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一副和善有禮又好心的兄長姿態,隻蕭臨淵低頭看了看那一箱子書,又抬頭望向他,眼裡閃過什麼,快的一閃而逝叫人抓也抓不住。
“用不著。”
“灰太多,你也不怕嗆?”
蕭臨淵冷漠的聲調落下,隨即腳步一轉,從他身旁繞過。
三皇子一怔,直到蕭臨淵帶人從他身旁走出一段距離後才反應過來,但是並未出聲叫住對方。
他臉上的笑意收了起來,一雙眼睛盯著蕭臨淵離去的背影,表情平淡從容的看不出絲毫情緒。
但就是這格外安靜的氛圍,叫一旁隨侍的宮人縮了縮脖子,恨不得假裝自己是瞎子,什麼都沒看到。
三皇子好心送書還被十一皇子如此不留情麵的駁了麵子,換個人來都得生氣。
也虧得三皇子脾氣好,沒說什麼,原地裝鵪鶉的宮人心想。
過去良久,不僅不見蕭宇生氣,反倒聽他唇間溢出一聲輕笑。
灰?怕是看出書中暗藏的玄機了吧?三皇子目光落在箱子中的書上,眼神玩味,若不細看,那些隱藏在書邊、書頁角處細小的粉末根本發現不了。
“十一弟啊,真挺有意思啊。”
三皇子語調意味不明,說罷,招了招手,示意地上跪著的宮人起來,接著慢悠悠的出了宮,回到自己王府。
世間文人都說三皇子愛書成癡,癡迷學問,倘若看到他此刻眼都不眨一下的將一箱子書扔入火中燒成灰燼,怕是會大跌眼鏡。
三皇子府的後院裡,火舌很快就將那一箱子摻入有毒粉末的書燃燒殆儘,他麵無表情的站在火堆旁,眼中深藏的陰毒無人得見。
什麼證據都沒留下,蕭臨淵就是想拿此事作文章,也再沒有證據。
幾乎是第二日,蕭臨淵不喜讀書還拒絕三皇子贈書的事就傳遍京都。
幾乎所有人都是驚訝的,或許是因為被光幕中人所誇讚的神昭大帝光芒太盛,才令他們意外,你想啊,一個英明神武的皇帝怎麼會不喜歡讀書呢?
那可是神昭大帝啊!
總之,就是不太符合他們的預想。
“你的計劃成功了。我們何時能見十一皇子?”
直到曲左相暗中指使朝臣給蕭臨淵找學師之事後,經過朝中眾臣幾番商議,最後差事落到了柳文正頭上。
曲蘭頌這時才明白,謝家怕是一早就在暗中收買了不少朝臣勢力,而柳文正就是謝無念心中早已定好的人選。
此人在光幕出現之前一直不得重用,反倒是因為恃才傲物得罪了不少朝臣,謝無念到底哪裡看出他的特殊?
難道他是覺得,柳文正也會是那二十八人中之一?
後者慢悠悠的品著茶,有一搭沒一搭的把玩著腰間掛著的翠玉,笑的一臉狐狸樣兒L。
“蘭頌兄,不可操之過急。見十一皇子之事還需要等,眼下還不是最合適的時機。”
“那什麼時機
最合適?”
謝無念不答反問,眼光一掃旁邊的蔣明橖,後者裝著不在意,然而眼神卻不由自主的也轉向他。
偏偏這時候,謝無念又不說了,刻意轉移話題:“兩位這麼急做什麼?見著十一皇子了,然後呢?”
幾乎是不用想,他便接著補充,“然後十一皇子就會將我等收入麾下,如那段光幕中的未來一樣,共創榮光、還天下太平盛世嗎?”
