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聖人不聖(1 / 1)

門外雨聲淅瀝,不似先前勢大。

他站在房間門口,元鴻拿新茶葉出來想給蕭臨淵倒杯熱茶,背對著他,身影一頓,一手拿著茶葉,走過來將他牽到一處座位旁坐下。

元鴻也隨之在他對麵的位置落座,語氣聽不出波瀾。

“那不是彆人,是我的弟子。”

蕭臨淵:“被偷取錢財的那個,也是你的弟子。”

“他的錢財未被盜取。”

蕭臨淵:“未盜取成功罷了。”

“你偏心,行事不公。”蕭臨淵頓了頓,又繼續道:“你將我帶離那處,是怕我在你的弟子麵前戳穿事實真相。”

元鴻依然沒有生氣,看向蕭臨淵的目光探究,看了他一會兒,後竟笑了一下。

“公子,你知這裡是何處嗎?”

蕭臨淵:“不知。”

元鴻道:“這裡是文盛學院,無論何人都可前來求學。”

緊接著,他又說道:“老夫是這裡的院長,吾名元鴻。來此求學的人皆是我的弟子,我皆會傾囊相授,為師者,教書,育人,但從未有人言我行事不公過。”

蕭臨淵閉嘴沉默。

於是元鴻接著問:“公子何以覺得老夫是在包庇?你怎知我那弟子是真的竊賊,而不是一場誤會呢?老夫方才所言名士吳章子的故事,當為典範。”

他像是悉心在勸蕭臨淵改變想法,教導他沒有親眼所見,沒有根據就不要胡說。

光幕外,有無數文人點頭表示讚同,但亦有少數幾人皺起眉頭。

【視頻畫麵裡,蕭臨淵靜靜的閉眼端坐著。

吳章子之妻到底有沒有與柴夫另生情愫、關係曖昧,這個問題就與元鴻那個弟子是否真的有偷盜一樣,如罩迷霧,剛剛元鴻用前者轉移眾人注意力,問倒他那一片弟子,化乾戈為玉帛,結果是好的,但這套說辭在蕭臨淵麵前卻是行不通的。

“吳章子聽見鄰裡說他妻子和柴夫關係曖昧不清,他說:‘吾久不在家,若吾妻當真心有他人,吾便大度成全他二人也未嘗不可,何必諷吾妻德行有失?’”

“說一遍是玩笑,但他對他妻子再說一遍的時候,就不是玩笑,而是警告。”

畫麵中,元鴻眼神微微動了動,臉上神情卻不見大的變化,任憑蕭臨淵說下去。

“久未相處和待在一起的二人,何來夫妻感情?”

“吳章子哪怕心裡疑心他的妻子,但他不能直接擢破此事。”

“他若點破此事,無非隻有兩個結果。

一、他休妻,妻子嫁與他人,或因不忠丈夫而被逼死。但不管她妻子如何,哪怕世人隻會罵他妻子,但也改變不了他妻子背叛他選擇彆的男人的事實,此後,隻要有人提起他,必罵他妻子,而他,卻也難逃眾人口舌;”

像這種綠雲罩頂,妻子放著他一個文士不選,反而選一個柴夫的事,於他人而言總是會覺得格外有意思的,茶餘飯

後免不了要拿出來說上一說

元鴻轉頭,目光緊緊的盯著對麵的蕭臨淵。

“二、他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但這無疑會助長他妻子和柴夫往來的行為,他們往後的行事隻會更加明目張膽,最後吳章子仍然難逃世人的言語。”

“所以,他第二次對妻子說相同的話不是玩笑,是警告;最後他說‘凡事還需論跡,而非論他人之言’,是炫耀,是偽裝。”

光幕裡,四周一片安靜,靜的隻能聽到雨聲和蕭臨淵冷淡的好像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

“他與其妻恩愛一生是假,不曾因旁人的言語而心生嫌隙是假,賢明大度是假,其妻忠貞還是假。”

“包括,世人對其的讚頌。他們稱其有聖人之心,仁德非常,隻是依然是假,人為造勢而已。”

此事之前,世人不知吳章子,此事之後,文人學子皆知吳章子與其妻。

“可他的妻子背叛他是真,他懷疑妻子是真,甚至,他殺了柴夫也是真。”

這最後一句,令元鴻神情陡然生變,“你怎知柴夫已死?”

而蕭臨淵麵朝著元鴻的方向,表情無波無瀾,語氣平板直述,卻令人無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然故事的最後,那個柴夫去哪裡了呢?

沒人提不是因為他身份低微,而是因為他死了,所以才被人淡化了他的存在。因為他死於吳章子之手,所以吳章子的妻子不再跟彆的男人有牽扯,是因為恐懼而不敢,因為不敢,被外人看作恩愛,而不是因為她愛吳章子。”

“最好的佐證便是吳章子之妻,一生無子,但可有人曾聽聞他絕後?”

無!吳章子的後人還在世呢!

光幕外,有人震驚的張大了嘴巴,更有人驚愣在原地。

讀過書的人都聽說過吳章子這則故事,不少人都曾辯論過他與其妻之事,但是卻從未有人作出過如此解讀。

簡直……驚世駭俗!顛倒認知!

“老夫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你為何會這麼認為?”

畫麵中,元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神色不以為意。

“我的推論有錯?”蕭臨淵反問。

元鴻:“你這樣說,無論是吳章子還是其妻都不再具辯論之意義。”

冰冷黑暗,不近人情。明明是一出名士睿智不信謠言的仁智戲碼,十分具有教導世人的意義,到了他這裡,卻變成夫妻無情麵和心不和還染上旁人鮮血的血腥故事。

但細細想來,這個推測沒有可能嗎?

