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你還敢畫呀?(1 / 1)

蕭臨淵沒有遇見醜丫和唐婆婆, 可從古古直播的動漫中,他亦看出一點蛛絲馬跡。

“神明不來人間……”

“神明不敢來人間……”

“神明不在人間。神明,不該在人間。”

神明聽不到醜丫的願望, 因為不願去聽,不願去理, 一如當初薑萬寧在神像之後, 聽到醜丫之言也是不理;

神明不敢來人間, 因為他怕,也是薑萬寧自己的畏懼, 他在怕什麼?

神明不在人間,因為無論是當薑萬寧自己、還是他所見之人承受苦難時,都沒有神明的出現,沒有奇跡發生,沒有神明能來幫他們。

而最後,神明不該在人間, 是薑萬寧……你在後悔了嗎?

後悔卷入那些紅塵事非,如果沒有插手他人因果, 沒有出手幫助醜丫, 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事。當你的眼中注視著更多的人, 等到那些人消失, 你的心裡也就空了。

苦已,苦他人。

蕭臨淵獨自低語著這四句話, 視線越過半開的窗, 一眼望見殿外擺著的花, 走動的宮人,還有空地上那棵不知名的樹,他難得的認真觀察起這棵樹的模樣, 看它的葉子、枝乾,聽它被風吹過的聲音,對方長的無疑比冷宮裡那棵半死不活的枯木更加生機勃勃一點,樹上還開著朵朵白色小花,分外靜謐的氣氛裡,時間的流逝都像在放慢,他像是看到了枝頭緩緩抽出嫩芽,開出花朵,陽光灑落在花瓣上,周圍的一切好像靜止,隻餘……生命的美好與安寧。

‘我看見了那一枝,自人間盛開的桃花。’

‘我想知道,這個世間到底是怎樣的?’

‘我想,若這便是我的劫,那我……薑萬寧便前來應劫。’

閉上眼,再緩緩睜開,蕭臨淵瞑瞑中好似感覺到了什麼,他的氣息變得更加平緩、祥和。

“……桃花?”

“宮裡有桃花嗎?”

蕭臨淵走出去,突然的問話驚了殿門外守著的宮人一個措手不及。

“這,京都這片兒的桃花一向開的早,這時節怕是……”

“有的殿下!您請稍等,奴婢去尋來!”

一個宮女剛開口,話沒說完就被身旁的另一個宮女打斷。

前者詫異的側頭看了她一眼,但當著蕭臨淵的麵,兩人沒有爭辯。

聞言,蕭臨淵點頭:“好,那我等你。”

說罷,她躬身行禮,退了出去。

蕭臨淵記得這個宮女的名字,卻從未吩咐過她做事,平常此人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寡言,存在感不顯,今天卻是突然冒了一下頭。

第二天一早,蕭臨淵剛睡醒過來,就看見了床頭插在花瓶當中的一枝桃花。

桃花呈粉白之色,朵朵綴於桃枝上,花上還沾著少許水珠,看的出來是清晨很早就出現在了這裡,還被人很好的照顧著。

蕭臨淵看著嬌嫩可愛的那枝桃花,伸出手,小心輕柔的撫上其中一朵桃花的花瓣。

是軟的。

花瓣當然是軟的,他知道。

可當手指觸碰到那片花時,他的眼中還是閃過一點亮光,指尖的觸感好像一直綿延到他的內心,令他不自覺露出一個微笑。

“原來這就是自人間盛開的桃花,我明了了。”

送花的宮女沉默的站在門後,大門緊閉的殿內僅她一人,其他人不知去了哪裡。

她看見了蕭臨淵醒來的一切反應,沒有出聲打擾,也不忍打擾眼前這幅畫麵。她以為他一直長在宮裡,從未見過真正的桃花,一時心下竟莫名有些酸澀。

“這花是你送過來的?”

“是的,殿下。”

“為什麼要答應送我花?你是怎麼讓謝無念同意這個要求的?”

殿內安靜數秒。

麵前的宮女緩緩掀起衣擺,默默跪了下來,原來蕭臨淵一直都知道她的底細,或許,在他身邊伺候的每一個人到底是出自何派勢力,他都早已清楚。

他隻是不說。

“奴婢,隻是想讓殿下見一見,真正的桃花到底長什麼模樣。”

“這是你的憐憫?”