曲蘭頌聽出來對方在說反話,“你是說,十一皇子不想。”
謝無念讚賞的看了他一眼,波光瀲灩的眸中滿是趣意,“蘭頌兄,當今陛下有十二個兒L子,唯十一皇子蕭臨淵與眾不同。”
“切莫用常人所想,揣摩這位的心思。”
那位生來便被拋棄,如野草般自由生長,偏偏又是長於陰暗的宮廷,到底會長成什麼性情旁人真的能了解嗎?曆史過去千百年時間,後人所說的就一定是真的嗎?就是全部了嗎?
失之毫厘,差之千裡。
這話聽著像提醒,曲蘭頌輕輕擰眉,心想,難道蕭臨淵不想要那個位置嗎?
這有可能嗎?
謝無念悠哉的拎著酒壺,搖搖晃晃的走到亭子旁,斜伊在柱子上,觀賞著水中五彩斑斕的遊魚,語帶玩味。
“他本該生來就擁有這世間的一切,尊貴無雙,卻被迫失去一切,一無所有。”玉白的手指輕勾,清澈的酒液騰空落入他口中,並不辛辣的酒水一路從喉間滑入胃中,他明明在笑,又似醉的不輕,字眼迷迭著。
“獨居冷宮,無人關愛。心無所牽,亦無所掛。像這樣孑然一身的人,既不懂人間情愛、貪欲、權勢,又怎麼會對那個位置感興趣呢?”
這是謝無念對蕭臨淵的了解,他也更傾向於真實的蕭臨淵就是這麼個樣子。不然,蕭臨淵也不會做下想通過頂罪來離開皇宮和順理成章擺脫自己皇子身份的事了。
當然,還有另一種與之極端相反的情況,他也一並說與二人聽,“反之,他若想要那個位置,此時,我等就更不應該妄動。而是要等他主動聯係我們。”
那麼,真實的蕭臨淵就必是個野心勃勃、冰冷、重權欲之人。
曲蘭頌從思索中抬眼望向他,“你既什麼都知道,那你又是在打什麼主意?你想要什麼?”
謝無念口中說著奉蕭臨淵為主,從一開始就表現的比誰都積極,但偏自己某些時候又像是偏安一隅一樣,躲在暗處,不露聲色,叫人實在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謝無念無奈笑笑:“蘭頌兄啊,你總說這話,好像一直在防備著我一樣,我謝無念難道生得一幅豺狼虎豹樣兒L?”
這才惹得人處處提防?
曲蘭頌斂目,收起眼中的鋒芒,聲音一低,“並未,謝二公子多心了。”
但是個人都能看出曲蘭頌對謝無念的警惕。
“唉,蘭頌兄說沒有就沒有吧,在下啊,不計較這些。”
“等到後天,蘭頌兄就知我所言非虛了。到時陛下也
能明白,十一皇子不會對他產生威脅,心中自然也就不會像現在那麼緊張,那時才是我等接觸十一皇子的時機。”
他嘴角勾起無聲的笑,好似已料定什麼。
後天便又到了光幕開播的日子,且說的是息王之死。
也就是六皇子蕭懷登基到駕崩的故事,其勢必會說到蕭臨淵繼位的全過程。
如果果真按謝無念所說,蕭臨淵對那個位置並不感興趣,那麼曆史上的他必然是因為某個原因被迫上位,那景德帝確實會降低對十一皇子的忌憚,然,也不可能全然打消警惕。
謝無念為什麼說那時便是時機到?