各人自有自己的想法,論辯而已,一方提出說法,另外一方若不能駁回便是輸。

但若是按蕭臨淵這樣說,吳章子此人根本沒有再被世人稱頌的資格,所以元鴻不想辯。

因為蕭臨淵看的是故事真相,而世人要的不是這個,有些規則不能被打破,打破規則的人通常都要被踢出局。

不過本來二人真正說的也

不是吳章子,而是今日之事,蕭臨淵道,“你問第一個弟子,他偷的錢可是你的?”

“你不是想知道這個事情,因為你已經清楚這個錢不是他的。”

“你問第二個弟子,這個計策是不是他想出來的?”

“你也不是想知道這個事情,而是在確認他的品性。”

確認這場捉賊的戲碼是不是他故意設計出來揚名的,如果是,那這個人隻怕比那個偷錢的弟子,行為來的更加惡劣,也更危險可怕。

那麼,這場試探的結果是什麼呢?

蕭臨淵知道,元鴻也心中有數。

“最後,你再問你的第二個弟子,這錢他是不是真的偷了。他不說話,不是因為沒偷,而是他不能承認,一旦承認了他後半輩子的名聲就毀了,他讀書再厲害也將無意義。”因為沒有人願意用一個有過盜竊同窗錢財的前科的人才,文人愛惜羽毛,不正是因如此。

“而你在明了事情的真相後,你故意問那被偷錢的弟子,說你二人見他拿了錢袋便斷定他是偷盜,焉知他不是怕錢放在這裡真的被人偷了去,所以特意幫忙收起來?”

“你故意這樣問,是在動搖他們內心的堅持。”

“然後你又問那拿錢的弟子,你說他拿錢之前不提前與人說明,又無旁人可作證,如何叫人能知是好心還是假意?”

“你是在動搖旁觀者的內心,也是在刻意模糊旁人的視線。經過你這兩問,真相也就變的模糊不清。偷沒偷開始沒人關注,因為事情已經被你朝著一場誤會引導而去。但其實細細想來,你從未下過斷言,他偷或是沒偷。因為你在包庇,也在救那個弟子。”

“你的二個弟子在無形中配合著演完了這場戲。”

蕭臨淵說完眉心微微皺了皺,頓了頓,糾正自己話中的漏洞。

“不,或許他們二人中,隻有那個卓姓弟子看穿了你的意圖。”

所以最後他總結:“一個自以為是好心的討好者,一個卑微而走投無路的行盜者,還有一個隱藏幕後故作賢明大度的偽君子。”

“我果然一不小心走錯了地方。”

為什麼說走錯了地方,是在嘲諷什麼嗎?

正巧蕭臨淵說完那最後一句話,元鴻此時看向蕭臨淵的表情終於不再輕鬆淡然。

他冷著張臉,唇角也繃的緊緊的。

“公子不覺自己言語冒昧嗎?無根無據的,說是誣蔑也不為過。”

蕭臨淵沒有被嚇住,微垂著眼皮,“聖人不聖,但世人需要一個典範來傳頌,吳章子是這樣,你的弟子也是。你不敢承認我的話。”

元鴻想給那個偷錢的弟子一次改過的機會,所以才有意想將這事定義成一場誤會,但恐怕來日學院之中就會有不少人讚頌那位卓姓弟子的寬容大度。

換句話說,這就是元鴻和那卓姓弟子心照不宣做的交換、成全。

元鴻深吸了口氣,表情不見仁和,“公子歇腳的時間夠長了,外麵的雨也停了,喝完茶,隨老

夫弟子去換身乾衣,就去吧。”

“老夫這裡還有傘,正好可以予公子今後路上使用,也不必還了,望此去一路平安。”

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也是,任誰這麼說自家弟子當老師的都會不高興。

但蕭臨淵說錯了嗎?

蕭臨淵聞言沒有辯駁什麼,元鴻開口喚了一聲,“季英,進來。”

這時畫麵裡出現另一人的身影。

那是一個身著深藍長裾,廣袖長袍的青年,他就站在門外,當被叫到名字的時候,臉上有一瞬的驚慌。

在門外偷聽的正入神,卻突然被門裡的老師發現,還被叫破他一直偷聽的事,不免令人有些尷尬。

他端著一壺熱水低頭走進屋中,恭敬的朝元鴻施了一禮,壓根不敢提剛才的事,提起水壺默默給蕭臨淵泡茶,待後者飲過後,季英就準備帶蕭臨淵下去換衣服。

蕭臨淵站起身,輕輕搖頭拒絕了後者的好意,“不必了,謝過你們的好意,但雨停了,我該走了。”

“季英,送這位公子下山吧。”聽他這麼說,元鴻也沒有再強求。

蕭臨淵看不見,根據聲音準確的朝元鴻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

“我若是你,今後便會尋個由頭名正言順的將那個卓姓弟子趕出師門。”

不顧一旁季英的詫異和震驚,元鴻憋著心裡的火氣,但言語間仍多有克製,冷聲一笑,“吾弟子品學兼優,又未行大錯,何以出言挑撥?”

聽的出來,元鴻是真的生氣了。

蕭臨淵轉頭準確的朝著門的方向走去,聲音不緊不慢,“不是他做錯事要被你逐出師門,而是若有一日,你這個老師對他再無價值可言。他要想另拜他人為師,你這個老師就會擋他的路。”

“屆時,他若要清清白白出你師門,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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