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普從後挾著綠意,兩人的姿勢頗為曖昧。
綠意兩頰彤紅,微微垂首,嗓音沾著些嬌柔。
“失禮了。”
崔普致歉,鬆開綠意的同時,往旁邊撤了一大步。
“沒事,你也是無意的。”
綠意下意識解釋,卻又感覺不對。
她瞅了眼內室仍在相擁的兩人,小臉皺成了苦瓜,“為什麼不阻止他們?”
她被藍瑩派來沈府的目的之一便是監視琉璃,讓她不要與銜玨走得太近。
“為什麼要阻止?”
崔普反問。
一下倒把綠意問住了。
他倆一未婚配;二不受門派約束。
既是有情,為何不能結為眷侶?
崔普躬身拾起地麵上綠意掉落的番薯,拍了拍灰,便大口吃起來。
“誒,都掉了,臟了,你要吃,我再給你烤個就是了。”
綠意有些不好意思,像是他吃了她的剩食似的。
崔普卻似乎並不在意,仍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著番薯,直到整張嘴都包滿,喉嚨被噎住,他哽在原處,放空的眼眸裡閃過一絲落寞。
原本想去接水給他順順的綠意立馬便悟了——他在難過。
他,心儀琉璃。
即便他不說;即便他藏得好好的;也瞞不過一個滿眼是他的人。
綠意曾多次覷見——他會偷偷地觀察著琉璃。
“既是喜歡,乾嘛不去追呀。”
綠意也在崔普的身旁蹲下來,兩人並排蹲著,內心卻有著各自的荒蕪。
崔普竭力吞下嘴裡的食物,靈台裡卻不停閃現求雨那日,琉璃一馬當先擋在他身前的身影。
那般肆意滾燙、瀟灑無畏,自她入了他的眼,便在沒法將她從心裡趕出去了。
“正因為喜歡,更希望她快樂。”
崔普垂首,卻僅允許自己一瞬沉默,便高昂起了頭。
他裝作若無其事般笑著對綠意調侃道,“這裡可是太虛瑤池,一日抵三年,還不快去打坐修煉?”
他綻出一個笑,轉而迅速覓了處空地,定下心神運氣起來。
可綠意仍愣在原處,陷在他那句“希望她快樂”的話裡,久久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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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徹底清醒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在銜玨的攙扶下,看了看仍懸在瑤池上方潘楊氏。
她如瀑的烏發宛如溪水般流淌在瑤池靈氣的上方,本殘破的麵頰也被銜玨悉心修複。她合著雙眸,仍掩不住其絕代殊華。
獨獨高挺的腰腹與生機了然的麵龐透漏其生命岌岌可危的處境。
琉璃俯身,輕輕理順她鬢角散亂的青絲,嗓音透著股狠。
“她還能維持清醒多久?”
“也是七日。”
銜玨嗓音悠然,他饒有興致地盯著麵前那抹清瘦的背影,有點好奇她接下來會做什麼。
她的身份已然暴露,再留在無極宗定是不妥。
看她對潘楊氏很是關注。
那麼她會選擇逃走,還是複仇?
“銜玨師叔,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琉璃施施然轉過身來,一身略顯寬鬆的雪色衫袍襯得她肌瑩似雪、青絲如瀑,隻有那略略掩在額發下的瞳眸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狠戾。
銜玨眼眸微眨,正了正神色,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你陪我回沈府,我助你還‘情債’。”
琉璃嗓音敞亮。
原來是要複仇,銜玨心下了然,心中湧過些許暢意。
隻是連他都不知這‘情債’如何償還,她又該如何相助呢?
銜玨望向她的眸光帶了幾分不解。
“如何相助?”
琉璃淡聲反問,卻沒急著開嗓。
她不覺回想起她剛醒時,銜玨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心臟便“砰”、“砰”跳個不停,也分不清他是一時興起還是真的動心。
不然,再試試?
她唇角不覺綻出一彎彆有用心的弧度,她踱著小步行至銜玨身側,微微垂首,利用女性獨有的嬌媚,牽起他垂下的袖擺。
搖了搖。
女子獨有的暖香頃刻間侵襲銜玨的靈台,頓時警鈴大作。
不同於他們初識時,兩人並肩前往洛河正街,他稍稍靠邊讓一讓便可止住浮動的心湖。
自上回兩人相擁之後,他便愈發覺得他越來越難抗拒她的體息,一旦靠近,便抑製不住地想要擁有、占據、撕碎、吞並。
然而琉璃似還覺不夠,乾脆直接將下巴直接抵在了他的肩頭,隨之覆來的還有她胸前的柔軟。
銜玨身體一僵。
“你想,如何相助?”
琉璃的嗓音纏了些媚,附在他耳郭說著悄悄話。
女子的軟息如遊絲般攀住他的耳畔,吹往他身體的更深處。
“砰”地一聲,銜玨感覺自己靈台要炸了,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什麼,隻宛如觸電般從她身側飛快彈開。
“我答應你!”
銜玨的嗓音透著氣性,像是被惹怒了,可麵頰卻是一片赧紅。
他拂袖,飛快地逃離瑤池內室,甚至與剛趕回的崔普差點撞了個滿懷,崔普帶回的番薯散了一地。
“師叔,何事如此焦灼?”
