時間會將這些存在慢慢消除,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也許上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但……
“總要有人去做的。”
是蕭臨淵清澈冷冽的聲音。
他站在一處長滿青草的曠野上,風吹動他的衣衫,此時的他臉上沒有了冷厲、肅然,多了抹平和、寧靜。
“不該存在於世的神,就讓他消亡罷。”
“世間,本不需要無用之神。”
人們叩拜神台上的存在,這個存在可以由金銀鑄就,也可以是銅泥作像,人們奉上自身的信仰,有人求的是一個心安,有人是為欲望,然凡人之欲神明可曾滿足?
若信仰隻能消磨,無法抹殺,既要跪神,便跪於世間有利之神吧。
風中,紫紅的花瓣被風吹過他的眼前,他抬頭,望著風來時的方向,眺望向遠方。
畫麵就此被定格,那雙眼中的是什麼呢?
是似能包容萬物般的寬和?還是滄桑與複雜?
‘帝心有天下,正神德,而匡民心,民心向正,其誌不衰,其國永盛。’
史書裡的這一行文字浮現過後,視頻結束。
】
“還有三天,右相就該到京都了,謝家那位新家主繼位的宴席為父就不去了,屆時,就由你代為父前往。還有你之前提醒為父的,為父會多加注意。”
曲蘭頌看著光幕正出神,這時便聽耳邊父親的聲音響起。
他回過神來,應道:“是,父親。”
看曲左相神色,他就知對方的後半句話指的是什麼。
謝家,始終是個不穩定因素,訓軍之事該早日行動起來了,這幾日曲左相的行囊已經在收拾,就等程始回京,他就可以出發。
這時又聽曲左相出聲道:“蔣家那小子今日被蔣將軍帶去京都軍營了,說要好好操練一段日子。”
這還是他今日上朝時,對方親口與他說的。
他看著曲蘭頌,沒有再說話,好像要告訴他的就這一件事。
但這讓等著他下文的曲蘭頌有些迷惑,然後呢?突然告訴他這些乾什麼?
曲左相看穿他的疑惑,麵不改色的解釋,“那小子被抓去的匆忙,沒來得及跟你說一聲,就讓他爹代為轉達。”
曲蘭頌還是沒明白過來,眉頭微皺,“他去便去,告訴孩兒做什麼?”
曲左相一愣,但看曲蘭頌神色,噎住。
不是,他個老頭子都明白過來了,為什麼自己兒子還一副榆木腦袋的樣子。
但要讓他直白的告訴曲蘭頌,‘蔣明橖之所以讓他爹傳話,是怕你找不著他著急擔心???’
不行!曲左相想了想,還是沒好意思腆著老臉開口。
他搖了搖頭,話不多說,起身就走。
這還是第一次,他心中莫名對這個從小就讓他感到驕傲的兒子生出一丟丟嫌棄,明明平時挺聰明一人,怎麼有時就變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