“哦對了,二位的病也是時候痊愈了,再不好隻怕咱們這位陛下得多想嘍。”謝無念最後說一句,然後便走了。
要說景德帝肯定是明白二人是在裝病的,短時間還能當他們是自覺避嫌,明哲保身,不想引人誤會與蕭臨淵有關係。但時間一長就會讓人懷疑他們是不是在蟄伏,就等著將來哪天蕭臨淵振臂一呼,他們就出動跟隨。
光幕開播的前一日,六皇子先去南宮家看望了外祖和舅舅,而後進宮去看自己母妃。
說實話,對於明日的事,他是有些緊張的。
隻他進門時,正好南宮舒華和九皇子蕭錦也在。
三人間歡聲笑語,正說著什麼,瞧見站在大門口的六皇子,南宮貴妃站起,笑了一下招呼他進來。
蕭懷拱手算是行禮,頓了頓,然後走進去。
“今日你倒來的巧,正好母妃有事想與你說。”
看到她轉頭拉過南宮舒華的手,笑著的臉上正要開口宣布什麼事,六皇子心口一緊,猜到她想說的事是什麼了。
心中也猛的明白,為何他今日去望外祖父和舅舅時,二人的神情總有哪裡怪怪的。
而南宮舒華這兩天都待在宮裡,還未聽她父親說,但此時她也下意識感覺到不妙,神情一僵,腦中飛快的想著對策,隻是不等她開口,蕭懷深吸一口氣,將手從自己母妃手中抽出來,一慣溫和的臉上此刻竟隱隱透著股冷淡。
他拱手一禮,“母妃,兒L臣也有事想與母妃說,可否請九弟和舒華表妹先行回避。”
這不趕緊開溜還等什麼!
時不我待!南宮舒華強忍著頭皮發麻,故作自然的笑道:“既然表哥有事要與姑姑說,那我們就先走了。”
說完,不等一旁的九皇子反應,徑直拉著他就跑出了宮殿。
“誒!你乾什麼?!慢點!”九皇子生的人高馬大,卻被南宮舒華拽的一個踉蹌,然後兩人更是不等身後的南宮貴妃開口叫住就一個閃身消失在了殿外。
九皇子:難怪是能封王的女人,這手勁兒L都不是一般的女人能比的。
華彩大氣的殿內,南宮貴妃冷著臉端坐在主位,一言不發。
六皇子獨自站在宮室中央,緩緩抬頭看向自己的母妃。
他知道她在氣什麼,可有些事終歸是要說開的。
“母妃,我始終當舒華是妹妹,她亦隻當我是兄長。就算您想要兒L子去爭那個位置,也實不必搭上舒華的一生。”
“砰——”回應他的是摔碎的茶杯,潔白的瓷片碎裂了一地。
“你舅舅已經答應了你與舒華的這門婚事,現在你告訴我你不願意?”南宮貴妃冷眼看向他,“你當我是在為誰籌謀?”
“你的那些兄弟個個不簡單,人人都想爭那個位置,隻有你不想。但你怎麼就不用心想想,你若不爭,到時上位的就是你的那些好兄弟!他們可會放過你?放過母妃?”
知子莫若母,她怎麼不知道自己兒L子溫潤如玉、不爭不搶的性格。
可現在的形勢所迫,容不得蕭懷做個富貴閒人啊!
六皇子皺眉,“從前母妃有意撮合我與舒華時,兒L臣就已說過,我們之間隻有兄妹之情,斷與男女之意。”
“且舒華有難得的領軍之能,她就算不為我妻,也可有我助力,實在不必…”被困於後宅,又或是被困於宮牆。
南宮貴妃早就想明白這一點,冷笑著打斷他,“將軍也要有兵可帶,可仗可打,如此她才能成將、封王,擁有權勢地位。可你看陛下可有讓舒華從軍的想法?”
六皇子不答。
沒有一個兵,有再高的領軍之能,南宮舒華也隻能是個穩坐家中的空頭將軍!
南宮貴妃可太了解自己這位枕邊人了,她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的怒火,“你信不信,你父皇隻要在位、隻要南宮家還有一個男人在,南宮舒華就入不了軍!成不了將!”
南宮家已經有南宮家主入朝為將,手下統領數萬兵馬,還有北疆的那些舊部也有聯係,他怎麼可能還讓南宮舒華這位後世之人口中的北梟王再從軍?
到時,南宮家所擁兵馬過多,朝堂勢力失衡,隻會是逼的景德帝對南宮家下殺手。
“你太子皇兄假仁假義,慣會人前一套、背後一套,你二皇兄性情暴戾,將來若上位定會如光幕中後世之人所言那樣,亡國之君無疑!安有你的好下場?”