崔普有些緊張地四處張望,他還是頭回撞見銜玨如此失態。
銜玨卻沒空搭理他,頭也不回地出了瑤池,轉身便消失不見。
然而此刻陷入震驚的遠不止崔普一個。
綠意望著掛著得意笑容、目送銜玨慌張逃離的琉璃,瞪大了雙眸。
方才她求銜玨的那一幕如此似曾相識,簡直一模一樣。
那不就是藍瑩求無憂子辦事的翻版,甚至更甚。
真倒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注意到綠意窺探的眼神,琉璃一記飛眼掃過去,綠意忙埋下頭,裝作很忙。
後來乾脆湊到崔普跟前,一道快樂地烤番薯。
直到內室裡的人都散了,偌大的瑤池隻剩琉璃與潘楊氏兩人,琉璃神采奕奕的笑容方才息下來。
她拖著大傷初愈、虛弱的步伐靠近潘楊氏,輕輕握住了她鬆散的手,眸裡有晶瑩的東西閃爍著。
琉璃好似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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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再次現身洛河鎮時,據那日地牢之戰已過去了三日。
整個洛河大街都張貼著懸賞捉拿潘楊氏、琉璃、花色三人的告示,還用明晃晃的紅字將三人的身份定義為妖。
故一現身,相熟三人的百姓,莫不四散開去、關鋪閉戶;稍微膽子大的,忙不迭朝沈府跑去,先行通風報信。
整條洛河大街像是清場似的,給四人讓出了敞亮的大路。
琉璃一身豔麗的紅衣領頭,步在最前,崔普斷後,中間夾著銜玨和花色。
戴了幕籬、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潘楊氏被眾人不約而同地圍在最中間。
她昨晚才被銜玨用靈力喚醒,雖被靈力掩蓋住了孕肚,如今身形如常,但他們都心知她隻餘七日可活了。
琉璃本想將她收在法器裡帶來,她卻不肯。
她說她想最後再看一眼她生活了兩年的地方。
看著四處逃竄躲避的百姓,那一張張分明不久前還在一塊插科打諢的街坊鄰裡,如今避他們如蛇蠍。
說不難過那定是假的。
琉璃看似穩重的步伐下,心卻像打濕了似的。
隻在五人前往沈府的一個必經轉角,衣衫襤褸的花婆婆裹著厚厚的布袋朝著琉璃衝了過來。
她粗糙皸裂的手扯著琉璃的胳膊就往後退,似想阻攔她前進。
銜玨以為刺客,剛想施術,卻被琉璃一個眼神攔住。
“琉璃姑娘,你還來沈府做什麼呀,趕緊跑啊,他們可是要抓你呀!”
花婆婆邊說,邊慌張地四下張望,還略略低著腦袋,生怕自己的行徑被他人看了去。
短短一句話,卻說得琉璃眼眶發熱。
原來她還是被人惦念著的呀。
“我又能逃到哪兒去呢?”
她緊緊回握住花婆婆乾燥溫暖的手,不覺鼻腔發酸。
她本就沒墮魔。
“回魔界呀。”
花婆婆一副明知故問的表情。
琉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試探著問道。
“你,難道不怕我們嗎?”
花婆婆認真地看了看她,又像是被逗笑了般道。
“琉璃姑娘有什麼可怕的啊?我倒覺得你比好些人都好。就算你是妖,也是隻好妖。”
花婆婆“咯”、“咯”地笑起來,望著琉璃的眼神越看越喜歡。
“就是這日後你不在了,再也不會有人請我這個糟老婆子吃糕了。”
花婆婆的嗓音透著些許遺憾。
明明是句再尋常不過的感歎,卻好似一下戳中了琉璃的淚腺,她眼眶一紅,險些落下淚來。
銜玨撇眸,覷見琉璃突如其來的動容有些不解,卻發現她好像特彆喜歡哭。
在地牢裡哭;知道潘楊氏命不久矣哭;如今巧遇了個乞丐婆也哭。
她這眼淚怎像是流不儘似的?
可他卻偏偏不喜看她哭。
“怎地就哭了!”
花婆婆邊從懷裡掏出一條乾淨帕子,邊念叨,“為我這個糟老婆子哭,可不吉利。”
“沒事,就是今後要離開了,舍不得這兒。”
琉璃沒有讓花婆婆擦拭,反而微微仰頭,硬生生將眼淚逼了回去。
“婆婆,你快走吧,莫叫人看了去。”
琉璃心知,她走了倒是一了百了,可花婆婆還要在這洛河鎮上討生活。
花婆婆望了眼身後逐漸恢複熱鬨的主街,也不敢多留,隻囑咐她萬事小心、多多保重。
臨彆時,琉璃將她這些時日存下的幾兩碎銀施術轉移到了花婆婆懷裡的錢囊裡。
望著她跌撞離開的蹣跚身影,她在心底暗暗下了決心。
縱她仍會一走了之,她也要為自己正名,切莫讓那些曾經對她好過的百姓寒心。