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遙 許是舉案齊眉(1 / 1)

和夷 靈十 4040 字 12個月前

眾目睽睽下,慕扶雲略略抬手,聲音高了些,撫上列霧州的臉頰,如同在摩挲一件珍寶。

“若是此去能海晏河清,雖千萬人,吾願往矣。”

列霧州捉住她的手,抿唇一笑,眉眼沉沉。相攜著邁上百級階梯,高台之上的人們神色不一而足,烈日迷了他們的眼睛,他們不得不半闔眼簾,列霧州聲音很輕,隱含笑意。

“王爺,可有人知你這尊佛心中滿是求而不得?”

慕扶雲被他挽住手,麵色從容,低眉斂目,站在百尺高台之上,恍若不沾染半點塵煙。

“佛曰人生八苦,今日愛彆離,他日怨憎會,每每求不得,熾盛貪嗔癡。”慕扶雲像是在說給列霧州聽,又像是在說給自己,她取一柱香,在熊熊離火上炙烤,飄散出的縷縷輕煙如同散去的愛恨嗔癡,手上仍在緩緩燃燒的香燭卻是腳下的煙火人間。

列霧州也取了三支香,在火上微微一撩。雍國皇女出嫁,必要敬拜天地,宣告四海,更何況是兩國共結秦晉之好,又與一般內嫁不同。兩人將香置入巨鼎之中,慕扶雲舉目,高台上儘是熟悉的麵容,或是悲傷,或是嘲諷,遠去和親在他們看來是令親者痛令仇者快,可誰又知她心中釋然。司匡旻受旨為慕扶雲送行,此時站在人群前麵,說:“一路平安。”

慕扶雲額首,司匡亦也道:“既去矣,就不要回頭。”司匡彥眼眶通紅,說:“扶雲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慕扶雲心中微動,他們自小玩在一處,今日一彆,他日相見也不知是何情境。她的麵容柔和平靜,說:“悲歡離合緣時短,他日重逢此情長。此去不知時日,如此便各自安好。”

送親隊伍腳程很快,也或是擔心大軍壓境,想早早將列霧州這尊大佛送走,列霧州一行在官道上暢通無阻,所到之處皆有雍國地方官盛情接待。

如此不出一月,雁門關已近在眼前。過了雁門關,就算是進了欒國地界。慕扶雲的心不知怎的劇烈跳動起來,她掀開一角轎簾,隻見古道邊芳草萋萋,遠處有幾叢稀疏樹木,正是四月底五月初時分,暑氣漸長,卻不見雨滴,讓人有些燥熱。再往西走,就到了欒國邊界第一大城,晴城。

又行了半月,終於到了欒國國都。列霧州在宮外有府邸,安頓好迎親隊伍,便進宮謁見皇帝去了。慕扶雲揭下頭頂紅蓋頭,隻見屋裡一對龍鳳雙囍紅燭正在緩緩燃燒,紅木桌上擺著吉祥果,四周靜悄悄的,門外卻有人影守著。列霧州未曾進府便被叫進宮裡,她由管家迎進府,一路引到主屋中。

慕扶雲起身,走到了外間。外間設有一書案,邊緣有幾滴很淺的墨點,像是誰不小心沾上去的。其後書架上的書大都有著翻閱痕跡,慕扶雲隨意拿了一本書,倚靠在榻上,靜靜等著它的主人回來。

等著等著,舟車勞頓的疲憊被燭火拉長,書上的墨字也變成了無法辯識的圖畫,慕扶雲的手微鬆,竟是就這樣倚靠著睡著了。半夢半醒之間,門好似被風吹開,又被何人關好,屋裡乍然暗下來,蠟燭被吹熄了。

“王爺回來了。”慕扶雲嗅到一股極淡的酒氣,也感覺到屋裡有另一個人,她從榻上起身,想要把蠟燭再點起來。

她還未走到蠟燭邊,手便被一人握住,慕扶雲站定,並未說話。久久,列霧州略微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必。”

慕扶雲道:“王爺醉了,今日就早些歇息吧。我去叫人打水來。”下人伺候著列霧州洗漱,等到列霧州披了上衣走到裡間,見慕扶雲已睡到床的側裡去了。列霧州沒作聲,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隨後一具溫熱的軀體在慕扶雲身邊躺下,慕扶雲卻是還未睡著,看著頭頂的紗頂,心中歎息。房頂那人的存在感是如此強烈,屋裡兩個都是習武之人,怎會聽不見那瓦片被人翻動的聲響?隻是不知列霧州是何想法。

今夜月色晦暗,氤氳了物與物的邊界,慕扶雲的聲音也有些模糊,像是快要睡著了,帶著些困倦:“王爺,還不睡麼。”

列霧州放下青紗帳,他的身上有一股熏香的味道,和酒氣混合,有種彆樣的氣息。

“睡吧。”

房頂上那人像是被人發現,瓦片被急急放好,黑暗送來清夢,慕扶雲闔了眼,昏昏欲睡之際,卻聽見列霧州的聲音在旁響起。

“明日隨我入宮拜見父皇母後,不必擔心,一切有我。”列霧州說完,等到慕扶雲一聲“嗯”,不多時便氣息沉沉,像是也累極了。

慕扶雲卻是睜開了眼睛,側首望向身邊已睡得深沉的男人。她對列霧州所識不多,隻知是欒國炙手可熱的太子人選之一,自從先太子被刺殺而死,欒國皇帝就不再設立太子,隻是對列霧州的青睞卻是有目皆睹。師父與她談天下政事時曾說列霧州此人不會是皇帝,也不能是皇帝,當時她尚不解其意,但此時已可略窺一二。列霧州治軍能力很強,今日觀其府中待人接物,也非等閒之輩,卻放任房頂上那人監視,思來想去也隻能是宮中耳目,慶明帝麵上對列霧州青睞有加,看來也隻是外人所道,內裡卻是提防猜忌,父子離心。