但所幸,這兩人將來登位的可能性要比從前小上太多,這就是他們南宮家的機會啊!
南宮貴妃看著自己的大兒L子,還想勸他,“三皇子病弱之相、醉心學問全是假的,這我就算不說你應該能猜到!四皇子牆頭草,五皇子貪戀美色,也都是太子一派的人,七、八皇子亦是二皇子一派的人,老十草包而已,十二皇子更是年紀還小,你指望他們誰上位能放你一馬?放我南宮家一馬?”
她雖久居深宮,但朝堂局勢亦是明了。
她從主位上站起,緩緩走到蕭懷身前,定定的看著他。
“朝中武將,唯殷家與我南宮家兩家獨大,手中兵馬最多。若下一任繼位者不是從我南宮靖柔肚子裡爬出來的,我不信他會放過我南宮家,也不信我南宮家還能有今日盛況。”
蕭懷緊抿著唇,微微低著頭,神情沉默。
南宮貴妃轉身,寬大的華袖拂過帶起陣陣香風
,豔紅的裙擺隨著她的走動拖在身後,像極了鳳凰華麗尾羽。
南宮靖柔冷凝的臉上目光堅定,望著室內的那扇屏風,又像望向遙遠而不可及的幻想中的場景。
“我要你娶舒華,是因為舒華的母親是河安張氏之女。”
“隻有娶她,河安張氏才會真心願意助你稱帝。”
不信任自己哥哥口頭的承諾是一方麵,這一點才更是關鍵,她微微仰頭,露出纖細玉白脖頸,笑容裡卻滿是嘲諷,“那些世家大族啊,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L。隻是表兄妹的關係,若他們幫你,將來有朝一日待你功成之時,他們才能得多少好處?”
“他們不會做這種不值當的買賣的。”
隻有國母的外家,這重身份才能和他們談判,做交換。
徐徐轉頭,南宮貴妃冷眼看著自己已然長大成人的兒L子,“醒醒吧,若你和舒華不是夫妻,他們決計不會幫你。”
“兒L子知道……”
這些他早就明白。
可就是這些錯綜複雜的陰謀、算計,利益的交換,不得已的為之,最讓他心累。
歎了口氣,六皇子直直說道:“母妃,可兒L子從來都不想要那個位置。”
所以不娶南宮舒華自然也是沒有關係,為何就不能放棄?
“你當真是愚不可及!!”
說了這麼多,這個兒L子卻始終沒有爭權的心思,真是氣死南宮靖柔了。
“現在因為光幕公布的事,太子在陛下心中失去信任,二皇子又是個瘋子絕不可能再上位!剩下其餘皇子勢力均不是我南宮家對手,隻要再鬥敗一個十二皇子……”
“母妃!”
看著因怒而脫口而出滿腹算計的女子,蕭懷的心中閃過心痛,突然揚聲打斷了她,眼神失落而複雜的望著她。
這還是他第一次忘記要遵循那些禮數,要守那些母子孝道綱常。
“母妃,到底是你想爭第一,想當太後,想壓後宮所有人一頭,還是真的被迫無奈需要推我上位?”
下一秒,清脆的巴掌聲響在室內,一時間,彼此對視的兩人均說不出話,氣氛頓時安靜下來。
蕭懷不躲不避,徑直挨了南宮貴妃的這一巴掌。
尖銳的護甲立時在他白皙的臉側劃出一道血痕,有血珠氤氳出來。
南宮貴妃一驚,看著兒L子受傷的眼神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緊繃的氣氛在數秒後,終於像是拉緊的弦,被繃斷了,六皇子什麼也沒說,深深的行了一禮,隻留下一句。
“兒L臣告退。
說完,便走了。
其實還有什麼好問的呢,他一直都知道的。
不服輸的是他的母妃,想爭第一的也是南宮靖柔,而他,隻是被她握在掌中廝殺的棋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