憐憫?宮女捫心自問,或許有,但還有因為其他更多情緒。

“有一些。但奴婢想送殿下桃花,還是因為,您知蒼生苦,願為蒼生回頭。”

醜丫是蒼生的一部分,唐婆婆也是,薑萬寧那些年走在路上見過的每一個飽受苦楚的人也是。

“縱使現在的您未為百姓做什麼,但我仍願送這一枝桃花,隻予薑萬寧,報君無暇心。”

因為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薑萬寧始終是世間唯一。

她敬的是他的人格,謝的是那段曆史中他所做的決定。

除了這樣,她此刻的心情還很像一個人見到了一株開的分外美麗的花,想要心生嗬護,見之便心中不由的生出柔軟,想要傳遞心中的善意。

人的善意,是人最純粹的一種感情。

不問起因,也不需理由。

想送便送了,送了之後我就很開心,你不需要管我是為什麼,怎麼做到的,隻是我願意而已。

看著那雙眼睛,蕭臨淵唇瓣動了動,有過短暫的說不出話來,再看床頭的那枝桃花,他忽然就明白過來。

原來方才令自己覺得柔軟、可愛和曾一眼就驚豔到他的,不是花,而是,人。

是他人予他的善,就像從濁濁混世中,破開汙泥生長盛開在枝頭的那一株最耀眼而溫暖柔和的桃花。

殿內安靜了好一會兒,他問她,“可有因此受到責罰?”

宮女搖搖頭,老實回答道,“沒有,他不會計較此等小事的。”

是的,對於謝家來說,要一株桃花而已,就是吩咐一句的小事兒。

就算京都沒有,快馬加鞭也能從其他州桃花還盛開的地方折一枝送過來,就算是想要將桃樹運來都不算難事。

看對方不像是在隱瞞,蕭臨淵這才沒有再問下去。

不過短短一夜,京都中關於甘宜之這個人的身份就被人扒的個一乾二淨。

最搞笑的是,有人尋他尋不到,但後來這人卻主動走到彆人麵前了。

而他出現的原因也很令人無語,聽說是上街偷偷拉人賣畫,結果一報自家姓名,就嚇的買家沒忍住一嗓子嚎了出來,惹得一條街的人都朝他看過去。

最後,甘宜之趁亂不知逃到哪裡躲了起來,搞得去晚一步的人想逮他都逮不住。

但他人雖跑了,但他當時正在賣的畫卻落在了買家手裡。

後來,據說當時看過他那幅畫的文人雅士均是先沉默,然後唉聲歎氣,搖著頭什麼都不說的就走了。

而等街市上圍觀的百姓先後看清畫卷上的畫後,驚呼聲不斷,此起彼伏,若浪潮般開始熱烈討論起來。

人人都誇畫中人美,美的不像凡人。

“這就是甘宜之的畫。”

“你說他畫什麼不好?非要再畫十一皇子!他是存心找死不成?”

曲左相看著攤開在書案上的畫就來氣,他承認,畫的好是好,但就是……太好了。

也不知甘宜之打哪兒、什麼時候見過的蕭臨淵,這畫中人和他本人也就差了三分,但光是有七分像再加之這廝的畫功增成,直接讓這幅畫脫離了凡品的行列。

他畫的是一幅美人持花回首圖。

畫中的人正是蕭臨淵,對方臉上未曾有笑,隻像是隨意的側首一撇,然那雙眼睛望過來時當真就像是真人在畫中看著畫外人一樣,逼真極了,神韻自然,氣質若霜似仙,烏發雪裳,周圍月白色鮮花圍繞。

這一刻,他們就像是看見了月亮落入花叢之間。

不似人間顏色。

但,你一個皇帝要長那麼好看乾什麼?!!!

豈不有損威嚴?

曲左相現在隻要一想象這廝畫過的蕭臨淵月下美人圖,他就氣的眉頭都快打結在一起,曲蘭頌從旁認真觀賞畫作,畫功是不錯,但和光幕上之前展示過的幾幅人像畫還是有所差距的。

但是一想,這甘宜之還年輕呢,沒有之後的畫功精湛也屬正常。

“父親,甘宜之膽子是大了些,但父親可有想過一個問題?”

“什麼?”

曲蘭頌思索著說道,“之前被古古解說過的那幾人身上都有切實為國為民立下的大功績,若甘宜之僅憑一手畫兒畫的好,他又如何能入傳世閣?”

曲左相一時梗住,這才回過神來,自己竟忽略了這個細節。

“眼下並不是管甘宜之的時候,父親需趕緊給右相寫信,讓他先莫急著回朝,再進宮向陛下請旨讓其前去邊關巡軍。”

“巡查軍營?這是何意?”

近年來,大宸和周邊各小國雖偶有摩擦,但也沒到動真格的地步,好端端的讓堂堂一國丞相去巡軍?

曲蘭頌這是出於什麼目的?

曲蘭頌解釋道:“父親覺得,謝家近來可還算安分?”

“自然。”曲左相回答完,再一想他的問題,忽然覺出些不對,視線漸漸狐疑的望向自己兒子,“你莫不是懷疑謝家……”有不臣之心?

