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虞看著院中的布置,白幔黑紗,紙人紙童,所有的東西都甚為精巧,與這村子格格不入。
他走到靈堂後的棺木旁,一古稀老人匍在堂前嚎啕大哭,看到公子虞,她立即停止了哭聲,上下打量著這眼前的人。
公子虞恭敬行禮,然後看向孫二虎的屍體,這屍體確實如孫主事所言,確實溺過水。
不過,卻不是死於溺水。
孫奶奶:“八成是劉樵夫家使了什麼招兒,害死了我兒…..”
公子虞不語,並攏雙指懸在孫二虎額前。
這屍體上無半點妖氣或術道,反而是……
他眉峰壓翠,看向這孫家院子……
“其實要我說,隻要能讓懷上娃娃,給村裡添人口,結不結婚都不重要,跟誰睡覺也不重要,他家閨女都人老珠黃了,我家二虎看上她家閨女是她的福氣…..”
孫家奶奶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公子虞抬眼望去,孫家奶奶還在抹著眼淚,老淚縱橫地抽搭….
他皺了皺眉,心中不喜,略一頷首,就要離開。
“小娃娃,你要是替我兒報了仇,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天大的秘密。”孫家奶奶叫住他,語氣森然道。
公子虞頓住身形,眸色暗沉,繼續朝前走去。
沈珩早已從那人群中脫身,正倚在門框邊悠悠搖著玉扇,看到公子虞,笑道:“兄弟,你可是把我一人置於火海中啊,那些嬸子非要我做她家女婿。”
公子虞望了一眼沈珩,也沒搭理,抬腳朝門外走出。
沈珩後腳跟上:“真是冷漠。”
二人還未走出幾步,孫主事忙跟出去:“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公子虞回身,已恢複了慣常的笑容:“去劉樵夫家看看。”
沈珩乾脆回道:“對,就是女兒被糟蹋的那家。”
孫主事笑容一僵,又很快道:“那我帶你們過去吧!”
孫主事:“我們村夾在這五龍山和林子中間,偏僻,加上這幾年沒多少人願意來我們村裡,村子大多都是婦女,閒著沒事就愛胡說,你們彆往心裡去啊。”
這孫主事看起來像是個明白人。
沈珩心裡暗想。
孫主事看向公子虞,問:“虞娃娃,剛才你見著二虎的屍體沒?是不是看著怪瘮人的……”
沈珩就怕沒狂笑出來。
“孫二虎暴斃而亡,與那妖怪無關。”公子虞溫和回應。
“暴斃而亡?就是被人殺了?被誰?”孫主事激動道,一連串發發問,他腦中一轉,試探問道:“是不是劉樵夫?”
公子虞溫言回道:“我無法相告。”
孫主事乍乍舌,轉頭看向另一邊的沈珩。
沈珩被這殷切的眼神盯得雞皮疙瘩落一地,忙說道:“可彆看我,我剛才忙得很,沒空去看孫二虎。”
公子虞瞥他一眼,對孫主事緩言道:“還沒有見到劉樵夫,我不能妄下定論。”
孫主事急急前去:“那我們走快些吧!去他家等著,他家應該也埋人回來了!”
果然,被孫主事一番催促,三人很快來到後巷。
這裡,蕭索至極,房屋比剛才孫家不知破敗多少,土牆倒了一半,整條後巷看上去也就三五家住戶。
可在這其中,竟有一家磚房瓦砌,尤為突兀。
孫主事見怪不怪,從那“高門大戶”旁徑直而過,踏入不遠處一間破敗的土院內,那土院連門都沒有,滿院堆砌著柴火和未拆卸的白幔黑紗,冷清至極。
從外望去,屋內漆黑一片,不像有人在的樣子。
孫主事徑直去了屋內。
公子虞看著這土院,這些白幔黑紗,紙童豎旗,與孫二虎家一模一樣。
“哎呦!”一聲驚叫從屋內傳來。
沈珩和公子虞對視一眼,衝入屋裡,屋內漆黑無比,二人側耳,卻忽而聽到隱隱的哭泣聲。
沈珩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屋內明亮了些。
孫主事的聲音響起:“老劉,你坐在這兒乾什麼?怎麼不點燈?”
隻見一個中年男人木然地躺在地上,炕邊一婦女掩麵抽泣,二人就浸在這暗屋內……
孫主事蹲下身子:“老劉,這孫二虎都已經死了,也算給你報了仇,你這樣把自己糟蹋成這樣子,也對不起咱家閨女啊!”
說完,又看了看伏在炕上的婦女:“大妹子,如今人也下葬了,你也要好好勸勸老劉,人嘛,總要向前看……這不,村裡請的師傅今個到了,就是來抓禍害咱鎮子的鬼童子的。”
劉樵夫眼珠子朝上看了一眼,直勾勾看著公子虞,然後又木然地垂下。
那婦女頭也沒抬,隻哭得更大聲了。
孫主事還想說什麼,被公子虞攔下,他朝孫主事搖搖頭,對劉樵夫和炕上的婦女道:“二位、節哀。”
沈珩將屋內油燈點上,悄聲那婦女身旁放上一粒金子,然後拉著二人走出屋子。
剛一出屋,就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噗!”一聲,屋內又陷入了無儘黑暗。
那粒金子也被扔了出來。
孫主事長籲短歎又開始絮絮叨叨。
公子虞打斷:“孫主事,這兩家用的喪葬物一模一樣,這殯葬品是從哪裡來的?”