明日的宮宴是為迎新婦嫁入皇家,俗話說樹大招風,列霧州又是皇上麵前的紅人,不知又是怎樣一番暗潮洶湧。

慕扶雲閉上眼睛,漆黑的夢境紛湧而至,也便睡著了。

晨曦刺破窗欞,空氣中浮動著微小的塵埃。慕扶雲的睫毛微顫,下一秒她便從夢境中脫身,眼見已是天光乍泄,屋裡屋外一片靜謐,列霧州不知何時也醒了。這一覺睡得人神清氣爽,慕扶雲已經很久沒睡得這麼好過了。

列霧州躺在她身邊,兩人的墨發不知何時交纏在一起,熟稔如同俗世尋常夫妻一般。列霧州起身,門外侍者端著水盆而入,又有侍女來服侍慕扶雲洗漱,列霧州出去一會兒,再回來已是衣冠整齊,慕扶雲坐在銅鏡前,由著侍女梳妝。

列霧州站在門口,目光落在慕扶雲身後的發上,走上前,取過侍女手中的象牙梳,替慕扶雲打理著長發。鏡中人兒珠聯璧合,妙偶天成,慕扶雲注視著背後的人,眉間的冷意如春雪般消散,不知不覺間柔和了棱角,可她卻沒察覺,似乎有些出神。

列霧州將青絲綰起,又取過一旁金簪固定,侍女退至左右,皆垂眸斂目,不敢多看。

慕扶雲放下手中紅紙,緩緩起身,莞爾道:“多謝王爺。”

列霧州打量著她,說:“走吧。”

欒國都城臨於介川,又有一明珠河護城而過,皇宮引渠入宮,處處可見流水意趣。此次覲見位於禦花園中,隻作家宴,不見外臣。

慕扶雲和列霧州攜手而來,慕扶雲略略抬頭,看到上首坐著一位穿著玄服的男子,雖是知天命的年紀,但舉手投足隻見儘顯皇室威儀,隻一眼就讓人不敢輕舉妄動。列霧州半跪在地,說:“臣參見父皇母後,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母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慕扶雲也跪下,說:“臣媳慕氏參見父皇母後,父皇母後萬福金安。”

“免禮。”渾厚的男聲從上首傳來,列霧州緩步而起,依然是攜著慕扶雲的手。

“走近來,讓母後瞧瞧你。”坐於側首的美婦柔和道。

慕扶雲上前,美婦拉住她的手,瞧了瞧她的臉,又看了看她的手,笑著說:“是個美人坯子,難得霧州喜歡。”她取下左手手腕上的玉鐲,給慕扶雲戴上,說:“這羊脂玉養人是最好的,既是做了本宮的孩子,就當好好愛護自己。”

慕扶雲道:“多謝母後。”

那美婦卻是拉著慕扶雲坐在她身邊,言笑晏晏地看著列霧州,道:“既是有了家室,就不要總在外麵不著家,你瞧這孩子多惹人疼,霧州,你可得把人照顧好了。”

列霧州麵色淡淡,疏離道:“母後教誨的是。”

慕扶雲和列霧州因是新婚,可坐在一處用膳。宴席行至正酣,慶明帝和皇後先後前去更衣,久久不見回來,剩下的同輩圍過來,和列霧州夫妻二人敬酒。

“三哥新婚,小弟我敬您一杯!”一個形容略為不羈的高大男子道,一仰脖把爵中酒飲儘。

列霧州也不多言,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慕扶雲則是被皇子皇孫的女眷拉去旁邊,說些妯娌間的小話。

“妹妹初來我泱泱欒國,有什麼不懂的不明白的,隻管來問我就是了。”一個女子微笑道,說:“三皇弟他畢竟是個男子,平日裡肯定有照顧不到的地方,我們既然都是皇家的媳婦,就該齊心協力互幫互助,妹妹也是個聰慧的人,應該明白這些道理。”

“姐姐言重了。”慕扶雲也微微含笑,乖順道:“既是嫁了人,自然以夫家為大。姐姐們都是妙人,若有不懂,妹妹我定然是要叨擾姐姐的,隻盼到時候姐姐不要嫌棄我才好。”

“妹妹哪裡的話……”

女子的絮語和笑音儘皆掩在身後,幾番過後,慕扶雲以更衣為由尋了個冷清去處,言語間的敲打她自是清楚,前半生她皆以男子裝束示人,未做過宮門侯牆內的女兒家,所以隻做幾句搪塞之語,免得落人口舌,反是不好。

慕扶雲從抄手遊廊而過,轉過一道廊角,卻見假山後一男一女形容親密,狀若無人般調笑。

如果她沒看錯,那女子乃是剛剛陪侍慶明帝的妃子之一,那男子則是……因酒醉為由先行離席的大皇子列時泓。

慕扶雲正想悄無聲息地離開,卻聽廊道後麵有人小跑而來,嘴裡還小聲呼喚著:“三皇子妃?三皇子妃?”

那對璧人瞬間分開,女子神色驚惶,從花園另一邊無人之處匆匆離開,而男子則站在原地,目光遊移逡巡,最終在廊道後停下。

“三皇子妃?”

那人找到了慕扶雲,卻見慕扶雲站在廊柱後,神情冷漠。他不自覺地發起抖來,顫顫道:“皇妃們正找著您呢……”

慕扶雲捕捉著那一抹黑色衣角,隻見衣服的主人腳步一轉,向著自己而來。

“這不是三弟媳麼?今日你和霧州可是宴席的主角,怎到這後花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