所以才想讓程始假借巡軍之名,其實是暗中摸一摸邊關各軍的底?或許還有若京都這邊謝家當真要搞事情,程始還能就近直接領兵回京除亂?

地方軍他還不放心,非要是直接瞄上了鎮守邊關的軍隊。

對視間,曲左相慢慢心領神會,就是他猜的這個意思了。

曲蘭頌並不否認,說道:“因為一段感情,執著了半生,最後還不能確定是否是殉情而亡。父親莫要小看了一個人的恨。”

最好的例子,就是他自己。

滿門被滅,他為了報仇不惜進宮成為內監,也要尋找下手殺死戾帝的機會。

“再者,父親又是如何看待謝無念的?”

以謝家這種斷情絕愛的方式培養出的下任家主,曲左相思忖了一番,歎了口氣,答,“看不透。”

“他是謝琅傾儘半生心血鑄就的一把絕世之劍,這把劍,後來終結了沈家老家主之性命,兒子……”曲蘭頌思來古古的話,聲音略微拖長,似在猶疑,不敢肯定,“兒子後來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若謝無念連沈槐舟都要報複,那對於陛下……”

“他真的會就這麼算了嗎?還有謝琅,他若心中有恨,為何不報複?”

他對於景德帝的報複又在哪裡?

這個隱藏在最深處的疑問,好像一根刺,紮在曲蘭頌的心裡,讓他始終放之不下,甚至時有是忐忑不安的時候。

“謝家近來並未生事,一切照舊罷了。”

曲左相確實剛開始被曲蘭頌的話微微嚇了一跳,但冷靜下來後左思右想,又覺得他的猜測不可能實現。

忠君愛國,這四個字早已被曲左相刻在了骨子裡,所以按他的想法是覺得不大可能,但曲蘭頌仍未放下心裡對謝家的忌憚。

曲左相:“你不必太過擔心,謝家雖勢大,但一族從軍之人並無,平素也不與行伍之人往來,與朝中幾位將軍也是交情泛泛。”

謝家就像是認準了要將智謀一道發揚光大,個頂個聰明,十分懂得明哲保身,知進退。

但就是沒一個從軍的。

這是京都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

要造反,手中就必須有足夠的武力,再者,如今朝中他和程始尚在,文官中地位最高是他們,謝家也不沾邊兒。

他們就是有這個心,也無這個力。

他開口問曲蘭頌:“你緣何對謝無念這般警惕?對方可是做了什麼不合時宜之事?”

按理說,曲蘭頌和謝無念目前來看明明該屬同陣營,但兩人的關係並未親近多少。

曲蘭頌默了默,回答:“並無。兒子隻是,懷疑。”

放不下的懷疑。

又或許是謝無念太讓人捉摸不透,所以才引起曲蘭頌的警惕、戒備,畢竟你能放心與一個看不透的人交心嗎?

曲左相隻當是兩個同樣聰明的人相輕,生出了競爭對比的心思,因此才生出這許多雜念來。

“我知你心細多思,行事總想著能再準備的周全一些,但蘭頌,人算不如天算,人之計策總有漏洞。”

“多思多慮,有時反是對自己的困擾。”

“兒子知道了。”

曲蘭頌應道。

他本以為向父親提議的巡軍之事要行不通了,但卻聽曲丞相又道,“但巡軍一事也並不是不可行。”

他說:“陛下險些中風的事壓根瞞不住朝中的那些文臣武將,這個當口兒……嗯,派人去邊關安撫軍心也可,以免軍心不穩,生出亂子。”

他又思索了會兒,說道:“但右相畢竟年紀大了,剛忙完青州之事當是疲累,不能再讓他又趕赴去邊關。”

思來想去朝中合適的人選,他說:“還是我去。”

曲蘭頌想說什麼,但被曲左相擺了擺手,將他的話截回肚子裡,“放心,巡軍罷了,為父前些年還曾去過,無甚大礙。”

曲蘭頌是想提醒父親來著。

他本想,右相本就已離京都,若讓他去,也算是順便之舉,不會顯得太突兀,他怕再讓父親請旨從京都中選出個人去巡軍會被謝無念看出自己的用心,但觀曲左相如今這幅當真把巡軍、安撫軍心當做首要任務的模樣吧。

他覺得可以不必提醒父親自己的主要目的了,也省得萬一被謝無念那廝看破。

最終目的可以達成就行。

百裡疾的醫術當真是很高明的,不過短短幾日,景德帝就能下床短暫走一段路了。

隻是他的身體此時還不宜劇烈運動,養病期間,公務皆由左相曲正和代勞。

今日精神好些了,聽到對方請旨說等右相回來他就去邊關巡軍,景德帝未有不允,點頭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