孫主事:“虞娃娃,這都是王大他娘的手藝,隻要是村子死了人,都找她家置辦。”
沈珩在一旁東瞅西看,指著斜對麵那家“高門大戶”道:“為何這家與彆家不一樣?”
“哦,這家啊!就是王大她娘家,我們村這幾年總是死人,這喪事也辦得多,她家掙了些錢,把屋子蓋了蓋。”
說著,已經走到這家門口。
公子虞側身停下,望著這院門。
他幽然開口:“她做的東西的確與眾不同。”
“可不是呢,這王大他娘做出來的東西很是巧手哩,也便宜,花不了幾個錢。”孫主事頭如搗蒜,繼續道:“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公子虞隨手做出個“請”的姿勢。
孫主事推開門高喊:“王大他娘、王大他娘、在著沒!”
一進門,一褐色水井頓時映入眼簾。正擋在前門屋簷下,眾人進院必然要繞過這井,甚為不便。
門內一素衣少婦聞聲垂目望來,她局促地站在一堆白物中,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們三人。
孫主事正欲開口,屋內突然衝出四個半大的孩子,手裡拿著紙童,罵罵咧咧著朝他娘跑去。
這四個孩子,年長的約莫十歲有餘,最小的一個看著也有五六歲的模樣。
公子虞朝院中望去,滿院的喪品,紙元寶、挽吊花、引魂幡、銅錢紙幣、紙人紙牲、紅布、瓦盆……
大大小小,一應俱全,堆滿了院子。
“專業啊!”沈珩感歎道。
孫主事一把揪過那年長的孩童,喝到:“王大,怎麼跟你娘說話呢!”
“她不是我娘!我娘早死了!她就是個克星!是個狐狸精!放開我!”
王大一邊對著那素衣少婦咒罵,一邊用力將自己的胳膊從孫主事手中抽出。
“你這白眼狼,你長這麼大,是靠你那死去的爹養的你嗎?還不是你娘天天沒日沒夜乾活!”孫主事毫不鬆手,轉頭朝著院中喊道:“王大他娘,你那相好的呢?”
素衣少婦一聽這話,漲紅了臉,聲如蚊蠅回道:“孫主事,那不是我的相好…..”
孫主事訕訕一笑,“哎哎哎!那借住在你家那個當兵的呢?”
“那人讓我們攆出去了!”旁邊站著最小的一個孩童嚷道:“狐狸精、我爹要是還活著,非打死他、也要打死你!”
說完,那孩童將手中的紙人朝那女人砸去,其餘兩個一哄而上,對著她拳打腳踢。
“對、打死她!克死了阿婆、惹來了壞人!打死她!”
王大喊還不過癮,另一隻手朝空中猛烈揮著,轉頭朝孫主事喊著:“你放開我,放開我!她克死了阿婆,克死了村裡的男人,我要給大家報仇!”
王大他娘怯怯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忍受著這些孩童的欺辱。
公子虞看著這少婦,滿麵戚容,正要抬腳前去,肩頭被一人按住。
他回望,是沈珩。
“且看。”沈珩蹙眉沉聲道,也沒了平時的吊兒郎當。
公子虞默默搖頭,也不顧及沈珩的勸告,徑直朝院中走去,伸手按住扯著那少婦衣服的三個孩童。
那些孩子許是剛才沒注意到這裡還有人,一時竟愣在原地。
公子虞望向那少婦,她麵容清秀,卻白如死灰,年齡看去也就二十六七,低著頭聳拉著肩。
公子虞將那少婦扶起,溫聲問:“嫂嫂,有沒有傷到?”
那少婦低著頭,一言不發。
公子虞轉身:“孫主事,我們先走吧。”
那少婦垂著頭突然應了一聲,等到這幾人走遠,才慢慢挪到院門邊,躲在門後小心地望著。
孫主事出了門,不無歎息的解釋:“這王大他娘是前幾年賣給了這王麻子家,那些娃娃也都不是她的,是王麻子跟之前的老婆的。”
“她命也苦,之前有個情郎,來村子裡把她給破了,還差點打死了王麻子,幸好王麻子命大,把她那情郎報了官,可沒兩年王麻子也死了。哎,還好她有點手藝,也勤快,養著王麻子的四個孩子,日子也能過得去。”
這一行人再回到草神廟,天色已微微見暗。
孫主事讓人拿來被褥,尷尬笑道:“我們村幾乎家家都有未出嫁的女兒,隻能讓你們住在廟裡了,這廟裡有祖爺爺護著,比彆家安全多了,嘿嘿。”
沈珩東瞅瞅西看看,在廟裡又是大轉一圈,一會看看那祖爺爺石像,一會又跑去廚房找吃的,一會又溜達到房內轉悠。
公子虞看著那間客房,說:“孫主事,你還是給我們收拾兩間房吧。”
孫主事尷尬笑笑:“虞娃娃,我們廟小,隻有這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